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章
wedmar1808:07:18cst2015
镇东头有块空地,是镇上的公地,专门演年戏用的。人们把黑汉子父子俩领到这里。
“这地方挺宽敞,就在这里打场子吧。”汉子四外望望,很满意。
他周围聚着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有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路上新加入的。人们吵吵嚷嚷,十分热闹。
“柱子,把场子打起来。”汉子利落的把布袋放到地上,吩咐儿子。
“好哩。”柱子掏出铜锣,咣咣咣咣,转圈一筛,人们围成一道人墙,很快场子打好了。
“诸位父老乡亲们,初来贵地,感谢大家的捧场,在下这里有礼了!”汉子站在场子中央,抱拳在胸,连连举了几个躬。“今天到场的乡亲很多,非常高兴,我们愿意把最精彩的节目奉献给大家。闲话少说,节目正式开始。柱子,开场锣!”
柱儿又把铜锣叮叮锵锵敲上一通。
“好了,首先由我来表演。看得出来,咱们的六安镇是块风水宝地,背山面水,道路畅达,粮丰物饶,家家殷实富足,人人脸上带着笑容,日子过得很舒心呀,我祝愿大家‘福如东海浩瀚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好!”人们鼓起掌来。
汉子从头上摘下黑色大棉帽子,抓着帽顶,亮出帽里儿,他朝四面转了转:“大家看好,没东西吧?”“没有。”人们回应道。
“我吹口气,手一招,东西就来了,信不信?”汉子托着帽子问。
“信。”人们有了上次的经验,不说不信了。
汉子笑了笑:“这么肯定?万一没有呢?”他把帽子一翻,“看有吗?”帽子里空空如也,人们笑了。
“你还没吹气没招手呢!”年轻的一帮中,一个小子说道。
“噢,原来这里还藏着个高手呢,来来来,给咱们表演一个。露上一手。”汉子向他招手。
“请你呢,去吧!”身边的几个小伙子往前推他。他使劲往后爽:“我光会看,哪会变戏法呢。”
“既然小哥不愿上来,那就算了。还是我来吧。”汉子重新将帽子理了理,呼呼,连吹了两口气,手往空中一招,“来!”
“来了吗?”汉子问。
“来了。”人们一齐喊。
帽子一翻,还是啥都没有。
“这懒东西,什么时候了,还在被窝里睡觉呢!这不是想砸我的饭碗吗?”汉子抱怨着。人们一阵哄笑。
“再来再来。”汉子一连吹了三口气,手一招,“来――了。”
帽子一晃,帽壳里堆满了红布条。手一抻,落下一大截,一抻,又落下一大截,越抻越快,越抻越快,空中红影飞舞,地上落红一片,手不断闪动,红布条不断翻飞。哗哗哗,四周掌声一片。
到最后,红布条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布条头嗖的一下飞出来,帽子里响起嘎嘎嘎的鸡叫声。
汉子伸头一看,“坏了,怎么把我家的花鸡给拽来了,这绳也太长了,好几百里地呢。大花鸡呀,大花鸡呀,你不好好在家呆着,跑这来凑什么热闹,你又不会表演,只会咯咯叫。成心捣乱来了是吧?”
“嘎嘎嘎,谁说我不会呢,我会的东西多着呢!别隔着门缝看人。成不?”帽子里冒出声音来。
“呦,什么时候我家的花鸡这么聪明了,连人话都会说了。真让我刮目相看了。”人群中笑声响起。
“进化了呗!不是事情出的怪,而是世界变化快。我们鸡族呀,就像坐上了那窜天猴,噌也噌的升到了高层次,只可惜呀,有些人呢,倒退化返祖了,白披了张人皮,就是不说人话。”
“这是说我的吗?”
“说谁谁知道,真是不打自招呀。”
人们哄的一下笑了。
“谁这么嘴刁,变着法的骂人。你到底是我家的小公呢,还是小母呢?我来看看。”
“别费劲了,叫爸爸就是了。”
“好你个臭公鸡,连主人的便宜你都敢占,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你回去是给我捶背呢,还是给我挠痒痒?现在就下订单吧。回去我好享用。”
“各位兄弟姐妹,你瞅瞅,谁养只这样的公鸡,算倒了八辈子邪霉了,得祖宗似的伺候着,还得挨着狗屁呲。瞧我的日子,水深火热呦!――好了,小祖宗,出来吧,别猫着啦。”
“哎呦,憋死我了,这祖宗不好当,太受罪。”花公鸡冒了冒头,一蹦跳到帽檐上,抖落抖落羽毛,挺身而立:“初次见面,给大家见个礼儿。”左翅一展,一躬身,右边翅一展,一躬身。右腿往后一拉又一躬身。
“你瞧,还挺有礼貌。出门像个人,在家是凶神。跟大伙自我介绍一下吧。”汉子吩咐着。
“我叫大花,来自他家。”翅膀一指汉子,“去年十九,今年十八。”
“叫大傻算了,连个账都不会算。”
“谁说我不会算,谁说我不会算,张口就来,二加三等于六,对吧!乡亲们说说,对不对!”头自得的点着。
“你就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下去!”
