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可以疑虑,但不可失去勇气
sunjul1016:00:00cst2016
在接到父亲回信后,白涯没有依言进京,仍然在府中等候。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白涯终是确信风乘云和莫无影两人不会再来了,他们许下诺言,带走了葛正平,留给了白涯希望,但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事实证明只是虚妄。
老夫人、刘鸣和吴晴回到了白府,暂时遣散的白府下人们、旁系的各房亲眷也都陆续回府,整个白涯又回到了之前的情景,只是白涯病倒了。
这是白涯自从修行以来第一次病倒,所谓病来如山倒,白涯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面色苍白如雪,发着高烧,浑身冒着虚汗,吓坏了老夫人。
只是白涯毕竟已经是地魄境圆满的修行者,昏迷中灌下药水,几名婢女静心服侍,第二日正午便醒了过来,高烧已退,喝了碗温热的小米粥,依在床榻上休憩了少顷,又服下煎熬好的药汁。热气滚滚的药汁让白涯额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整个人痛快了许多,原本惨白的脸颊上浮现了淡淡血气。
老夫人全程在一旁看着,心疼不已。她已从张远和徐平口中了解了全部,此刻见白涯已无大碍,心中宽慰,让白涯安心休养,便再未过多打扰白涯,在小云和小霞的侍奉下离去,只留下了一句话。
“涯儿你想做什么,祖母都支持你。你父亲那里自有祖母解释,不必担心!”
人在身心皆疲之时,至亲之人的支持和关怀最为珍贵。白涯心中有着激荡,却又难掩悲伤,现在无一人知晓到底风乘云二人擒走葛正平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可以确定的是葛正平回不来了,且生死难料。
白涯恢复的很快,其病因只是心神消耗过甚,醒后调养一日已能正常行动,只是略感虚浮。他去了东海县县郊外的一座山头。这座山早年便被白府置买下,白涯每年都会陪葛正平来一次,山上有着葛正平一家六口人的坟墓,如今又多了一座,那是经纶道人的。
经纶道人骤然逝去,当时情况紧急,容不得白涯尽心为其操办后事,一切皆交由府中几位管事打理,过于匆忙也是无可奈何。
一名管事引着白涯在山路上行走,后面跟着张远和徐平,再之后跟着几名下人,带着些许祭拜之物。
前方引路的管事指着不远处的山腰,向白涯问道:“少爷,前方便是正平少爷家中众亲之墓,可要去祭拜一二?”
“不去了!”白涯驻足望了片刻,叹气道。他不敢去,如今葛正平生死莫测,他如何有颜面去祭拜其亲人。
山路盘曲,那管事引着众人绕来绕去,这才看到经纶道人的坟墓,只是那坟墓前已有一人。
这人背对众人,只是看到他一身道服,头挽道髻,身高体正,静静站在坟前。白涯拦住欲要上前询问的管事,上前躬身揖手,问道:“道长何人?为何站在家师坟前,难道是家师故人?”
白涯心中也有奇怪,经纶道人才仙逝月余时日,就有故友知晓前来悼念?
