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天下与你何干?
夜,亥时末。
岁绵街上已寂静无声,夜风拂过发丝,带来一股沁人心脾的酴醾甜香。
“老徐~”
“怎了?”
“今晚在临平郡王府,我和陈竑闹了点不愉快。”
“嗯?”
徐九溪侧目,反问,“你方才不是说宴席挺舒心么?”
“是啊,我是挺开心的,但他有点不开心。”
“怎回事?”
“他让我随便挑郡王府里的女人,我选了他媳妇儿,他竟然恼了!简直不可理喻!”
“.”
徐九溪顿时站定,转头看来,一双桃花眸倏然眯起,“丁岁安!你成心捣乱是吧!”
她在等丁岁安狡辩,却不料,他直接道:“嗯,是成心捣乱。”
“为何!”
“我和他不是一路人,看他一眼都觉着不舒服。”
“不舒服?不能忍一下么!”
“忍不了,小爷出生入死几回搏来爵位,就是为了过的舒服,为何要忍?”
“你就不怕他日后登基成为新帝?”
“就他?不是我看不起他,我家门房胡凑合都比他合适。”
两人就这么在深夜街头低声争论起了皇储之事,若是一般人,早就吓得不敢接话了,偏偏徐九溪她不是一般人。
只见她不解道:“你和他无冤无仇,为何这般恨他?”
“他还没资格让我恨,只是单纯的厌恶。他若登基为帝,这天下就完了。”
“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
“老徐这话说的我本就是天下的一份子,我爹、赤佬巷街临也是,兰阳王妃、朝颜、软儿都是,刚刚咱们见过福生叔、臭丫也是,这天下如何跟我没关系了?”
“丁岁安,你想坏圣教大事么!”
徐九溪渐渐严肃了起来,丁岁安却一改往日在她面前的油滑说辞,径直道:“老徐,你们换个人吧。他真不行,朔川郡王陈翊其实不错”
终归结义一场,趁机推销一下。
“呵~”
徐九溪冷笑一声,“你当如此大事是过家家么?说换就换?”
丁岁安当然知道她所代表的国教不会轻易改弦易张.甚至是特意选了陈竑这般暗弱无德之人,若性子太强、胸怀大志,他们还不好控制呢。
明面上看,国教的支持比较虚无,实则他们的底牌最为雄厚,那就是.遍布天下的天道宫所掌握的舆论权、道德审判权,以及大吴十一州的千万教民。
这些力量一旦发动起来,堪称毁天灭地。
以丁岁安想,兴国为代表的朝廷之所以明知国教近年小动作频频,却不敢撕破面皮的原因,正是来源于此。
“你看,此间无第三人,我不代表朝廷、你也不代表国教,就是朋友之间闲聊嘛。别认真~”
试探了徐九溪的态度,丁岁安认真神色随即一敛,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支精致瓷盒,“喏,送你。”
徐九溪斜眼一看,面上肃冷神色瞬间一融,那双向来睥睨的桃花眸里,瞧着那张故作不在意的俊逸侧脸,罕见的浮出一丝怔忡。
目光又落在他递来的天青釉瓷盒上。
盒身小巧,釉色温润,正是她平日用的酴醾香粉独有样式。
她抬手接过,也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随手塞进腰间,意味难明的呵呵了一声。
“诶!老徐,我跑遍了天中几十家脂粉铺,闻了一百多种香粉味,才觉着这个最像你常用的。你不纳头便拜,好歹也得感激涕零吧?冷笑是什么意思?”
“怎地?你一支香粉就想收买堂堂国教掌教?”
“你再堂堂,也是一个不穿底裤的掌教~”
“你奶奶滴腿儿!”
“你爷爷那jio!”
