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终点(感谢“钱大来”的盟主打赏)
云层低垂,吞没了夕阳的最后一丝暖光。
地平线上渐渐开始出现点点灯火,人声、车马声、驮铃声隐隐传来。
“前面有镇子,马头镇。”
细猴奔马而回,勒缰,欢呼道:“过了镇子再走三十余里就是邺都哩!”
萧弈精神为之一振,决定不赶夜路,入镇歇息。
马头镇紧扼官道要冲,虽无城墙,入口处扎了寨门,竖着一杆破旧旌旗,上书“邺都巡防”,由身着褐袄的乡兵守卫。
入内,街道黄土夯实,积雪被清扫到两侧,店肆林立,旌旗招展,酒肆、脚店、车马店、针线杂铺、鞍鞯铺不一而足。
萧弈吸了吸鼻子,闻到胡饼的焦香、羊肚汤的膻气、马粪的膻臭、浊酒气。
孩童们追逐跑过,嘴里嚷着不成调的童谣。
“邺都兵强马又壮,郭家相公打豺狼……”
花秾看得发怔,喃喃道:“听闻郭节帅镇邺都以来,整顿吏治,劝课农桑,严惩劫掠商旅的军卒,看来所言不虚,果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
“又叨叨,有甚好的?哪比得了开封。”
姜二娘依旧抱怨,神色却松快了些。
萧弈环顾四看,细猴知他心思,挤到他身边,问道:“萧都头可是在寻客栈?俺都挑好了,看,那便是咧——”
那客栈门面颇大,前店后宿的格局,门前悬着一对灯笼,上书着“安寓客商”和“良心脚店”字样。
走近一看,边上立着一块木牌,字迹拙劣,价目却公道。
“上房每宿百五十钱,草料一束;通铺每宿三十钱,热水另计。”
“来咯!”
这里的小厮竟不畏惧军汉,热情相迎,先向萧弈一揖手,唱喏道:“将军、娘子、军爷,天寒地冻,快里面请,小店有热汤饼、烫脚水,马厩宽敞,豆料都是新到哩!”
众人鱼贯而入,堂内宽敞,有个大火塘,柴禾烧得噼啪作响,暖意融融。
几只羊腿挂在那烤着,油滴落入火中,滋滋作响,香气诱人。
“哇!”
花衡立刻就直了眼,恨不得马上扑上去。
郭宗谊拉了拉萧弈的衣角,道:“郎君……”
萧弈向吕酉点了点头。
钱袋便落在柜台上,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快快快,好酒好菜端上,冻死人哩。”
“哈哈,今晚可算舒服了!”
众人被火烤得暖洋洋,嗅着肉香,都是展颜而笑。
萧弈穿越以来,也是难得这般自在、放松地吃顿好饭菜,不拘价钱,让众人敞开了吃,自己也吃得连打了几个嗝。
饭后,大家各自安顿。
萧弈见了那土炕上铺着干净的芦席,被褥没有异味,更觉舒心。
他昨晚睡得饱,此时并无睡意,便下去练武。
后院宽敞,积雪被扫到了院角,他在院中热身、健体、练武,没练太多花哨的套路,反而从最基础实用的劈、砍、撩、刺、格重新开始,动作没以前漂亮,却更利落,多了战场搏杀的狠绝。
连日来的压抑、警惕、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都被融入这枯燥的训练当中。
萧弈的心反而一点点静下来,仿佛回到了过去。
时间流逝,月上中天。
他气息微喘,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却若有所觉,蓦地回过头。
郭馨不知何时来了,站在廊柱下看着。
她梳洗过,换了身干净的襦裙,罩着萧弈从李府穿出来的那件鹤氅,衬得她身形纤细,手里捧着个小巧的暖炉,双颊被熏得微红。
“怎么了?”
“没事。”郭馨摇摇头,走上前来,道:“离邺都近了,反而睡不着。”
“想你阿爷吗?”
“嗯。”郭馨低头,鹿皮小靴踩在一块残冰上碾着,问道:“见了阿爷,你有甚打算啊?”
萧弈道:“看郭节帅身边是否有一个我能效力的位置。”
“阿爷肯定要重用你呀,你有大本事呢。”
“运气好罢了。”
“嘁。”
郭馨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在廊凳坐下,兀自踩雪。
“我一直很奇怪呢,你说你是史府家奴出身,为何这般厉害?”
“厉害吗?”
“嗯!”