那人缓缓转身,须发皆黑,却有一双雪白的长眉,目光深邃如渊,肌肤又如婴儿般娇嫩,声音清正明亮:“你便是经纶的徒儿?当年经纶离观便是为了你,让我看看你有何奇特之处。”
话音还未落下,只见那人从道袍中伸出手掌虚空一抓,白涯只惊呼一声,如同被人大力推搡,踉跄上前,到了那人身前。那人一指点在白涯腰间,白涯顿时便感觉浑身一麻,失去了力气,双脚一软,跪在了地上。众人大惊失色,张远和徐平拔出佩剑,急掠上前。
那人蓦然抬首,面容不怒自威,目中射出两道神芒,刹那间便没入张远和徐平二人眼中。二人心神大乱,只觉三魂七魄在瞬间被震荡了无数次,头晕眼花,直欲作呕,只得跪伏于地,喘息不止。
其实像张远和徐平二人这样的天魄境强者,放在现代,以他们的体魄,即便是一直承受航天飞机启动加速时的那种惊人加速度,也不会有任何的不适,由此可见那两道神芒的厉害。
那身穿道服之人又伸出一掌,掌心抵在白涯头顶,白涯眼皮垂拢,竟有昏昏欲睡之感。只片刻,那道人单手抓着白涯衣领一提,反手就拍在白涯眉心,白涯被震退一步,只感觉一股清凉之气传遍全身,一扫之前疲惫虚弱之态,顿时神清气爽,浑身舒坦。
“年方十八便隐隐有着突破地魄境的修为,实是不易,但也未见有何奇异。贫道师弟居然会为你离观,真是让人费解。”那人负手傲立,似是对白涯说道,又似是自语。
“师侄见过师伯!”白涯正衣冠,揖手行大礼。白涯无法确定此人所说是否为实,但如此高人,应该不可能也不屑于冒充身份,既然此人说他是经纶道人师兄,白涯便顺势而为。
那人侧首乜了一眼,道:“你心跳如急鼓却不动声色,面如沉水镇静示人,确有称赞之处。只是显得过于虚伪,我不喜欢。”
一眼败张远、徐平,一番探查居然就能知晓白涯准确的年龄,一掌渡气便使白涯一清病态而神采奕奕,说是神乎其技也不为过。白涯知道自己遇到了真正的高人,但万万没想到此人居然能如此洞悉分毫,让人震惊而畏惧。
“敢问师伯如何称呼?”白涯心惊肉跳,淡淡的一眼让他承受了无边的压力,再也不能保持平静,额间冒出了细汗。
那人一挥袖袍,刮起了大风,山间树木草丛哗哗作响,飞鸟走兽受惊纷纷遁走。张远、徐平以及一众下人只觉眼前一花,身如飘燕,下一刻已在山脚下,惊骇欲绝,犹豫之下未敢再上山,只得在山下等待。
“贫道临云子。说说看,你师父经纶是怎么死的?”临云子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葫芦,葫芦中装着酒,他喝了一口。白涯看在眼里,依稀觉得这葫芦和经纶道人常带在身边的葫芦有些类似。
临云子见白涯面色慌张,接着又开口道:“他们只是被我送到山下,你不用担心!”
白涯见临云子只是一挥袖,众人便消失不见,哪里还能不慌张,听得临云子解释,心中才担忧尽去,愈发恭敬道:“是风乘云和莫无影二人所害!”
既是白涯师伯,礼数所致,不得不恭敬。再者,白涯明白,称谓后缀加“子”,在道家非位份极高、修为深厚者不可轻加,就连他师父经纶道人,在人前自抱名号也只能说“道号经纶”,而不敢轻加“子”。“子”是一种尊号,道家称“子”,儒家称“士”,纵有不同但都是实力和地位的象征,皆是有莫大神通、命格高贵之人,让人敬畏和尊敬。
白涯只知道风乘云是经纶道人师兄之弃徒,但却不清楚经纶道人有几个师兄,更无法确定眼前的临云子是否就是风乘云原来的师父,当下只得一五一十的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两个孽徒所为,背道向魔,欺师灭祖,该死!”临云子一怒,飞沙走石,天际似乎都黯淡下来。那一瞬间,白涯仿佛觉得自身无限的缩小,而临云子在眼前无限的放大,如千万丈的山刃耸立跟前,气势磅礴,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之前心神用之过甚,轻伤了灵慧魄。我已帮你梳理,之后几日定心观想打坐,自可无忧。”临云子收敛气息,居高临下,淡淡看着白涯,取出一物,递于白涯。
白涯恭敬上前接过,细细一瞧,是一枚玉佩,质地温润,通体洁白,无丝毫污秽瑕疵,确为一块好玉。此物既是临云子所给,自然不只是一块好玉这么简单,但白涯看不出此玉有何奇特,静候临云子解释。
“经纶师弟既然收你为徒,你便是我风云观的弟子,此玉名为‘辟邪石’,有辟邪养魂之功效,是观内此代弟子身份象征之物。你带在身上,日后进入命魂境便知道此物的好处。”临云子简单的解释,突兀的一拍白涯脑门,动作自然。白涯没有躲避,也躲避不开。
一缕清气自白涯天门顶飘出,钻入临云子手中葫芦里。
“我取你胎光真魂一道气息而已,放入观内乾坤碑中,可知你日后生死。”
在临云子面前,白涯只能任凭摆布,所幸此时看来临云子并未有恶意,只是这种任由他人摆布的感觉让白涯很是愤愦。他心中惊疑,仔细感觉着自身的魂魄,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正是通过乾坤碑,师伯才知晓师父仙逝,这才寻来?”白涯深深看了一眼临云子,低下头去,掩过眼中流露出的复杂情绪。
见临云子点头,白涯继续问道:“那观内乾坤碑是否也存有风乘云的胎光真魂的气息?师伯可知风乘云他现在生死如何?”
