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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错愕,如同一块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在他那片空洞的意识海洋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逻辑链条在此刻寸寸断裂。
舰桥内,死一般的寂静统治着一切。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呼吸。时间仿佛被那横亘于星海间的宏伟结构彻底冻结。不久前还在哀嚎的船体,此刻也安静下来,仿佛一具在神明面前屏住了呼吸的尸骸。
主屏幕上,戴森环静静地悬浮着。它太过巨大,以至于【曙光号】的传感器只能捕捉到其弧度微不足道的一小段。那金属外壳上闪烁的光点,每一个都可能是一座城市,一个港口,一个足以容纳上万艘【曙光号】的船坞。
“……神。”
黑暗中,不知是谁用梦呓般的声音,吐出了这个词。
这个词像一颗火星,点燃了众人已经麻木的神经。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开始在舰桥各处响起。这不是面对敌人的恐惧,而是凡人仰望神迹时,那种源于生命最深处的、混杂着敬畏与渺小的战栗。
“结构完整度……持续下降至百分之十七。”
副官的声音干涩、嘶哑,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他试图用冰冷的数据将自己从那无法理解的景象中拉回现实,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无法从屏幕上移开。
百分之十七。
这个数字意味着,即便他们什么都不做,【曙光号】也会在几个小时内因为自身的结构损伤而彻底解体,变成一堆漂浮在神迹之外的太空垃圾。
绝望,在短暂的震撼之后,如潮水般重新涌上每个人的心头。他们逃离了亚空间的猎犬,却闯入了一片更加令人无力的死亡禁区。
陆鼎依旧站着,一动不动。
他的身体在抵抗着跃迁带来的余波,肌肉仍在轻微颤抖,但他的意识,却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分析构成。”
“无法分析。”
“扫描能量源。”
“超出扫描上限。”
“比对数据库……”
“无匹配项。无任何已知文明……记录。”
他脑内的理性正在疯狂运转,试图将眼前的景象纳入可以理解的范畴,但得到的结果只有一次又一次的“错误”和“未知”。
这东西,不应该存在。
它违背了人类已知的几乎所有物理学和工程学定律。建造这样一个环绕恒星的巨构,所需要的能量、材料和技术,已经超出了“文明”的范畴,进入了“创世”的领域。
突然,陆鼎动了。
他的动作僵硬,却异常坚决。他没有走向指挥席,而是转身,走向了自己座位侧后方一个不起眼的控制面板。那里通常只用于校准舰长的个人终端。
“指挥官?”副官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陆鼎没有回答。他抬起手,手指在面板边缘一处毫不起眼的缝隙上,以一种极为复杂的顺序按压了五次。
“咔哒。”
一声轻响,面板下方弹出了一个被金属盖板封死的接口,旁边还有一个独立的生物识别扫描仪。这是整艘【曙光号】上,唯有他一人知道,且唯有他一人能够开启的隐藏端口。
船员们困惑地看着他。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关闭维生系统进行自杀式跃迁已经足够疯狂,现在,他又在做什么?
陆鼎将自己的右手食指按在了扫描仪上。
红光闪过。
【身份确认:最高权限执行官。】
【“火种”协议端口开启。】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只在他脑中响起。
他从怀里,贴身的内袋中,取出了一个东西。那不是什么高科技设备,而是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晶片,表面光滑,没有任何可见的电路或接口。
这是他在离开地球前,于月球背面那个被彻底封存的基地深处,找到的唯一“遗物”。一个被标记为“盖亚最终信标”的东西。
当时,他只当这是一个笑话,一个早已灭亡的文明留下的最后呓语。
但现在,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将那块黑色晶片,轻轻地按入了那个刚刚开启的接口中。
没有任何反应。
舰桥内的气氛愈发诡异。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的指挥官,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陆鼎深吸一口气,然后通过那个独立的端口,向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发出了一道无形的、基于量子纠缠的识别信号。
那不是求救。
也不是问询。
那只是一段简单到极致的身份验证代码。
做完这一切,他松开手,缓缓转过身,重新看向主屏幕。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没人看到,他藏在身后的左手,指节已经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一分钟。
五分钟。
戴森环没有任何变化。它依旧静默地悬浮在那里,像一尊亘古不变的神像,对脚下蝼蚁的祈祷不屑一顾。
“……没用的。”一个操作员低声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彻底的死心,“我们……”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就在那一刻,异变陡生!
那巨大的、横亘星海的金属圆环上,一个距离他们最近的、原本黯淡无光的港口,突然……亮了起来。
一道柔和的白光从港口深处射出,精准无比地锁定了正在缓慢飘移、濒临解体的【曙光号】。
那不是武器,更像是一种……牵引。
一股无法抗拒,却又并不粗暴的力量笼罩了整艘飞船,强行稳定住了它不断恶化的结构崩解。船体内令人牙酸的金属**声,奇迹般地停止了。
舰桥内,所有人都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再次陷入了失语状态。
紧接着,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舰桥的每一个角落清晰响起。
那是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电子合成音。它说的,是数千年前就已消亡的,最古老的地球通用语。
【检测到火种计划执行者。】
【身份验证通过。】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