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血色狼旗（上）
tuejun2817:32:14cst2016
一
是老兵！这是卡尔坦森的第一反应，他拼命地拉住缰绳，将战马生生停住，然后往回扭。他的黑骏马急停之后，嘶鸣着，被主人拉到两只前蹄全都抬起，凌空而立，随后转过身子。格瑞斯则冲出一段距离才停下来。他也回过了头。
当他们看到身后的景象时，完全震惊了！
格瑞斯的幻觉成真了，那些古怪的老树，那些黑色的枝桠，竟然真的活过来了！老兵高高地悬在空中，他被这些树残忍地从马上扯下来，然后被一大堆恐怖并且充满恶意的树枝紧紧缠住脖子，直直地提向空中。老兵只发出了最初的一声惨叫，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他被缠住，被死死地掐住脖子，被剧烈地扯动。
这是一个恐怖的场景，老兵非常痛苦，他用双手抓住那些像手臂一样的树枝，拼命挣扎。卡尔坦森和格瑞斯看到，老兵先是不停地蹬腿，接着前后挺动自己的身子，接着……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迟缓，越来越无力。
“不！”格瑞斯发出来尖锐的叫声，他立即将脚从马镫里脱出来，试图跳下自己的马。可是，做什么都是徒劳的，还没有等卡尔坦森和格瑞斯作出实质性的反应。有一支箭，“嗖”地一声从黑暗里飞出来，直直地插进了悬在空中老兵的胸膛。
“弓箭手！有弓箭手！”卡尔坦森回身朝格瑞斯大吼！他将自己的牛角弓从背后取下来，准备寻找躲在暗中的弓箭手，格瑞斯怔了一下，也立即取下自己的弓。
“嗖”又是一支箭，从另一个方向射出来，这支箭射到了老兵的大腿上。
“啊…………”卡尔坦森喘着粗气，他异常愤怒地嚎叫了一声。这群肮脏的臭虫，就依靠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伏击他们，当着他的面，虐待他的战友。“嗬！”卡尔坦森愤怒地有点失去理智，他将战马打向另一方向，去寻找对手，同时他大吼：“格瑞斯，你把盾牌拿起来，你去砍断那些鬼树！”
“是！”红着眼睛的格瑞斯立即抽出了自己的剑，从马背上跳下来，然后取下马屁股边的盾牌，向老兵那边冲去。随着格瑞斯的冲锋，一下子有五六支箭从四面八方向卡尔坦森和格瑞斯射了过来。
这是格瑞斯完全没有想到的情况，刚刚，一瞬间之前，他还以为只有两三名弓箭手躲在黑暗里，可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两支箭从左侧射进了格瑞斯的盾牌里，力量非常大，直接将格瑞斯猛推到了右侧，接着，又有一支箭呼啸着从右前方飞了过来。格瑞斯没怎么看清楚，他只看到一道影子，然后，闷哼了一声，从空中被射翻，整个人凌空画了一道圈，仰翻到了地面上。
“畜生！”骑在马上的爵士看到了这一幕后狂暴地向前方大吼，浑身都颤抖起来。他的孩子被这群躲在黑暗里的杂碎射中了，倒在泥里。卡尔坦森感觉自己的脑袋在一瞬间就像要炸裂了，有一口气死死地憋在他的胸腔里。他眼睛迅速变红，有泪水在眼眶里翻滚……他用弓箭向四周的黑暗里疯狂射击，可是，他根本找不到敌人！他射出一箭，又从背后的箭囊里取出一支箭，再次射出去，又取出一支箭，射出去，然后，就有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涌出来……
“爵爷！我没事！”
在卡尔坦森即将完全疯狂的时候，万幸！格瑞斯从地上爬了起来。右侧的那支箭刚刚射穿了格瑞斯的铜护肩，扎进格瑞斯的肩窝里。虽然很痛，但是，小家伙知道自己没死，他只是被巨大的冲击力给掀翻了。当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他看到狂暴的爵爷正在向四周胡乱射箭，因此，他冲爵爷大叫一声，“我没事”。
听到格瑞斯的呼声，卡尔坦森心中激动了一下，他哽咽着说：“很好！”说完，他稍微平静了一点，腾出一只手，试图控制住自己不断打转的战马。