“总之,你若不喜欢他,就别插手皇储之事。日后陈竑登基,本驾也可保你无虞。你若从中作梗,可别怪姐姐翻脸不认人~”
‘啪~’
丁岁安回手一掏,一巴掌打在徐九溪的皮鼓上,“你翻脸看看。”
经过几回沟通,他发现,老徐有点特殊癖好,比如.喜欢被绑着,若再打几下,随时给你来一场滴水之恩的下一句。
果然,老徐非但没生气,反而瞬间贴了上来,拽着丁岁安回家的脚步马上快了不少。
两人距离楚县公府越来越近,远远的,却见一辆马车停在府门外,舒窈正在焦急的左右张望。
“舒窈?”
再走近些,徐九溪已松开了丁岁安的胳膊,唤了一声。
舒窈闻声,回头一看,赶紧跑了过来,“山长,您没带鸣玉么?”
鸣玉,是国教高层之间类似即时通讯工具的玩意儿,虽不能传递文字,却能通过震颤嗡鸣的频率简单传递信息。
丁岁安见徐九溪佩戴过,他还一度想将其开发一下别的用途。
“没带。怎了?”
徐九溪今日出门除了一身衣裳,什么都没带。
“戌时末,临平郡王忽然去了律院拜见您,得知山长不在,他又出城去了天道宫.恰巧柳圣在天道宫,柳圣知晓后带着他亲至律院,一直.一直等您等到现在。”
徐九溪闻言,脊背微微一僵,那双因方才互动而浅含春情的桃花眸瞬间清醒。
一旁的丁岁安自是感受到了她某一瞬间的紧张。
三圣之一的柳圣夜访律院,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因为陈竑一事,他便道:“我与你一同去。”
这陈竑.还真他么有出息,打不过就喊家长?
丁岁安是当事人,他能想出十种说辞向柳圣解释今晚一事。
但徐九溪只用了一息思索,便摇头拒绝道:“不用你去。”说罢,故作轻松的凑到他耳边道:“小郎,回家帮我把小衣拿出来便行~”
“.那陈竑见了柳圣,哭的一把鼻涕一把.”
回程马车内,舒窈正抓紧时间向徐九溪禀报当前情况,却瞧见咱这位堂堂天中掌教双手拎着一条玫红小裤、穿过双脚,从裙下提了上去,不由一时语塞。
“继续说~”
徐九溪一边忙活自己的,一边催促道。
“哦他哭的像个没断奶的娃,说丁岁安辱他,请圣祖为他做主.”
“师尊怎么说?”
“柳圣什么也没说”
时过子时,马车终于驶入律院,徐九溪最后整理了一遍衣裙,跳下马车,走进清角馆。
馆内,烛火通明。
柳圣一袭素袍,背对门口,正随手翻阅着案几上的书册。
背影高瘦,如孤松独立,满头银发烛光下流转着清冷的光泽,宛如仙人垂迹。
徐九溪上前,敛衽施礼,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拜见老师,劳老师久候。”
馆内一片寂静,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柳圣并未回头,依旧专注看着手中书卷。
徐九溪一直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半晌后,柳圣才缓缓合上书,却仍背对着她,声音平淡,“陈竑一事,自始便由你一力推动。那丁岁安,亦是你口中的得力麾下。如今,怎搞成这样了?”
徐九溪垂眸道:“禀老师,临平郡王府门人曾骚扰过丁岁安家中女眷,此子性情狷狂,睚眦必报,故而记恨在心,今日席间便借故发作。”
她略一停顿,主动请罪,“弟子失察,此前并不知晓此事,是弟子约束不力,明日定当对丁岁安严加惩戒!”
柳圣默不作声。
徐九溪也跟着沉默了数息,随后又道:“此子虽桀骜难驯,但他深得兴国信重,且疑似天启之才,日后,于圣教定有大用~”
“嗯~起身吧。”
柳圣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温润地看向仍保持着行礼姿态的徐九溪,声音里带着几分长辈的慈和,“你做事向来有利落,为师自然是放心的。”
他抬手虚扶,待徐九溪站直身形,才继续缓声道:“陈竑一事,关乎圣教兴衰,乃当前第一要务。”
柳圣语气依旧平和,目光却深邃了几分,“至于其他才俊,能用则用,若与此大计有碍,九溪不可犹豫~”
徐九溪望着地面,再度屈膝一礼,“弟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