“别价,这么隆重的出场了,人家还没呱唧呱唧呢!就催着下场,显得多没面子呀。”
“你瞧,它还要掌声,大伙说,给不给掌声?”
掌声烈烈的响起来。
“行了,掌声有了,面子也给了,祖宗,到帽子里去吧。”
“叫祖宗挺舒服,到帽子里不舒服,这是人呆的地儿吗?怎么老让我猫着呀。哼!瞅瞅,我们老板长得跟黑粪球似的,真他妈不是玩意儿!”它不情愿地跳下去。
“下面表演个节目,公鸡下蛋。”汉子宣布。
“下不了。”公鸡伸出头来,“这活儿可做不来,你还是让别人表演吧。”它抬腿往外迈。
汉子往下一按它的头:“下不了也得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说啥都晚了,给我老实呆着。”
“这不是难为人吗?公鸡下蛋,谁见过公鸡下蛋的,这就跟让男人生孩子一样,你生个孩子给我看看。”公鸡的嘟囔声引起了人们的哄笑。
“别贫嘴,让干啥就干啥。用这样的演员真费劲。你还想干不?别他妈在这跟我耍腕儿。离了你这臭鸡蛋,就不打糊汤了?告你说,别把老子惹毛了,我若俩眼一竖,你小子就得卷铺盖卷滚蛋!不信我治不了你!哼。准备好了吗?”
“咋准备也不好使,赶着鸭子上架,让不会游泳的下水,这不要命吗?”
“我喊一二三,数到三,你就下出来。听明白了吗?一,二,三。”
汉子高举着帽子,夸张的迈着大步,脸上带着笑,捋捋袖子,伸手从帽子里掏去:“奇迹出现了,公鸡下蛋了。世界上的观念就要改变了。看看,一个,两个,三个。”他把蛋一个一个掏出来,举着给人们看,“这蛋够大的。咋看也不像鸡蛋,倒像大鹅下的。”
把公鸡从帽子里拎出来,公鸡病歪歪的,脑袋上还裹着白布条。
有人问:“这鸡咋这样了?”
“这还用问吗,才下蛋,一下生仨,生产了,身子弱了,就跟女人生了孩子一样,保养呢!”汉子把公鸡抱在怀里,亲了两口,“功臣呀!我的大功臣,到一边好好养着去吧。”公鸡交到柱儿手里,柱儿抱着放到布袋里去了。
汉子回到场子中央,端着帽子,“由此看来,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刚才为乡亲们表演了两段,忽然间想起我儿子来了,我家柱儿打早晨出来到现在还没吃饭呢,这不现成的鸡蛋,顺便把它煎了,垫补垫补。”
“有人说了,你也没带锅,拿什么煎呀?诸位是不知道,跑场子的经常跑远路,两条腿扛个身子就够累的,哪还带吃饭的家当。常言道:猪往前拱,鸡往后挠,牛舔鼻子,各有一套。我们这不带锅灶,也有办法吃上饭。这不,这顶帽子就能解决问题。”
“帽子炒鸡蛋,那不得把帽子烧糊了,再说吵了鸡蛋,油哄哄的,还能戴吗?”人们议论纷纷。
柱子把锣敲得震天响。只见汉子把油倒下去,鹅蛋三个一碰,蛋清蛋黄落入帽子。
登时,油烟气升腾起来,筷子翻了两翻,帽子里兹拉兹拉的响着。
“熟了――”汉子把筷子一丢,端着帽子让人们观看。蛋饼贴在帽底,焦黄焦黄的,冒着诱人的香味,看得人馋涎欲滴。
柱子把蛋饼吃完,汉子问:“饱了没?”
柱子摸摸肚子,摇摇头。
“没饱,那把公鸡抱来,把它捎带炖了。”汉子说。
柱子把公鸡抱过来,公鸡扑拉着翅膀,嘎嘎嘎的乱叫:“人家正静养呢,这是要干啥?干啥玩意儿,――救命呀!”
“干啥?让你变顿美餐,炖了!”
“炖谁?炖大鹅呀?”
“炖啥大鹅,炖你!”