注视着周围的黑暗，卡尔坦森现在意识到，刚才，他让格瑞斯下马去砍那些鬼树真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决定！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卡尔坦森再次将弓拉开，一直将弦拉到自己的鼻尖上，然后对格瑞斯说：“格瑞斯，你用盾牌护住自己的后背，跑回来，上马！我们要冲出去！”
卡尔坦森的话语刚落，又有若干支箭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这不是开伯尔的专业城防弓箭，它们的射速不高，而且，看起来也不够尖锐，但是，对于近在咫尺的猎物而言，它们已经足够致命了。有两支箭击中了卡尔坦森的铠甲，其中一支落在他的手臂上，被他的铁护腕弹开了，另一支击中了卡尔坦森的后背，不过，铁箭头在触碰到光滑的甲片后，改变了方向，滑了出去。
卡尔坦森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他讨厌黑暗，但黑暗总喜欢是与他为伴。按照战场规则，现在，是撤退的时候了。只是，爵士的目光停留在格瑞斯的身上久久不能离去。他的脚，搭在战马的肋骨边，微微颤抖着，就是不能踢下去……
格瑞斯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小战士，在得到卡尔坦森的指令后，他立即用左手反执盾牌，拐到身后，扣在自己背上，接着用右手反执短剑，用剑身护住自己的脸，用护腕护住自己的胸口，迅速向自己的战马靠拢。爵爷就在不远处等着他……
可是，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又太荒乱了，他只跑出去五六步，就出现了状况。他刚刚用短剑的前端抵挡住了一支箭，却没有注意到黑暗中的地面上，有一根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藤蔓，突然绊住了他的脚。格瑞斯跑得太快了，这一绊，让他整个摔了出去。
这个坚强的孩子没有发出让指挥官分心的声音。摔出去的一刹那，他脑袋里还在盘算着站起来以后如何行动！然而，他的身子还没有触碰到地面，黑暗中就有更多粗壮的藤蔓伸出来，将格瑞斯紧紧缠住了。打败它们，不要求救！这是当时格瑞斯对自己说的话，他紧紧咬着牙，尝试用剑去砍断这些邪恶的东西，但是，他的动作越大，就被缠得越牢固。甚至，他的剑也被缠住了……
这些黑色的粗糙藤蔓一挨将格瑞斯的手脚和身体缠住，就马上开始发力，向四周疯狂拉拽。钻心的疼痛，碾压而来。格瑞斯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眼睛从眼眶里凸出来，牙齿咬得咯咯发响。不过，这个坚强的孩子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他就那样直直地挺在空中……他知道，现在他一喊，卡尔坦森就永远也跑不出这片黑森林了，因此，他紧紧咬着牙。他试图忘记掉痛苦，用力吸进两口气，然后告诉爵爷，让他先冲出去，自己随后就来……
格瑞斯怀抱着这个信念，坚定地抗争着，毫不屈服……只是，当他看到爵爷的时候……泪水顺着他稚嫩的脸庞滑落下来。
星光下，朦胧的黑暗里，那个身披银色盔甲，戴着银色头冠的骑士，骑在马上，就像一尊完美的雕塑一样。他扔掉了自己的牛角弓，伸手去拔战马肩头的长剑，他要拯救自己的孩子，不存在什么权衡，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他冲格瑞斯吼道：“小子，坚持住！”
他催动战马……
但是，一支箭从黑暗中飞出来，射中了哈赛尔骏马，深深地插进这个老战士的后腿里。剧烈的疼痛让它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整个朝右后方倾斜了一下……不过……它没有倒下！它是这片土地上最优秀的战马！它还知道自己背负着这片土地上最荣耀的骑士，它没有倒下。它的后腿在抖动着蹬了地面两次以后，再次将自己支撑起来。
卡尔坦森往后仰了一下，接着又被他的老伙计给顶了起来。杜兰尼亲王的儿子、曲女成子爵、开伯尔的火行者卡尔坦森紧紧抓住自己的缰绳，他用左手按住马脖子安慰自己的老伙计，然后，他向四周的森林呼喊道：“来啊！让我看看你们还有什么能耐！”
