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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妖尊青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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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联军侧翼的弓弩阵前,芸荩懒洋洋的靠在她的坐骑雪狮身上,那头狮子够大,站立时足有一人多高,此时伏卧在地上,身子恰好成了芸荩的卧榻,她脸上的神情倒是比平时严肃了很多,从一开始,她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龙国军队前方的那架黄金战车。和芸荩一样,伏夕也是环抱着双手,一直关注着龙国后方的龙骑军编队,因为一旦龙骑军出击,夜怜儿就要参战,郡主是他在这世上唯一在意的人,他不想让她面对危险。

  也许是躺了太久有些疲乏,芸荩蓦地从雪狮背上坐了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接着又走到了伏夕身旁,轻声问:“说实话,你那么在意你那位鬼族的主子,等打完仗,会不会娶了她啊?”

  伏夕被她直截了当的提问给弄得愣了一下,芸荩的心性是十分特别,世界上能被她用心去关注的人或事少之又少。而郡主的心意,伏夕是早就明白的,他也相信只要自己肯答应,夜怜儿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追随他,鬼国的法律限制了他们不能结合,而现在,罗刹王死了,郡主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她更加不会被礼教世俗所束缚,天地高远,他们尽可纵情在尘世里,无拘无束,只是想到夜怜儿那鲜活灵动的眼神,他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是个不祥的人,他的心早在一千年前就已经不跳了,身为人族的皇子,他那颗心曾经被叛军以乱箭射穿,支离破碎,就是在这红砂谷。人族兵败,七十万人被诛,浸红了沙土的鲜血中有一抔是属于他的。那一年,他刚好十七岁。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竟然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也是自那时起,他开始背负一个恐怖的诅咒,他的年龄,定格在了十七岁。

  时光荏苒,已过了千年,红砂谷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他甚至已经找不出自己那时中箭后倒下的地方,但是他却清楚的记得那个在他最痛苦落魄的时候帮了他的灵族女孩。

  他是被鹫鸟的利喙啄到额头给疼醒的,在昏迷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他看到一株生在月光下的巨大妖莲,一个身体柔似无骨的青衣女子在其中翩翩起舞,当女子如花的笑靥徒然变成尸鹫那鲜红的长着肉瘤的鸟头时,他着实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想要坐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有数具尸体压在他身上。

  在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尸堆里爬出来后,眼前的场景却又让他差点一头栽倒,尸体,地上全都是人的尸体,一眼望不到边。兵器和旗甲想来都被四夷联军打扫战场的时候给收走了,那些人曾经都是战士,现在就那样接近**的乱七八糟的横在地上,沦为了野兽的腹中食。尸体上还落着成群的尸鹫,那种凶残的鸟已经不再去啄食,它们都已吃得太饱,伏夕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衣服和盔甲都在,胸前被连珠破魔矢破开的大洞十分明显,没有扒掉他的衣服,是给他这个败军的皇子留下最基本的尊严。

  空中弥漫着浓浓的腐臭,一阵腥风吹过,伏夕几欲作呕,但他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强撑着身体,循着正午火辣的骄阳,一步一步的艰难的挪动着双腿,他要去南边,因为在南荒那座高高的大雪山上,还有唯一的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助他,他没有力气去深究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但既然活着,那就应该想办法好好的活下去。

  在到达桑皇雪山脚下的时候,他就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这么长时间的行走,他发现无论自己怎样去进食休息,身子的疲倦总是无法缓解,雪山上的寒冷让他更加虚弱。他几乎是爬着上了山顶。山上的积雪终年不化,云气缭绕,积香洞所处的位置又很隐秘,常人要想找到这都难。

  一阵微风吹过,卷带着雪花飘扬舞动,一个冰肌雪肤的白衣少女出现在伏夕面前,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他勉强站直了身子,对白衣女子说:“雪姬,我要见她,我要见她。”自己的声音虚弱极了,他不太确定对方能否听清,所以又重复了一遍。

  名叫雪姬的白衣女子又上上下下仔细的看了看他,突然把眼睛瞪得更大了,有些惊讶的说:“原来是少主啊,您来的可真不巧,主人三天前刚刚出去了。”

  “出去,她去哪了?”他有些后悔问出这句话,可能是太过疲惫的缘故,脑子也跟着有点不好使,神通广大的妖尊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会来,她分明是在故意躲着自己,而她的行踪,雪姬又怎么可能会透漏半点。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我们做属下的只消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主人要去什么地方也没有必要知会我们,少主你难得来这山上一次,还是先到洞里喝一杯暖身酒,我想近来也无什么大事,少主安心在这里住上几天,主人也许就会回来了。”说完她一拍手掌,身后的石门应声打开,一阵香气从里面飘了出来。

