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子龙心折，愿附骥尾
夜色如墨，星子零落。
营地边缘，赵云独自一人，银枪斜倚身旁，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怔怔出神。
白日里校场上的热火朝天、马忠那番掷地有声的宣言、以及“神机铁卫”立营时士卒们狂热的呐喊，犹在眼前耳畔回荡。
她的心，却不如往昔那般平静。
自常山出道，追随公孙瓒将军，至后来辗转漂泊，她赵子龙一身武艺，满腔热血，所求不过驱除奸佞，匡扶汉室，觅一明主，尽展平生所学。
然而，这乱世，明主难寻。
公孙瓒刚愎，非托身之人。
刘备刘皇叔仁德之名播于天下，却远在徐州，音讯难通。
她以一女子之身，混迹行伍，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纵有万夫不当之勇，亦常感前路茫茫，如孤舟行于暗夜。
直至遇见了马忠。
初遇时，他不过是潘璋麾下一濒死弃卒，却于绝境中爆发出惊人的狠厉与果决，一箭逆杀仇敌，引得关羽侧目。
随后，他展现出的种种，愈发让她心惊。
那些闻所未闻的奇思妙想。
破甲棱枪、轻鳞甲、水鞋……每一样，都非凭空而来，而是直指军中弊端，极大提升战力。
他练兵之法，迥异寻常，不重形式，只求实效，将士卒依特长细分，各尽其用，协同作战的思路，隐隐透着一种她无法言说、却深感佩服的深意。
更重要的是，他待她之道。
自她身份“意外”暴露后，他虽有惊异，却无半分轻视，更无寻常男子看待女子的那种审视与狎昵。
他看她，始终是看着“常山赵子龙”，看着一员可堪大用的将领。
与她商议军务，听取她对于骑兵运用、轻兵突袭的见解时，眼神中是纯粹的认真与探讨。
将新立的“疾风营”、“踏浪营”的操练事宜交予她协助时，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甚至私下坦言：“子龙之才，困于女子身份，实乃天下损失。在我这里，但凭本事说话，男女之别，皆是虚妄。”
此言一出，赵云心中震撼，难以言表。
这世间，能有几人，能如此看待她这一身武艺与抱负？
连日来，她冷眼旁观。
见他与士卒同甘共苦，而非高高在上。
见他处理军务，条理分明，赏罚有度，虽略显生涩，却进步神速。
见他与关羽那般傲岸之人，亦能从容相处，不卑不亢。
尤其是今日，他立于高台，宣布“神机铁卫”成立之时，那双眼中闪烁的光芒，并非单纯的野心或权欲，而是一种……一种近乎燃烧的信念，一种欲在这乱世中开辟新天的炽热。
这种信念，莫名地感染了她。
她想起马忠偶尔望向苍穹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与这时代格格不入的沧桑与洞察。
想起他提及未来时，那种难以言喻的笃定。
此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行事看似跳脱，却步步为营，目标明确。
他或许出身成谜，或许言行奇特，但他展现出的能力、气度与那份难得的“平等相待”，让赵云看到了一种不同于依附任何现有诸侯的可能。
一种或许能让她真正以“赵子龙”之名，而非“那个女将”的身份，去实现抱负的道路。
追随他，风险固然巨大。
他根基尚浅，强敌环伺。
但，这何尝不是一种开创？
与其在旧秩序中挣扎寻觅，不如投身于这正在蓬勃生长的新芽之中，与其共同经历风雨，长成参天大树。
心中思绪翻涌，如潮水般起伏不定。
最终，渐渐归于平静。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心，在她眼中凝聚。
她提起身旁的亮银枪，指尖拂过冰冷的枪身，感受着那份与她血脉相连的触感。
然后，她转身，步履坚定地朝着中军大帐的方向走去。
帐内，马忠正就着油灯，与一名老匠人商讨着改进连弩的草图，眉头微蹙，神情专注。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见是赵云，略显意外，随即温和笑道：“子龙？这么晚了，还未休息？”
赵云没有立即回答。
她走到帐中，立于灯影之下，身姿挺拔如松。
她看着马忠，目光清澈而坚定，仿佛要将眼前之人彻底看穿，又仿佛已然做出了最重要的决定。
沉默，在帐中蔓延了片刻。
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马忠也收敛了笑容，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开口。
终于，赵云深吸一口气，抱拳，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声音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云，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
“今观将军，虽起于微末，然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更兼善待将士，推诚布公。”
“练兵制器，皆非常人所能及。”
“尤不因云为女子，而存轻视之心，反以国士相待，信重有加。”
“此恩此德，云感佩于心。”
她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马忠双眼。
“将军若不弃赵云才疏学浅，身份尴尬……”
“云，愿投效麾下，执鞭坠镫，供将军驱策！”
“从此，鞍前马后，生死相随，绝无二心！”
话音落下，帐内一片寂静。
那老匠人早已识趣地退到一旁，垂首不语。
马忠怔住了。
他虽知赵云对自己观感不差，亦有招揽之意，却未曾想到，她会在今夜，如此正式、如此决绝地表明心迹。
他看着阶下这位青史留名的无双战将，此刻正以一种近乎托付终身的郑重姿态，向自己效忠。
心中涌起的，是难以言喻的激动，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站起身，绕过案几，快步走到赵云面前。
没有虚言扶起，而是同样郑重地抱拳还礼。
“子龙言重了！”
“我得子龙，如旱苗得甘霖，如盲人得明杖！”
“何来‘才疏学浅’、‘身份尴尬’之说？”
“在我眼中，子龙便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将才！”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赵云抱拳的手腕，感受到那手臂中蕴含的力量与决心。
“能得子龙相助，是我马忠之幸，是神机铁卫之幸！”
“自此，你我并肩，共闯这乱世！”
“共创一番，不逊于任何王侯将相的功业！”
他的话语诚恳而炽热，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喜悦。
赵云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听到马忠毫不迟疑的回应，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她再次躬身，声音虽轻，却重若千钧：
“赵云，拜见主公！”
这一声“主公”，意味着彻底的认同，与生死相托的承诺。
马忠将她扶起，朗声笑道：“好！今日当浮一大白！可惜军中无酒，便以这盏清茶，敬子龙！”
他命人奉上粗茶，两人对饮一盏，一切尽在不言中。
饮毕，赵云立於帐中，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那份若有若无的漂泊孤寂之感，已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寻得归宿的沉静与坚定。
神机铁卫，今夜再得一擎天之柱。
常山赵子龙，自此愿附骥尾，共图霸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