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分辨率
sunmay0819:43:26cst2016
歌…结束了吗?又好像没有,阿翔觉得自己哼出曲子就好像释放了一个精灵,它一旦进入这世界,就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很快脱离缰绳,欢欣雀跃、四处飞行,把他的魔力散布得仿佛无处不在了…
阿翔眨眨眼,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微微雾色后面的星空似乎愈发剔透起来,不经意间唤起了阿翔某种早已沉睡不知多久的记忆,他上一次像这样凝神屏息地看着天空还是不更事的孩提时代,从那以后虽然一直生活在天空下,可好像再也没有真正去看过它,那纯净如幻的群星重新映照在他的心里唤起那久违的悠然酣醉,恍如隔世一般。
自己这个提线木偶不知不觉间被驱使得太深、太久了,除了在那种强迫力的驱使下不得不看见的东西,其余的一切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就算像天空这般寂美而辽阔的景致天天出现在视野里也全然视而不见。听说蚂蚁是没有视力的,其实人好像也差不多吧,他们的眼睛只是用来追逐欲望的触须,除此以外在这双眼睛里大概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吧。如果神从天上俯瞰这些生活在无垠苍穹之下、大地之上却都把自己锁闭在一个个用痴执铸就的狭小囚笼中的人蚁,该是种多么荒诞却又悲惨的生物啊…
看着看着,阿翔觉得在天空深处好像真的有一双眼睛,幽邃而澄澈,深不见底,就这么笑眯眯地和他对视着,仿佛可以洞悉他内心乃至人世间的一切,它们从来都在,只是被痴心蒙蔽的人永远都看不见它们...世界在那双眼睛里再没有任何秘密、阴影、扭曲...一切释然绽放,如无风秋日里的花朵…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不远处传来些微的声响,那声源好像还在慢慢移动。好奇心下意识地把听觉以外的其他感官也引向那个地方。就见沿着一条直线,草纷纷倒伏。是风?哪有只刮一条线的风?阿翔鼓起所剩不多的那点力气爬了过去,只见那些草像被什么重物碾过一般不断贴伏到地上,一旁还有一条同样的轨迹正在与之一齐平行向前延伸。这不就是之前看到的那副车迹吗?这个景象着实有点诡异,可在此时的阿翔眼里却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美妙,若按照一般的逻辑该会想车在哪儿吧?可条件反射的必然之链在这个荒野上已然没有多少效力了…
轨迹往前延伸的速度并不快,这让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的阿翔也可以不太费劲地跟上,他看着浅草纷纷没来由地折伏下去感到一种奇异的共鸣,他并不清楚这情景触动了自己哪根心弦,只是觉得这景象如此神秘,仿佛引向某种更深的本源…这是幽灵作祟还是自己的幻觉?又或者...难道是来接自己的灵车?灵车?好像再合适不过了吧,不是吗?可这车身在哪儿?还是说,这就是辆没有肉体的车?那它就只能装载灵魂咯?那可真是灵车了…灵魂真的存在吗?那这车不是存在吗?这车真的有吗?它开往灵魂的世界?没有肉体拖累的世界?那不是很美?
跟着车迹不知爬了多久,本已气力无多的阿翔愈加疲惫,他的意识一阵阵地有点模糊,但又不愿离开这车迹,便翻转身躯在两道轨迹间躺了下去,让自己即便看不见印迹的前行也可以听到它远去的声音…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很快,这声音似乎在它不断重复的外壳下开始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仿佛只要它们闯进空气中,便不再是草丛制造出的附属品,而很快成为了先前那小曲精灵的同类。它们源源而出,不时就撞击到某根似乎已从身体中探出而开始与周围空气相连接的神经,并引领着那些神经末梢飞快而悄无声息地震荡、扩散进整个世界,然后便悄然吹拂开一层从不为人所知的面纱,那下面是什么?某种隐秘的入口?那声音如同咒语一般开启着什么,也让阿翔昏昏然渐渐沉没入其中,只是在意识像要缓缓熄灭的同时,阿翔却感觉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如果眼睛也有分辨率的话,那么它现在正从原本的三十万像素提升到一百万,提升到三百万,提升到一千万,提升到八千万...还在不断提升,超越了数字可以计算的范围,仍不断无可阻止地上升着,蓦然间...那好像都已经不是视觉了吧?可它依然以视觉的方式发生着。星空仿佛变得触手可及,不,好像自己已身处其中,阿翔勉强扭过头去,试图确定些什么,背后的大地依然如故,慢着,这不也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行星吗?那大地不也同样是星空中的一颗星球、一粒微尘吗?那,自己呢?不,不是自己,阿翔觉得世界好像有点不一样了,虽然一切看似仍保持着原样,可在分辨率正无限提升的视觉里却似乎全都开始分崩离析,如被水流冲洗而去的淤泥,如此淋漓,阿翔的呼吸都不由急促起来,等一等…那好像不是什么崩溃解体,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
天哪,这看见的都是什么?阿翔几乎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化为某种非物质的东西,所有感官都在被不断析出,其中视觉…不,是对面的那个世界…他真的看见了,阿翔忽然发现过去他其实根本从未看见过这个世界,只是不自觉地被卷入其中。但此刻,当视觉不再是视觉时,一种无比真切的“看见”豁然显现了,它从来就在这里,只是从未被察觉。不…真的是你吗?如此难以置信,又如此不证自明。正在土崩瓦解的是一种无形的囚笼,构成它的材料本来是为了连接灵魂与世界而生的,可人的某种微秘而又难以察觉的用心却用这种材料造成了那两者间坚不可摧、密不透风的绝对隔离墙,它不仅隔绝了对面的那个世界,更囚禁这灵魂本身。而意识几乎不可能发现这种异变,因为它似乎就是这隔离墙的产物。可此刻,这隔离墙崩塌的景象却令阿翔神魂激荡,那简直完全不可能的一切却如此不可思议地降临在他面前,身体在阿翔仅剩的那点知觉里仿佛在融化,化作某种更真实更绝对更自在的力量,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