把公鸡交到汉子手里,公鸡抻着脖子嚷嚷着:“你不能那么狠心,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杀了我,看谁还给你下蛋?”
“顾不到那么多了,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吃饱肚子要紧。”汉子把公鸡硬按到帽子里,连吹了几口气,帽子里安生了。又晃了几下,帽子里冒出热气来。
一会儿功夫,公鸡掂出来,热气腾腾的,父子俩一条鸡腿,一块鸡胸的吃起来。
“这么神奇,帽子里啥都有,又能煎蛋,又能煮鸡。我要有顶这样的帽子多好!”看着汉子父子俩吃鸡,人们议论纷纷,艳羡不已。
吃饱了,柱子的锣筛的更响了。
“还愿意看什么节目?尽管说。”汉子望着大家。
“刚才吃的是肉,腥气重了,变点青鲜的,压压腥气,变个桃多好!”有人提议。
汉子面有难色:“大冷的天,哪来的桃,梨冻着能存放,桃放着就烂了,这恐怕不行。”
“难住了吧,你也有不能的时候。如果演不了,抄摊子滚蛋吧。”年轻的小子们起着哄。
“这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有个地方倒是有桃。只不过太远了。”汉子若有所思。
“哪呀?别卖关子。”
“天宫里王母娘娘的蟠桃园里。”
“你不是有本事吗?去摘呀!”
“好吧,今天豁出去了。上天宫去摘桃。”
“柱儿,这次该辛苦你了,你身子轻,能上高,爬的墙,爹全指望你了。”
“爹,你疯了吧,咱一没天梯,又不是那孙猴子,怎么上天?”
“观众是咱的衣食父母,就是老天爷呀,咱得罪的起吗?孩子,爹这里有根绳子,不知道能不能够到天宫,你就顺着绳子尽力往上爬吧。”
汉子从布袋里拉出一截,往天上一抛,绳子就哧哧溜溜的往上升去,越升越高,越升越高,老半天才只剩一截。
汉子把绳头握在手里:“柱儿,来吧,乡亲们都等着你的鲜桃呢,别给爹丢脸。”
柱儿走过来,抱了抱汉子的腰,把身子贴到他身上:“爹呀,这天上的路我可没走过,万一被大风刮跑了,或是被看桃园的抓住了,听到我喊叫,你可记着往下拉我呀。可别把儿子丢到天上不管了。”
“放心吧柱儿,你是我亲儿子,爹没那么狠心。”
柱儿攀着绳子往上爬,爬一截,往下看看,绳子晃晃荡荡。人们看着柱儿越爬越高,高处的柱儿变成了个小黑点,后来看不见了。
汉子仰着头,一手卷成喇叭筒:“柱儿,听得到爹的声音吗?到了哪了?”
“听到了,快到天宫了,看到南天门了。”天上传来柱儿的声音。
“你小心点,别让看桃园的看到了。”
“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啪嚓,啪嚓,啪嚓,红通通的蟠桃乱纷纷落下来,在地上乱滚。孩子们开始跑进场子,捡起桃来。
“――哎呀,我被天兵天将抓住了,他们把我绑起来了,说要把我砍了。啊――”凄惨的叫声传下来。汉子大惊失色,后悔不叠,急得望着天直蹦高。
啪嚓,一个人头落到地上,人们认出来,是柱儿的头。汉子跑上去,把头捧在手里,嚎啕大哭,伤心欲绝。紧接着,两条腿、胳膊、身子相继落下。汉子满脸泪水,两手哆嗦着把儿子的残躯收集到一起,坐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
“哎呀――柱子呀,我的儿呀,没想到,你就这么没了,我就你这一个儿子呀,你走了,我还指望谁呀。回去要是见了你娘,我可怎么说呀!我,我也不活了,孩子,等等我,爹也随你去了。”他把脑袋狠命的往地上磕。
人们吓坏了,上前把他扶起来。安慰着他。
去病看着这凄惨景象,心里很不是滋味:“乡亲们,人家的儿子是咱们给撺掇上去的,没成想竟落到这么个结果,多惨呀,真让人看着心酸!咱们给他凑个钱,让他回家料理儿子的后事吧。我手里有十几两银子,都给他!”去病从布袋里摸出个破铁盆,把银子哗啷啷丢到盆子里。
人们也跟着把身上带的银子都哗啦哗啦丢进去。到最后,盆里满得溜尖溜尖的。地上还撒了一片。
人都走光了,汉子摇摇绳子,柱儿从绳上溜下来。两人把银子收进布袋里。
瞧瞧四周没人,汉子把布袋往肩头一搭,拉着儿子,悄悄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