“这个孽徒自然是没死,纵然他叛逃离观,但也是我的徒儿。这天下除了我,有谁敢杀他!”临云子傲然一笑,霸气四露,但在白涯听来,却感觉有股阴森的意味。
临云子笑声一收,面色森然而凌厉:“本来他叛逃出观,念在师徒情分,我不予追究,但没想到他竟然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情。贫道此次出观,正好将其擒回观中,以观规惩之,若能找回我那师侄,便将其一并带回观中,你看如何?”
“弟子和师弟情同手足,若师伯真能找回正平师弟,还望师伯送回弟子身边,弟子感激不尽!”白涯顶着临云子凌厉的目光,硬着头皮请求。
“这么说你也放不下这世间的羁绊,不愿随我回观中修行了?修行,行万里路,路中风景再美,亦终是过客,若久处红尘,被尘世间琐碎缠身,如何能正心求大道?”
“愚蠢!你既不愿,我自不会强求,一月之后再来此处,太阳落山后若我未至,你该知何意。经纶师弟逝去,无人教导你,我留下天魄境心得一篇、神通之术两卷,你好自为之!”
临云子余音环绕,人已不见踪迹,地上静静躺着三片羊皮纸,白涯俯身拾起。一片带着微微枯黄的树叶落在白涯肩头,深秋已至!
夜间,白涯独在屋中,掏出了那三份羊皮纸,在桌上摊平,大致扫视几眼,其中两份分别记载了两种神通,一为缩地成寸,一为目击之术。
缩地成寸,白涯早有耳闻,颇感兴趣,据说初成之人便可日行数百里,大成者日行千里甚至万里不在话下,但他并未拿起观看,因为他知道,神通之术,若无命魂境的修为,绝无可能修成,观之无用,反而徒增困扰。
而这目击之术,让白涯想起了白日间临云子败退张远和徐平二人的那一眼,难道这便是目击之术?
白涯强捺心中好奇,收起这两份记载神通的羊皮纸,拿起了最后一份,细细翻读下才知道,这卷心得原来是临云子修行天魄境的心得。
开头便写着:“此卷盖述吾临云子于天魄境之感,留之后人以期为助!”
白涯通读完全卷,脑海中涌现无数思绪和感慨。此卷中不仅只是记载了临云子对天魄境的感悟,还有部分是临云子对地魄境和人魄境的看法和理解。
“修成人魄境,气充力足,身强体健,杰出于众生,在上古也把人魄境的修行者称呼为人杰。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原来如此!”白涯手持羊皮纸,越看越入迷,不住的赞叹。
“地魄境又称之为精英,地魄境修行精魄和英魄,凝聚神气,外邪不侵。恰当,恰当!”
