第一百一十八章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大学生了
如果要问白厅官僚们午休时喜欢到什么地方用餐,不同的部门,不同的阶层都有不同的回答。
像是财政部和外交部这样的头面部门,内部都设有小厨房,有厨师和仆役专为高级官员烹饪冷拼、热汤和羊排等精致餐食,因此,这两个部门的高级文官通常可以免去外出奔波的劳累,随时随地都可以享受到美食和美酒。
当年威灵顿公爵担任首相期间,亚瑟就有幸在财政部吃过一顿饭。只不过,陪威灵顿公爵吃饭确实算不上什么美差,这倒不是因为厨师们手艺不好,而是威灵顿公爵对冷肉情有独钟。再美味的东西,凉掉了总是会少掉三分滋味儿。但是,公爵阁下的邀请,亚瑟又不能随便拒绝。毕竟通常情况下,威灵顿公爵只会邀请那些最亲近的下属一起用餐。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部门都像财政部那么有钱,也不是所有部门都像外交部那样讲求牌面,更重要的是,并非所有官员都有资格在部门的小厨房内用餐。
对于大部分没有资格进入小厨房的年轻文官和议员们来说,他们中午通常不会吃什么东西,最多也就是来上一块三明治和一杯酒水的工作简餐。他们全都会留着肚子等到下午五六点,然后再去绅士俱乐部胡吃海塞。
当然了,如果您既不想吃简餐,又吃腻了小厨房的滋味儿,那么依然还是有几个主流去处可以选择的。
像是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这样的托利党少壮派常去茅草屋酒馆聚会,虽然茅草屋酒馆位于圣詹姆士街,距离白厅稍远,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喜欢在这里议事和拉帮结派。
蓓尔美尔街上的旅行家俱乐部则是那些外交官和驻外使节常年盘踞的地盘。
而就在同一条街上的雅典娜俱乐部,则是知识分子们常去的地方,或许是因为这里的贵族气没有别的俱乐部那么浓厚,所以久而久之,这里也成了高级文官们首选的外出就餐地点。如果您在午餐时间来到这里,很容易就会发现几个能令白厅小官僚们胆寒的大官僚们。
然而,时至今日,如果让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挑一个他最喜欢的白厅附近的馆子,那么,既不是容易碰到“大领导们”的雅典娜俱乐部,也不是脏心烂肺的外交使节们盘踞的旅行家俱乐部,圣詹姆士街的茅草屋酒馆虽然味道不错,可他又不乐意走那么远,所以他的选择就只剩下了斯特兰德街的辛普森咖啡馆。
这里原先是一家喷泉酒馆,在18世纪时,曾经是著名文学团体Kit-Cat俱乐部的主要活动地点,像是威廉·康格里夫、约翰·洛克和约翰·范布鲁等英国知名作家都曾经在这里用过餐、喝过酒。
只不过,在1828年的时候,这间上了年头的老酒馆被改建为了吸烟室,不久后又转型成了咖啡厅。而这段时间,正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在苏格兰场一飞冲天的节点,所以他也自然而然的发现了这家新馆子,并成了这里的会员。
作为一家会员制餐厅,这里的会员在支付了1畿尼的年费后就可以免费享用这里的设施和咖啡。
如果您是来尝鲜的散客,那就要支付六便士的入场费。如果您再多给1先令,就可以得到包含咖啡和雪茄在内的绅士套餐。
初看下来,仅仅是进来逛逛就要收6便士,这样的收费标准或许太高了。
但即便如此,依然不妨碍辛普森咖啡厅每天都是满座,因为除了招待客人们用餐,为他们提供咖啡和雪茄以外,这里还是伦敦最顶尖的国际象棋比赛举办地。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只要一提起咖啡厅,就会想到国际象棋。在伦敦,所有的咖啡厅都会定期举办国际象棋比赛,并且这些咖啡厅彼此之间还会彼此较量,倘若哪家咖啡厅输掉了交流赛,那简直一连几个星期都抬不起脑袋。
这样一来,每家咖啡厅自然也就有了赞助顶级棋手,花钱请他们代替本店出战的动力。
