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昨日朱门今日尘
戌时。
天色已暗。
“孙督检,经初步统计,安平郡王府财货如下,请孙督检过目。”
丁岁安拿着一份匆匆写就的清单,递向孙铁吾。
“诶~殿下有命,由楚县公负责查抄诸事,本官只是配合,楚县公清点过后,呈于殿下即可,本官无权过问。”
“呵呵,小弟年轻,头回干这种事,只怕有所疏漏,还请孙督检帮忙把把关。”
丁岁安递来清单的手坚持没有收回,孙铁吾见状,呵呵一笑,“那我就帮你看看?”
屁的‘头回干这种事’,上回这小子查抄秦寿府邸时就很熟练。
事后,他那帮手下,好几个人在天中购了房,半年内,更是有数人接连晋入成罡境。
不过,那回他也很有分寸,不算过分。
抱着这样的想法,孙铁吾细细看了起来。
可渐渐的,眉头皱了起来。
“楚县公,太过了吧?”
仅仅三页的清单,片刻就能看完。
亲密的‘你’又换回了‘楚县公’的称呼。
丁岁安凑近,道:“还有些浮财、丹药,接下来弟兄们还要跟着咱们忙活上一段时日,总不好让他们饿着肚子办差吧?”
他能这么说,就说明有孙铁吾和西衙的一份。
“那也不成,太狠了!”
但孙铁吾依旧摇头。
三页清单上,大多是些不好变现的瓷玉珍玩、御赐之物,还有零星几间铺面。
确如孙铁吾所说.丁岁安太狠了。
陈端姻亲崔氏,在天中郊县千顷不止,其中不知道有多少是崔氏替陈端代持的。
这是大头清单上竟毫无体现。
就算他为西衙分润些浮财、丹药,孙铁吾也不敢装糊涂、帮他遮掩。
太狠了!
“督检有所不知,王府内查抄出大量田契,但地契混乱,产权归属一时难以厘清。此等棘手之事,非我等所能擅断,便打算一并整理清楚,交由殿下裁定,督检以为如何?。”
说罢,两人目光微微一碰,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呵呵,这般甚好,楚县公年纪不大,但处事稳重老成、思虑周祥,不错。”
田产不上清单,便不需经过朝廷经手,说更直白,就是少了朝廷诸公插手和分润的机会。
哪有直接交给他们共同的大老板来得好.
孙铁吾本就抱着这样的打算,方才还在想怎么暗示丁岁安,自然乐见其成。
两人正低声商议着分赃之事,段公公匆匆而来,“楚县公、孙督检。”
“公公有礼。”
丁岁安见礼,段公公面露难色,压低声音道:“方才,小世子向咱家苦苦哀求,言道,郡王薨逝,泉下寂寞,恳请准备府中三位未有子嗣的侧妃、媵妾,以及一些贴身侍奉多年的老仆,自愿殉葬,以全主仆之情,尽侍奉之礼”
孙铁吾闻言,下意识看了眼丁岁安一眼.他大约是知道,丁岁安能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从一名小小都头蹿升为楚县公,起点便是因为一桩殉葬。
随后,孙铁吾将目光转向段公公,问道:“公公,不知陛下对此事.可有明示?”
段公公轻轻摇头,答道:“陛下因昨夜之事,悲愤交加,龙体欠安,已无心理政。咱家出宫前,陛下曾口谕,此间一应事务,遇有疑难,可询主持查抄、审理本案的相关人员定夺即可。”
他的目光随之落在了丁岁安身上。
丁岁安面色平静,道:“段公公、孙督检,如今安平郡王府已被查抄,府内一应人等、财物,按其性质,已非王府私产,而是待核验处置的朝廷公产。若允其殉葬,岂非是以朝廷公产,填殉葬之私欲?此事不可行”
孙铁吾猜到了丁岁安可能会不同意,却没想到,他没说些大而空的‘仁、爱’之类,反而以‘朝廷公产’堵死了此事的可能。
反倒比仁爱之名更站的住脚。
于是,孙铁吾笑着接茬道:“楚县公,说的极对。”
见状,段公公也不再多言,“好吧,咱家这就去回绝了小世子。”
说罢,转身离去。
孙铁吾望着对方的身影,忽然意味深长道:“年纪不大,心肠却硬啊.”
也是,陈钧想要殉父的侧妃、媵妾以及老仆,某种意义上,就是他的家人。
十岁年纪,能有这般狠辣心肠,只能说是教育出了问题他就没把那些人当人。
丁岁安自嘲一笑,“我才冤,不明不白就与他结下了仇怨。”
“楚县公,怕了?”
孙铁吾笑的一脸玩味。
这小世子已接了旨意,待安平郡王入土,便会搬进皇城,跟在曾祖身边。
皇帝身边长大的孩子,份量总会重一些。
孙铁吾是说,以后这孩子长大了,要寻你麻烦了。
丁岁安面色一肃,“本官为朝廷做事,秉一颗忠心,无所畏惧!”
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那陈钧若果真由此嫉恨,那也就别长大了。
“哈哈哈,好一个为国尽忠的楚县公。”
孙铁吾抚掌大笑。
亥时初。
丁岁安踏出安平郡王府大门。
夜风卷过,门前高悬的白灯笼孤零零的晃着,在朱漆府门上投下飘忽不定的暗影。
昔日车马喧阗、冠盖云集的府门,此刻空旷死寂,唯有更夫遥远的梆子声隐约可闻。
他回头望了一眼洞开府门,内里灯火零星,往日煊赫皆化作一片沉沉的死气。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到门庭冷落,身死家破。
只需踏错一步。
丁岁安转身,上马,朝赤佬巷而去。
尽管从昨天到如今一刻没合眼,但眼下他更想和老丁谈一谈。
只不过,他扑了个空,老丁不在家.
同一时间。
钦天监,阏台。
夏夜临风,衣袂飘飞。
“.棠儿,果真要这么做么?”
袁丰民背负双手,微微佝偻着背。
“嗯。”
兴国应的简短,却格外坚定,又道:“老师会帮我么?”
“哎~”
袁丰民一声叹息,望着星罗棋布的万家灯火,沉吟好半天,才道:“你怎知,你要给他的,是他想要的呢?”
“他若是个没本事、怯懦无志的孩子,我也愿他做个清静闲人、平安喜乐,我远远看着便是。”
兴国迎上老师的目光,轻柔语调渐渐变的确信,“但他在兰阳时,能为素不相识的寒酥挺身而出,骨子里便有那份‘仁’;南征溃散,甘冒大险救下袍泽,这是他的‘义’;出使南昭,力助昭帝登基、促成七千将士归国,更见‘勇、谋’!老师,这样一个身具仁心、仗义肝胆、兼具勇谋的孩子,您就不想亲眼瞧瞧,他能为这天下带来怎样的不同么?”
袁丰民侧头看向兴国,却道:“棠儿可知,若你真那么做了,会生出多大波澜么?”
“那也值得。”
面对这样的质问,兴国不假思索应了一句,随后沉吟片刻,忽道:“老师”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和决然,“我已经,藏不住他了。”
袁丰民微微一怔,困惑道:“此言何意?”
兴国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那人.已经找上他了。”
许是因为年代太过久远,饶是袁丰民也先茫然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愕然道:“棠儿是说.宁渊找到他们父子了?”
始终神色恬淡的兴国,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下颌线条绷紧,极其僵硬的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