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未知生焉知死
thusep0114:11:34cst2016
“我当然…”阿翔话说到一半,一下打住了,他忽然发现仙子这半真半假看似调笑的话里,好像别有深意,不会是故弄玄虚逗他的吧,可阿翔都没来得及岔神,那道别样的含义便已牵引着他的思路进入了一条令阿翔自己不由毛骨悚然的轨道上,“难道说…我现在已经…死了?”
想到这儿,阿翔一下觉得似乎真可能是这样,而且这么一来,自骑过那座小桥后所发生的一切好像就全都能说得通了…
听到这话,仙子忍不住瞥向了阿翔,目光里带着一丝讥诮,“唉,科达比那西人都长着什么样的脑瓜呀,如果你连自己是不是活着都不能确定,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是不是死了?”
“我当然活着呀。”阿翔这下总算把刚才没说出来的半句话给直截说了出来。
“那谁来证明这‘活着’本身真的是活着的呢?仔细想想…”仙子看来都有点懒得搭理这等没真正过脑子的话,她的目光已经移向那位老者,而没有看阿翔…
又来了,这种看似完全没道理的话,阿翔本是不假思索就准备辩驳的,可当他不由自主地沿着天女话里的那个提示稍稍往下细想了只那么一点后,却忽而发现,这话正是由于太过切彻,才会显得像是全没道理,而且在被这话抽去了那条从未经过验证,也不可能被验证,却从来都被当做默认事实而接受,其实只是个假设的信念之后,那条原本看似如此绝对的边际,此时想来,好像真的是不存在的…亦无所谓存在了...因为那令“生”之所以为“生”,令“死”之所以为“死”,乃至让一切所谓事实得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事实的自证者本身,似乎果真无法――而且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自证它本身是生还是死的…阿翔张着他本想要说话的嘴,一时竟哑口愣住了…
怎么证明自己真的“活着”呢?当这问题不再是从那条“活着”的先验性信念而来,而是从反观让这信念得以成立并生效的自证者而来时…这念头让阿翔一时失去了那一直以来让神识得以有意义的所有界线…越想越发现这根本是个不可证的问题…那么正在发生的所有这一切…
“唉,我文成师伯当年去你们那儿的时候不是早就跟你们说过‘未知生焉知死’了吗?”
“可我在学校里学到这课文的时候,老师并不是这么解释的呀…而且也没有人这么解释这句话的呀…”不知为何,似乎处于失神状态下的阿翔居然还能对仙子的话有回应。
“一般而言,执吝着‘生’的科达比那西人当然不会那样解读这句话,可无论他们怎么看似确凿无疑地自以为活着、也无论他们怎么解释这话,他们不依然全都处于‘未知生焉知死’的状态下吗?”
阿翔一时又无话可说了…
过了半天,阿翔隐约想起件什么事儿来,“那话是你文成师伯说的?”
“什么话?”这时的仙子早就重新闭上眼睛,思绪也离开那轮对话多时了。
“‘未知生焉知死’呀。”全然不觉时间流转,只以为先前的对话还是刚刚发生的阿翔对仙子的这一问还有些不以为然。
“是啊。”天女也没睁眼。
“你是说那个老古板是你师伯?”此时此刻,阿翔问这问题倒也不是因为觉得这事儿有多奇异,却更像是出于某种习惯,而要把这事情搞个清楚。
“老古板?文成师伯的形象在你们那儿已经成了那副样子了吗?不愧是科达比那西人呢,什么东西到了你们的概念里,最后都只会变成一个刻板的空壳,唉,在你们那儿真是知识害死人呢。”仙子略带戏谑的语气中似乎还有几分无奈。
“知识害死人?”听到那个一直以来在自觉不自觉中被神化的词遭到这种评价,阿翔近乎本能地试图去辩解,可忽然他理解到了仙子真正所指的那层意思,豁然间发现事情似乎的确如此,因为一直以来让自己陷于一种更本质意义上的愚昧状态的东西,不是那些他所不知道的,而恰恰是那些以“知识”的名义而令人概念化为自以为知道的东西...
所谓“知识”究竟是在帮助人们认识这个世界,还是人们以看似客观,实则终究是自说自话的方式给一切贴上由他们自定义的标签,并最终在对这些标签的信以为真中,把那标签当成了事实本身,而让自己陷于这自设的藩篱中再不得见真正的“真实”…于是那原本要说出的辩驳,立时自行消解无踪了。
“原来那位老古董也是你们这里的人,难怪他老人家那么…那什么”阿翔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自己对这位老古董那种隐隐的、由来已久的别样感觉。虽然过去免不了受到人云亦云的主流观念影响,可对这位先贤在古书中留下的只言片语里透出的那股洞彻、厚朴而又带着温暖的真性情,阿翔还是曾间或有所感触的,只是从日常那些看似丰富却终究大多只能用于描述营苟沦陷于尘世的人的词汇中,还真有点难以找到适合形容那种性情和境界的语句来。不过想来自己的意思即便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表达,可只要听到刚才那种语气,仙子自然就会明白的,所以阿翔也就不再费力于此了。
“听仙子你话里的意思…”阿翔忽而又咂摸出些什么,“难道他老人家就在你们这儿的什么地方?而且还…活着?”
“可惜在我们这儿没有‘活着’这种概念,所以也说不上活着。”
“那是没活着?”可此话一出口,阿翔自己也意识到他这又是出于那根深蒂固的无意识习性而自行纠结在表面的语义上了…可除此之外又似乎再无别意可依,于是所谓“实在”――或者说是对他而言可能的“实在”――必然只能是这习性所凝结之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