  雪姬的话与他的猜测一般无二。

  “既然她不在积香洞里,我就不多留了,等她回来,劳烦你告诉她就说我来过,另外还有两句话带给她,儿伏夕泣血发愿,母亲大人永葆青春,万寿无疆。”伏夕说完,便转身向山下走去。

  “少主请慢。”雪姬飘到了他身前,手上凭空出现了一个精致的玉匣,“这是主人多年前就为您预备下的,里面有一套衣装,是主人亲手做的,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亲手交给您,所以叫我保管着,今天您既然来了,就请收下。”雪姬说的十分诚恳。

  要是在以前,伏夕肯定会拿过来一把摔在地上,但是自从他死而复生以后,心性有了很大的改变,他想着自己都已经死过一次,还怕她什么厉害的手段么。他也知道,雪姬说的那个词“主人的心意”对她来说是意味着什么,如果自己不肯要,那位忠心耿耿的雪妖小婢女说不定会替主人教训他一顿,莫说是现在这个半生半死的窘状,就是在自己全盛的时候,也不是她的对手,因为人和妖,根本就不处在一个级别。人族之中,除了一些大法师有实力与修炼大成的妖一战之外,其他都只能充当炮灰的角色。

  伏夕接过了玉匣,打开,里面确实是一套青色的衣服,他二话没说就穿在了身上,代替了他那身破破烂烂的盔甲,这时候,他才算是有了点人的样子。

  雪姬看着他连连点头:“都说是母子连心,主人多年前做的衣服,少主你现在穿起来却是这般的合适。”看着她满意的神情,伏夕想这一关他算是过了,刚想着让她在多替自己说声谢谢的时候,却突然感觉眼前一阵发黑,雪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脚下一个趔趄,昏了过去。

  当他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藤床上,打量四周,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地上铺着兽皮缝制的毯子,中间是一个燃着的火炉,烤的屋子里暖暖的,很舒服,墙上挂着打猎常用的弓箭和长矛。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想要活动活动,顺便看看自己这是在哪,他很诧异自己为什么不在积香洞里,昏过去之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门口的帘子被突然掀开,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伏夕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由于是刚醒过来,他的眼睛还有些不适应。

  “你醒了啊。”屋子里又暗了下来,婉转的声音传进伏夕的耳朵,他睁开眼,声音的主人是一个长着一头紫色长发的小姑娘,穿着一身雪貂皮做的齐膝的棉裙,脚上是一双鹿皮小绒靴,把一根根木柴添进炉子里。

  大概是注意到伏夕在看她,小姑娘停了手,在原地打了个转,对着他说:“看够了没?”此情此景要是换成一个情场浪子或者稍稍有些情趣的人,那他大抵会说:“没看够,像你这么美的女孩子怎么可能看够呢。”但伏夕不是那样的人,当然也不会那样去说话,他注意的是小姑娘的那双碧绿的眸子,老半天,才说出了一句:“你,你是灵族人?”

  小姑娘笑了,大概是被他当时的傻样子给逗笑了,眼睛盯着他说:“怎么,你害怕?怕我会杀了你?”其实他如果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之前燧明皇朝接连对各族发动战争,除龙族外,其他部族都饱受战乱之苦,他们都对人族积怨已久,换成其他人伏夕可能还真的会担心,但眼前这个小姑娘怎么看也不像会杀人的那种角色。

  “我睡了几天了,还有,这是哪,我又是怎么会到这来的。”伏夕坐在腾床上问。

  “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你都是一个快要死的人了。”小姑娘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月形的弯刀,在手上把玩着。伏夕就算那时脑子再不怎么灵光,也能看出来她是在故意拿自己开心,自己表现得越害怕,那小姑娘肯定就越高兴,然而他那时却没有同她嬉闹的兴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两鬓,说:“你要是真想杀我早就趁着我昏迷的时候下手了,何必要等到现在,把刀收起来,别割伤了你自己。”

  “看来你也不傻啊,还以你的脑子在那天被烧坏了。”此时火炉上的水已经沸了,小姑娘用弯刀仔细的切着冬笋、山菇等食材,那把明晃晃的做工精美的弯刀竟被她当成了切菜刀。

  “哦、我之前发烧了吗?”伏夕问。

  “当然了,我把你捡回来的那天,你热得就跟这炉子里的炭一样,我是用一张鹿皮把你裹了,等回到家的时候,那生鹿皮都快被你给烫熟了。”小姑娘把切好的食材逐一放进汤锅里,开始耐心的烹调。