“灵慧、天冲二魄为天魄,修成之后,七窍玲珑,感知万物,思虑众生,聪慧过人,又可健肝明义,洗涤污垢,通达全身,可谓钟灵毓秀,故将天魄境称为天灵。”
“天灵地秀人杰,七魄尽皆修全,命灯胸中点燃,魂境就在眼前。”
“记得师父在世时说过,点燃命灯,九死一生,要有大毅力、大智慧和大勇气。临云子师伯聊聊几句,说得简单,实则难如登天!”白涯折起羊皮纸,暗自感叹,宽衣卧床而憩。
躺在床上,白涯久久不能入眠。难怪先贤有言“命魂难,难于上青天”,未入命魂者,不知神通,皆为凡俗,入命魂者,感天之胎光、地之爽灵,应天命、知人事、辟灾祸、强命格、掌运道。
且不说点燃命灯,跨入命魂境有多难,便是修成天魄境就非易事。天魄有二,为灵慧魄和天冲魄,儒家称之为智魄和义魄,前者代表智慧而后者代表生死之义。
人之初,有聪敏愚钝之分,但聪敏并不代表智慧,智慧需要时间的沉淀,需要岁月的磨练,需要勤奋的思索,也需要过人的天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历经世间沧桑,洞悉万物变化,可为智慧。
而生死之义,更为不易,生死之间有大奥秘,生死之中有大感动,生死之间也有大恐怖。古人有刎颈之交,也只略微诠释生死之义,从上古至今,多少人雄困扰于生死。修行修道,修的不就是长生不死,但从古至今又有何人能长生不死,纵是圣人也有驾鹤西去之时。
白涯脑海中回忆着羊皮纸上的话:“生死之义,便是问心,问心之路,需智慧相辅。何为问心?得奥秘,寻感动,聚勇气,得坚定。”
白涯隐隐懂了一些。
窗外秋雨沥沥,白涯并没有修行,自从那夜读了羊皮纸,他便停下了持续十一余年的修行,日夜带着那卷羊皮纸,随时研究,那卷羊皮纸早已被他翻看了无数遍。
一夜感悟,加之地魄境多年修行的积累,白涯终是跨入了天魄境,可以开始修行天魄境了。天魄境的两幅观想图,修行灵慧魄的《马仰人翻图》和修行天冲魄的《气冲斗牛图》,白涯早已看过多遍。只是看过那卷羊皮纸心得后,白涯清楚的明白,天魄境的修行并不似之前人魄境和地魄境的修行,不单单是循规蹈矩的观摩观想图,然后吐纳、观想和打坐那么简单。
天魄境既是对之前修行的汇总,也是七魄修行最后的积累,成人杰,为精英,化天灵,最终为的是点燃命灯,成就命魂。命魂是座高山,若无殷实的家底和丰厚的积累,如何敢攀登?
灵慧魄的智慧是为辨析天冲魄的生死之义打下基础,而天冲魄的生死之义是为灵慧魄的智慧铺垫道路,二者相辅相成。天魄境修行真正的要义便是在这其中寻找勇气和感动,获得智慧,勘破生死之义,这是白涯这些时日苦思冥想、细心钻研羊皮纸心得而得到的结论。
有前人的心得,有临云子修行的经验,道理好懂,但这勇气和感动从何而来?白涯没有头绪,生死之义若是这般好勘破,世间上的命魂境强者也不会如此难得了。
然而不同的是,白涯有着这世上任何一人都没有的经历:他穿越而来,两世为人,就生死而论,他是死过一次的人;就知识而言,他有着前世人类所有民族悠久历史长河汇集而成的基础知识。
“我虽算是死过一次,但却是带着懦弱和解脱,毫无勇气,更别提感动,在生死大义面前太过苍白无力。”
“临云子心得所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那便在书中和路上寻找勇气和感动。虽然他告诫过,不可被路中风景羁绊,要脱身而出,但若脱身在外,又如何能被感动?”
白涯最终确定下了目标,他记起了那句话。
很早之前经纶道人便郑重告知他的那句话。
“可以疑惑,但不可失去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