“因为,我读书,习武,基本功扎实,穷人的孩子要改变命运,不就是这般吗。”
“你往日都做些什么呀?”
“我是个演……算是个卖艺的吧。”
“卖艺?”
萧弈也在廊凳坐下,抬头看着天空。
初十的月亮半圆不圆,在雪雾中朦朦胧胧,与千百年后无异。
“就是,演一些很能打的人,舞枪弄棒的,荆轲、项羽、吕布、秦琼,诸如此类吧。”
“你确是挺会舞枪弄棒,那你都演给谁看?”
“演给旁人看。”萧弈微微一叹,轻声道:“更是给自己看,就当圆自己一个英雄梦吧。”
“嗯……卖艺不卖身那种?”
院子里安静了片刻。
寒风掠过屋檐,带来马匹的响鼻声。
郭馨起身,把暖炉塞到萧弈怀里。
“给你暖暖手,练武出了汗,莫着了寒气,我……我回去了!”
“哦。”
“还有,到了邺都,你烧我庚帖的事……再跟你算帐!哼。”
说罢,不等萧弈反应,她快步跑掉了。
目光看去,只见裙裾和披风在灯影中飘动,跑到拐角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消失不见。
铜炉的暖意一点点渗入掌心。
萧弈想到自己的谎言,微微摇头。
是夜睡了个好觉。
次日,冬月十一。
醒来时,客栈中人声嘈杂。
萧弈从二楼临窗看去,见老潘在院中备马,细狗、胡凳、吴狗子围着他小声说话。
“今日要能到邺都,俺可没耽搁你们立功吧?”
“蠢货,脑子里都想甚哩?”
“听萧都头话里那意思,”胡凳道:“郭节帅怕是能坐龙椅,你们为俺们耽搁了……”
“嘘!”
“嘻,俺就是懒得与徐胜那厮一路,才特意跟着老潘来。萧都头出手阔气,跟着他,可不更舒坦。”
“闭嘴吧你们。”
老潘低声骂了一句,语气却并不如何严厉,他拍了拍吴狗子的肩膀,道:“把心思收了,安安分分的。”
萧弈默默关上窗。
下了楼,收拾行囊时,他让吕酉把剩下的几锭黄金给老潘四人分了。
老潘没想到他会如此,不敢接。
“萧都头,俺们是奉命行事,哪能……”
“命令归命令,情义归情义,拿着。”
细猴咧嘴笑得合不拢,道:“俺可舍不得花,留着日夜念着萧都头的好!”
另一边,郭宗谊、花衡无忧无虑,在大堂里追逐,嘴里嚷着昨日学到的童谣。
“邺都兵强马又壮……阿姐,今日又能见到展昭啦,他说到了邺都送我把刀哩!”
“那人。”花莞微微蹙眉,嫌弃地撇撇嘴,道:“嘴上没把门的油滑小子,你信他的,猪都能上天。”
“他总不能骗我。”
“为甚就不能骗你?”
“他长得俊呀。”
花莞嗤之以鼻,道:“长得像猴一样,怎就俊了?”
郭宗谊笑道:“他就是猴俊猴俊的。”
吕酉大摇大摆地经过,理所当然道:“都没我俊。”
启程,离开马头镇。
与一路而来的荒芜不同,前方官道驮运着粮食、布匹、皮革、铁器的车队增多。
两旁的田垄间,能看到秋收后留下的犁痕,积雪下显出成片的粟米秸秆。
这情景看得花秾连连点头,嘴里不住喃喃道:“好好好。”
然而,靠近邺都,一种无形的肃杀之气渐渐弥漫开来。
连绵的营寨,壕沟,栅栏,望楼。
望楼上不同颜色的旌旗迎风招展,上面绣着巨大的“郭”、“王”、“何”、“李”等姓氏。
不时可见斥候轻骑呼啸掠过,“探”字令旗招展。
一个岔路口,几名甲士押着些被绳索捆着的人行走,哭喊声传来。
“俺真不是契丹细作啊……”
萧弈等人也不自觉收敛了说笑,连最跳脱的细猴也不再吱声。
终于。
越过一片山丘,一座雄踞于漳水畔的城池显现出它的轮廓。
城墙巍峨,垛口如齿,旌旗如林,于风雪中岿然不动。
冬日苍茫的阳光下,邺都如同黑色山峦压着地平线,散发出冰冷、坚硬、无可撼动的磅礴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