  伏夕又问:“那你是从哪里捡到我的?”他想要知道自己昏过去雪姬又对他做过些什么。

  小姑娘没有回答,她拿了把勺子盛了点汤来尝味,她本来长得就很美,专注时的样子更美,伏夕看着她竟恍惚的有些出神。

  “就是在桑皇山的山脚下,你一连发了三天的烧,村子里的几个大夫谁看了都说你活不了,没想到你竟然好了。”过了一会,小姑娘打开了她烧菜的那个砂锅的盖子,一时香气四溢。

  “这里离那座山很远吗?”伏夕问。

  “不远,你出了这个门,往东南方向看就能看到。”小姑娘指了指门口说,“你还要回到那里去吗?”

  伏夕摇了摇头:“谢谢你救了我。”

  小姑娘笑了笑,盛了一碗刚刚做好的汤羹给他,说:“这么长时间,你总算说了一句我爱听的话。”伏夕这时才意识到,他先前的不礼貌,小姑娘怎么说都是他的恩人,他之前却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抛去这些,光是他说话是的腔调就不怎令人喜欢,他生为皇子,那种腔调是他从小养成的。

  伏夕先是尝了一口小姑娘给他的食物,接着就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他太饿了,早在小姑娘尝味道的时候,他就有些忍不住想吃了,只是骨子里的傲气让他放不下身段。

  小姑娘一直在帮他盛汤,一碗接着一碗,在风卷残云般的吃下那一锅的食物后,伏夕有些惭愧,因为自始至终小姑娘都没有吃一口。

  “没关系,我不饿的。”小姑娘看出了他脸色的变化,“对了,我叫碧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伏夕。”

  碧瀮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她不仅把她的小屋子整理得一丝不苟,就连屋子外面也是整整齐齐,房前屋后都种满了铃铛花,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清新雅致,淡紫色的花朵点缀在翠绿之间,随风摇摆,生气盎然。

  伏夕站在小片的花地中间,远望着那巍峨的桑皇山主峰,日落西北,余晖给连绵的雪山镀上了一层金色。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儿时的家园,还有他曾经深深爱着的母亲。

  记忆中母亲很美,虽然他那时候还不怎么知道什么是美,但他想,大抵能长成母亲那样的都是美人,雪姬也常常对他讲:“主人可是我们妖族的第一美女。”后来她又会纠正,“主人不光是妖族的第一美女,就是放眼整个天下,比主人还美的人也是不存在,所以,主人是这世上最美的人,啊不,最美的妖。”

  那时候,他常常摇晃着一条小尾巴,依偎在母亲怀里问她:“娘亲,为什么你会有两条腿,而我只有一条尾巴?你有腿能走,而我只会爬?”

  母亲总是淡然一笑,然后下半身变得和他一样,对他说:“傻孩子,因为你还小啊,等你长大些就也能向娘亲这样,把尾巴变成腿。”

  积香洞里的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却伴随着一个人的到来而结束,母亲说那个高高瘦瘦的一身明黄甲胄的人是他的父亲。雪姬在给他讲故事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他,父亲同母亲一样是最重要的亲人,所以,当父亲抱他起来时他也没有抗拒,虽然父亲一直是满脸的笑意,但他也注意到,父亲看到他身子下面的那条满布着赤色鳞片的尾巴时,眉头皱了一下。

  几天后,父亲离开了,也是从那时起,母亲很少对着他笑,也不再抱着他陪他玩耍,更多的时候,都是雪姬在照顾他。直到有一天晚上,母亲又来到他睡觉时蜷卧的石床边上,他想起来像之前一样的滑到母亲怀里,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迷蒙中他似乎看到母亲手里拿了把刀,接着他感到身体一阵剧痛,是母亲在用那把刀剥他身子下面的皮,他想大声喊叫,让母亲知道他很痛,让她住手,但他喊不出来,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上痛楚是清晰的。许久之后,他终于不再痛了,他再一次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在自己的是床上躺了很久,久到他自己已经不记得到底是多长时间,雪姬会定期给他换缠在他身上的纱绫,他不能动,每每要动一下,身体都会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在那段日子里,母亲竟一眼都没有来看过他。他问雪姬母亲为什么不来,她只说她的主人在忙着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身上的痛楚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在逐渐减轻,最后终于彻底消失了,雪姬帮他拿掉了缚身的纱绫,他的尾巴变成了两条腿,开始时他还很高兴,以为那就是母亲所说的长大的时候,他也终于可以和母亲一样了。