“来啊！”卡尔坦森继续高声呼喊，同时，他用力拍了一下战马的脖子，让它向格瑞斯冲过去。
他用低沉的声音问格瑞斯：“小子！你能顶住吧！”
尚未得到格瑞斯的回应，又有一圈箭射了过来……大部分都被铠甲挡住了，只是其中一支箭射进了卡尔坦森护肩和铠甲的结合部。疼痛，让卡尔坦森稍稍抖动了一下，但是他没有受太大影响，他仍然竭力摆动自己的缰绳，让战马向格瑞斯这边跑过来，只可惜……
在卡尔坦森准备作最后一搏之时，他周围的五六棵巨大鬼树几乎同时发出尖锐的声音，诡异地摇曳着，冲着他弯下腰。它们邪恶的树枝都变成了肮脏的黑手，向下蔓延，生长，然后突然发力，缠向卡尔坦森……卡尔坦森用不屑的眼神盯着他们，他挥剑砍掉第一只触手，回身斩断背后的两根触手！这些邪恶的黑手一被砍断，就立即嘶叫着，喷涌出黑色的汁液，在空中左右挥舞。可是，被砍断的黑手乱舞着缩回去后，又有更多的黑手倾盆而下……
卡尔坦森用呼啸的剑声来回应鬼树的攻击，黑手一只接一只被砍断，黑色腥臭的汁液到处喷洒，使整个森林都弥漫了一股奇怪恶心的味道。只是，看起来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围绕着卡尔坦森的大树，最后全部覆盖下来，无数条黑手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无论卡尔坦森多年努力拼杀，他最终都无法砍光它们！他，被整个包裹住了……
“不……啊……不……”格瑞斯看到这一切，简直要疯了，他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想要挣脱鬼树的束缚，想要抽出短剑去拼命。他发出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星空下，卡尔坦森用尽全力了……黑色的树枝和藤蔓包裹在他的身上，只是在一些缝隙里，还能看到闪耀而出的银色光芒。卡尔坦森就像凝固住了一样，他喘着粗气，无法动弹！他冲格瑞斯喊道：“小家伙，快跑！往东方跑！”喊完之后，他只能用他通红的双眼，望着格瑞斯，望着格瑞斯……
敌人没有任何的同情，确认两名游骑兵全都被困住以后，有几十支箭从四面八方向卡尔坦森飞来！是的，现在，这些射手已经完全忽略格瑞斯了。所有箭都射向卡尔坦森的方向！
哈赛尔黑骏马没有护甲，它被射中了！本来，它可以跑掉的，因为鬼树没有缠住它。即使，利箭一支接一支地刺进它的身体，卡尔坦森的老伙计――哈赛尔黑骏马都没有倒下。黑骏马虬结的肌肉抽动着，它每被射中一支箭，就抖动一下，就这样，它被连续射中了十几支箭。
就像任何一名开伯尔战士一样，这匹战马一声不吭地忍受着，坦然接受自己的宿命，无论如何，就是不倒下！
卡尔坦森的铠甲挡开了大部分的箭，但是，他的手臂和大腿不能挡住那些不断飞来的箭。起先，它们只是扎进他的皮肉里，后来，当更多的箭再扎进去的时候，就有鲜血喷涌出来。和他的战马一样，这个男人，一声都没有吭！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格瑞斯的方向。
最后……格瑞斯看到……有一支箭，射穿了卡尔坦森的喉管……巨大的冲击力迫使卡尔坦森张开了嘴，一团白色水气从嘴里喷出，同时，迸发出鲜红的血……
“不……爵爷，你快跑啊……啊……你不要管我！”格瑞斯疯了！他挣扎着，拼命挣扎着，任涕泪横流，他一声又一声呼唤着爵爷，呼唤他最后一个亲人。是的，他最后的亲人，卡尔坦森，就这样，在他面前死去了……
卡尔坦森和他的战马始终没有倒下！即使，最后那些鬼树“哗”一下，全部松开了手，从他身边退去时，他们仍然屹立着。只不过，浑身是箭的卡尔坦森，向着自己的右前方，躬身，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形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在月亮的光环里，一动不动……
有好多血，从格瑞斯的嘴里流出来。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虽然他什么都做不了，他还是一下、一下地向前扭动，发出嘶哑的叫声，试图挣脱鬼树的缠绕……
直到最后，一阵剧痛从格瑞斯的后脑传来，黑幕覆盖一切，他再也看不到卡尔坦森了……