而在伦敦所有的咖啡厅里,辛普森咖啡厅的棋手阵容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银河战舰。
伦敦国际象棋双子星,著有《伦敦实战棋局》的威廉·沃克,以及他的兄弟,伦敦当下最强棋手乔治·沃克。
独创“伊文思弃兵”开局,仅用20步便击败英国冠军亚历山大·麦克唐纳的“船长”伊文思。
这些人全都是辛普森咖啡厅的“雇佣兵”。
而眼下,辛普森咖啡厅又引来了一大强援。
辛普森咖啡厅的棋室里,座钟滴滴答答的摇摆着,然而埃尔德·卡特的表情却没动一下。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困在棋盘中央的骑士,盔甲脱落,马匹走丢,只剩下手里那颗不肯认输的国王。
“你是不是少算了一步?”埃尔德僵了半天,忽然开口问坐在对面的年轻人:“你这一手挺巧,但不算妙。”
对面的年轻人没有回答,只是把剩下那颗黑卒稳稳送上第八格:“将死。”
他的声音不算高,但却像亚瑟手里刚点燃的雪茄那样,熏得人忍不住皱眉头。
周围观战的几位绅士已经低头交换眼色。有人掩嘴,有人咳嗽,有人干脆抬手揉起了太阳穴,看得出来,虽然棋不是他们下的,但是就连这些旁观者都忍不住替埃尔德感到尴尬。
亚瑟在一旁看得有趣,忍不住压低声音朝旁边的老绅士问道:“打了几局了?”
“半小时不到,已经是第三局了。”老绅士摇头道:“三比零,卡特先生让人剃了个光头。”
埃尔德一边将棋子往盒子里扒拉,一边理直气壮的说道:“我今天没吃饱,脑子没转起来,下次吃饱了再跟你下。”
他正说着,忽然瞥见一旁刚到的亚瑟,立马像是见了救星似的开口道:“亚瑟,你来了?正好,后厨的牛尾汤该煨好了,今天这顿我请了。”
辛普森咖啡馆的主餐厅就在棋室后方,两者隔着一道以桃木和磨砂玻璃制成的旋转门。
门一推开,便有一股令人安心的浓香扑面而来,那是炖牛肉与雪莉酒混合出的香味儿。
这家咖啡馆的就餐区保留着18世纪的风格,墙上挂着许多画得不怎么像的油画像,据说这些都是伦敦的著名棋手或者常来的艺术家们,当然,也保不齐里面有几个早年没混出名堂的Kit-Cat俱乐部会员。
亚瑟和埃尔德刚一落座,便有侍者上前利落地铺好雪白的桌布,递上菜单。
“还是老样子?”侍者轻声问道:“今天的牛尾汤刚刚出锅,烤鳕鱼也不错。”
亚瑟点了点头道:“老样子,然后再来一份鸭肝酱配布里欧修面包,一份就行了,卡特先生今天输得有点惨,胃口可能不好。”
“胡说八道!”埃尔德嘴一撇:“给我也来一份,我那是让着他呢,年轻棋手来伦敦讨生活不容易,有了赢过埃尔德·卡特的名头,以后邀请他参加比赛的人就多了。”
侍者微微一笑,倒也没戳破埃尔德的牛皮,不一会儿,便有另一位仆役端来了咖啡与雪茄盒,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亚瑟没急着点烟,他先将餐巾系好,随后斜倚在椅背上:“说真的,那个年轻人是谁?我看你下到第三局脸都绿了,还说让着他?”
埃尔德闻言,先是翻了个白眼,然后才不甘心的说道:“霍华德·斯汤顿,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年轻棋手。我今天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以为是白厅哪个部门的见习文官呢,我心想着这小子总不会那么没眼色,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赢我这个海军部的三等书记吧。结果可倒好,三比零,直接给我剃光头,这就是个愣子。”
“斯汤顿……”亚瑟轻轻咀嚼这个名字:“没听说过。”
“你要是感兴趣,我下次替你约他。”埃尔德掰着面包,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今天怎么突然跑白厅这边来了?伦敦大学的事情你不管了?”
“管啊!”亚瑟喝了口咖啡:“就是因为要管伦敦大学的事,我才要到苏格兰场报案啊!”
“报案?”埃尔德皱眉道:“学校里出杀人案了?”