  在雪姬的陪同下,他开始努力的练习走路,那时候母亲刚好离开了积香洞,他想给母亲一个惊喜。终于,母亲回来了,但她看到已经能行走自如的他时出现在她脸上的不是欣慰而是失落,母亲叹了口气走了,连话都没对他说一句。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变得那样冷淡,直到有一次他偷听到了母亲和雪姬的对话。

  “伏夕的行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吧?”母亲问。

  “是的,您不在的这几日,少主一直在很刻苦的练习,奴婢猜测,他应该是想让您看到以后能高兴吧。”雪姬说。

  她说完以后主仆两个却是许久的沉默。

  终于又听母亲说:“从那孩子身上的剥下来的皮你要好好保管,那是我驻颜法能用到的东西,他就要走了,总要给我留下点什么。”

  听母亲说完,伏夕默默的流下了眼泪,难道她让自己承受那样的痛苦只是为了保持她的美貌,自己不是她的孩子吗?他那颗尚且稚嫩的心灵无法应对这般打击,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快要崩塌了。

  打那以后,他开始变得越发沉默,对母亲的疏远也是听之任之,雪姬曾经对他说,在这世上他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有一个人他一定要相信,那就是他的母亲。他虽然小,但也并不是不通情理,伤心之余,他一直在等,等着母亲给他一个解释,他暗暗告诉自己,只要是母亲说得,不管是什么理由,他都会相信,但是她没有,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父亲再一次来到积香洞里时,母亲才又和他说了简短的两句话。

  “安心的跟你父王走吧,记住以后要听他的话。”他方才回忆起了母亲那天晚上说得那句“他就要走了。”原来,母亲所说都是真的,父亲这次来,正是来接他的。就在前一刻他还想问,母亲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他忍住了没有哭出来,朝着母亲跪倒下去,“母亲大人保重,养育之恩,儿无以为报,但愿您永享安乐,梦随心圆。”那一拜在他心里,权当是了断了母子情。他没有想到,自那一别,再次见到母亲解开心结时已是千年以后。

  他跟随着父亲出了积香洞,离开了桑皇雪山,在山脚下,他第一次见识到了人族军队的雄壮,父亲带了足有上万人,都是披甲执锐的骁骑兵。当父亲用肩膀扛着他走到队伍跟前时,所有人都高喊着万岁,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伏夕从来没有离开过桑皇雪山,更没见过那种的阵势,所以有些害怕,不由自主的抱住了父亲的脖子,当时他也完全不明白,那天父亲带那么多人是去做什么。

  伏夕回到了燧明皇朝的帝都煦阳城,那座曾经大陆上最繁华的城镇,一行人到达的时间是傍晚,夕阳用它的余晖创造了永恒的美,马蹄踏在理石铺筑的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富有节奏的响声,他坐在父亲的马上,看着站在两边连头都不敢抬的人们,心中不禁感到些许茫然,年幼的他尚不知道权势为何物。

  在王宫里,他有了新的住处,比他在积香洞里的那个小房间要大很多倍,床也是软软的,但是他却睡惯了冰冷坚硬的石床,那张几乎可以陷进去的软床,常常使他睡不着,这里晚上还会点很多蜡烛,他觉得那种光有些刺眼,积香洞里的晚上都是用夜光珠来照明,那种柔和的光就算是一直亮着,也能安然入睡。

  与积香洞里不同的是,这里每天会有人定时唤他起来,定时照顾他上床睡觉,父亲只是有时会来陪他,教他练习各种武技,但更多的时候都是几个老师来教他。还有几位衣着光鲜的女子会经常来找他,她们讨好他的方式大都一样,无非是给他带些好吃的东西,漂亮的新衣服和一些稀奇的小玩具等等.但她们无一例外都会说好吃的东西是她们亲手做的,漂亮的衣服是她们亲手缝的,玩具是她们亲自买的,她们有着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希望伏夕能喊她们一声母妃。父亲也曾问他,那几个女子中他最喜欢哪一个,伏夕想了想,感觉她们对自己都还不错,就回答了一句都喜欢。父亲笑了……

  父亲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要经常外出,每次父亲回来王宫里都会举行盛大的宴会,而父亲在宴会上的座位仅比一个人矮。当他到了十岁的时候,父亲的座位已经是最高的了,他也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会经常出去,他在宴会上的座位也顺理成章的只比父亲矮。

  王宫里的日子有时会很枯燥,除了妹妹里夕之外,也没有能和他一起玩耍的人。大部分时间都在了练习各种武技上。当他到了十三岁的时候,已经能战胜教他的一位老师,十五岁的时候,能战胜所有的老师,当他十六岁的时候,他和父亲打成了平手,他知道,世上只有一个人他是不能去战胜的。