二
布满星辰的夜空，一晃一晃。黑色苍穹的边缘，是一些黄黑色寸草不生的石山。
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的铃声，仿佛带着格瑞斯回到了童年时光。格瑞斯朦胧地看到了自己……那时候……每天早上，格瑞斯都会拉着拉吉哈，穿过那个热闹的马市场……远方来的商人，就是那样赶着用来贩卖的马群，慢悠悠地走来。马匹身上的铃声，叮叮当当，悠远绵长。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有一股腥甜的味道一直回荡在格瑞斯的脑海里，还有一种皮肉被撕开的感觉隐藏在某个角落。格瑞斯觉得很奇怪，他站在马市的中央，向四周张望……咦……拉吉哈呢？刚刚，这个家伙还站在他的身边呢，人呢？格瑞斯感到奇怪，他往前面走了两步，刚想张嘴叫喊拉吉哈的名字，募然发现，有一匹黑色的骏马，从马厩里站立了起来……它嘶鸣着，站立起来，在空中摆动自己的双腿。
格瑞斯盯着这个冒失的家伙……感觉有几分熟悉。
“哈赛尔！哈赛尔……”格瑞斯盯着这匹马，思索着，思索着，好像，有一个熟悉的名字从他的脑海里飘来……
这是梦！格瑞斯猛然清醒。
“喉…………”一口血从格瑞斯的嘴里喷出来。少年游骑兵战士在马背上一阵剧烈抽搐。随后，他终于回过一口气，惊恐地睁开自己的眼睛……这是在哪里？格瑞斯拼命摆脱后脑勺传来的剧烈疼痛，开始问自己问题。
头顶，是布满星辰的夜空，他看到，自己正对的方向就是天蝎座的群星。群星的边缘，是高高低低、锯齿状起伏的山峦……格瑞斯发现，自己正被倒吊在马背上。
他挣扎了一下，确认了第二个情况。他不仅被倒吊在马背上，他的手和脚，还被用麻绳紧紧地系在一条直线上。这应该是萨蒂克结绳法，格瑞斯自己也学过，用来绑缚擒住的猛兽最适合不过了。格瑞斯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脚，他被完全捆住了，两只脚和一只手还有感觉，而自己的右手，好像已经没有知觉了。“我被当作野兽或者什么，被吊在马背上了……”格瑞斯想，也许，他们已经砍掉了我的右手。
突然……格瑞斯回忆起来……哈赛尔黑骏马！是的，格瑞斯想起来，梦里的那个家伙是哈赛尔黑骏马！是的，他们刚刚经历一次战斗，而且，他的指挥官，他唯一的亲人――卡尔坦森……
这些事实一下子从四面袭来，让格瑞斯疯狂起来。他开始激烈的挣扎！他死死咬着自己的牙关，想到卡尔坦森死了，他便要去找自己的剑，他要杀了那些躲在黑暗里的畜生。格瑞斯开始在马背上激烈地扭动。
“喂！泽克，你看，你带回来的那个家伙醒了……”有一个冷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很快，格瑞斯听到，自己的前方，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回应：“嗯……让他呆着。”
接着，又有一个奇怪的男人开始说话了。“哼！”他说：“我很不能理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你们把他带回去有什么意义？哼……”这个声音有点尖利，又含一点破音。说话者带着一种奇怪的口音，格瑞斯一瞬间就感觉到，他肯定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他肯定自己曾经听到过。但是，无论怎么想，他都回忆不起来了。一用力思考，他的脑子就像要炸裂一般疼痛。
这时候，刚才那个低沉声音的拥有者再次说话了。他缓缓回答：“我已经说过了！我们不杀与这件事情无关的人。我们格鲁人不是嗜血的野人。我不知道你与酋长们有什么交易，不过，在我这里，你什么都不是，所以，你不要管我们的事情。”
“好啊！好啊！”尖利的声音立即回呛：“是你们完成了这个任务！我什么都没干，哈哈，我什么都没干。你们是森林里最优秀的猎人，不是吗？”这个男人说完，阴嗖嗖地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个威严又低沉的声音没有再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