“没有,不至于那么严重。”亚瑟放下咖啡杯:“国王学院的学生今早来校门口挑事,我们的学生看不过去,所以就和他们起了口角,骂的久了难免要动手,他们从高尔街一路打到了托特纳姆那边。”
“啊?”埃尔德闻言赶忙追问道:“那打赢了没有?”
亚瑟闻言翻了个白眼:“打赢了我还能来报案吗?”
亚瑟话音刚落,埃尔德咣当一声放下汤勺,震得餐盘一阵颤抖。
“你说什么?打输了?!”他眼睛瞪得溜圆,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消息似的:“我们伦敦大学的学生,居然输给了国王学院那帮不成器的小贵族、半吊子牧师和私生子?苏格兰场设在学校里的警校哪儿去了,这帮人究竟能不能派上点用场?”
亚瑟撇了撇嘴,看得出来,他对于今天的战果同样不满意:“警校今天搞体能训练去了,要不是因为这个,放国王学院三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来咱们校门口骂仗。”
“这……”埃尔德气得脸都涨红了:“当年咱们还在学校的时候,国王学院的人但凡敢远远骂上一句,咱俩立马就能把他们绑在灯柱上晾起来!结果现在你告诉我,咱们都让人家揍到校门口了?”
亚瑟看到埃尔德气成这样,只得好声好气的安慰道:“倒也不是全无反击之力,有个叫布拉德肖的学生,打得不错,今天还抢了一面国王学院的社团旗子回来。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咱们是占据上风的,但是打到托特纳姆的时候,学生们才发现中了国王学院的埋伏。”
“要是这样的话,那还像点话!”埃尔德双手环抱道:“不过,让人打到校门口,依然还是太跌份儿了!苏格兰场这次必须严肃处理,伦敦可不是不法之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能纵容国王学院的歹徒公然行凶呢?”
亚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次以后,我建议苏格兰场必须在高尔街两头的进出口各自增设一个岗哨。不过嘛……眼下苏格兰场应该抽不出人手去管国王学院的屁事。”
“嗯?”埃尔德闻言不满道:“这种紧要的案子都不管?那干脆他们以后什么都别管了。什么案子能比国王学院的歹徒行凶更迫切的,难不成是国王陛下亲自出手?”
埃尔德的问题正中亚瑟的下怀,他看了眼四周,低声问道:“你能保证不往外说吗?”
“那当然了,亚瑟,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的嘴严的很。”
“我知道,所以我才得事先确认一下,你的嘴是不是像往常那么牢固。毕竟,这件事都快能算是王室丑闻了。”
“王室丑闻?”埃尔德一听到这几个单词,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亚瑟,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啊!”埃尔德虽然压低了声音,但看他那表情,明显比刚才更加亢奋,他的脑袋凑得简直快跟饭桌上的烛台一样近了:“要是让舰队街知道了,将来报道上出了偏差,你可是得负责任的。”
亚瑟慢悠悠地拿起咖啡杯,轻啜一口:“确实,既然如此,那我还是不说了吧。”
“亚瑟!”埃尔德急的直瞪眼:“话说一半可不是你的性格,你要是把对付白厅官僚的手段使在我这个朋友的身上,那你可别怪我掀桌子。快说,是不是肯辛顿宫出了事?还是说……”
他眼珠子一转:“跟维多利亚公主有关?”
亚瑟不予置评,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附赠一个消息,埃尔芬斯通勋爵现在正在圣乔治医院躺着呢。我知道的其实也就只有这些了,具体的,你要是想打听,估计只有找到肯辛顿宫的那些家伙。”
“你不就是宫里人吗?”埃尔德急道:“你都不知道,她们还能知道了?”
“那可说不准。”亚瑟摇了摇头:“我毕竟只是个家庭教师,只有上课时间才会去一趟肯辛顿宫。这件事貌似是昨天晚上公主殿下外出时发生的,我倒是想向宫里人打听,奈何他们谁都不说。”
“谁都不说?”埃尔德捏着下巴,认真思索道:“那看来确实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对了,你刚才说埃尔芬斯通在圣乔治医院?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清楚。”亚瑟装糊涂道:“不过我猜可能是公主殿下有关系,毕竟如果没关系的话,康罗伊今天也不会亲自登门,让我找到苏格兰场协调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