  也是从那时候起,父亲外出时会经常把他带在身边,他平生的第一次杀人就发生在与鬼国的战争期间。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父亲带着一小队人去勘察敌军的防线,他独自在父亲的寝帐中等待,他想问一个萦绕在心中许久的问题,为什么要打仗。因为不喜欢蜡烛的光,所以就没有点。当那个鬼族的刺客把一把匕首刺向他的时候,他没有一丝的害怕,刺客用的是一种影杀术,负责教他暗杀术的那位老师曾告诉他,所谓的影杀术就是制造分身幻象来迷惑对方,然后由本体给与致命的一击,但是影杀术有一个弱点就是需要光,光线越强幻象就会越真实,成功率也就越大。但那个刺客却选错了对象,他大概是没有想到在那个时间帅帐里竟然没有点灯照明,虽然他的影杀术还算纯熟,伏夕也确实看到了多个模糊的人影,但在那种微弱的光线下刺客的本体就显得有些突出,几乎是没费什么力气,刺客就被他杀死了,因为用影杀术制造的幻象极大的耗费了对方的体能。

  刺客死了,他心里的问题也有了答案,当时的情形,他如果不杀死对方,那么他就会被杀。

  事后父亲曾对他讲,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没有人敢打你,打仗就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强。他问父亲,人族不都已经是大陆上最强的了吗,父亲说,只有打败了龙国以后我们才能算是最强的,现在只是之一。

  从那件事以后,父亲开始让他参战了,直到父亲在远征龙国的途中离奇死去,红砂谷一战他被乱箭攒心,短短几年,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人死在自己手上。

  “你在想什么?”碧瀮纯净无比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没什么。”伏夕转身看了看她,小姑娘正低头给地上的铃铛花除虫,这几天,她除了捕猎、做饭、打扫房间以外,最多的时间就是在精心的侍弄那些花草,有时候她也会看着日落的方向,呆呆的坐上许久。

  “看你出神了那么久,是在想家吗?”她站了起来,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没有,我的家已经没了,所以,也就谈不上想家了。”他缓缓的说,不知是小姑娘所做的饭菜的功用还是什么原因,之前的疲惫竟一扫而空,甚至还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自从在死人堆里爬出来以后就是这样,他去积香洞也是为了寻找答案。

  “那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把这里当成家,把我当成你的亲人。”小姑娘快言快语的说,话一出口她就觉得有些不妥,脸颊上泛起了红晕,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那种亲人……”说完,她的脸更红了。

  伏夕知道她所说的话都是真心的,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已然了解了碧瀮的心性,是如泉水般的单纯明净,她就像一个不小心坠落在凡间的精灵,不染铅华。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个人一齐回到了那间小木屋,碧瀮开始准备晚上的饭食,伏夕忍不住问:“你那么宝贝那些铃铛花,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

  “我阿爹有气喘的老毛病,半夜总是咳嗽,铃铛花的根可以缓解他的咳嗽,让他在夜里睡的安稳些。”碧瀮一边切着根萝卜一边说。

  “你阿爹去哪了,怎么一直没见他回来?”他又问。

  小姑娘停住了手,久久没有动做,泪珠子无声的从她眼中里滑落,滴在她白净的手背上,“阿爹他一定会回来的,他走的时候还嘱咐过我好好照顾那些铃铛花,还说会给我带回来一只雾鸟,他答应了的,从小到大,阿爹从来没有骗过我,从来没有……”

  雾鸟是生长在南荒的一种飞鸟,拥有着漂亮的四色羽毛和好听的叫声,性情最是忠贞,若驯养得当,还能为主人衔来珍贵的芑泠果。

  伏夕把一块手帕递给了她,碧瀮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缓缓的说出了她哭泣的原因。

  她们这个小村子世世代代都是以狩猎为生,灵族天生拥有敏锐的视觉和听觉,擅长使用弓箭,他们都是很出色的猎手。村子里每年都会组织一批经验丰富的猎人去影夜森林猎捕妖兽,碧瀮的阿爹也是其中之一,往年猎人们不管所获如何都会在两个月内回来,而今年他们离开已经足足三个月了,村子里的其他人不敢去找,因为传说影夜森林是上古神魔之战后,诸天恶魔的墓场,那里终日凄风苦雨,凶兽横行,就算是猎人们也不敢深入其中,只能在外围伺机捕捉一些灵力低微的下等妖兽。

  影夜森林的故事伏夕也听说过,大陆上十种灵力最强的妖兽之一的铓角毒螭就盘踞在那里,碧瀮的阿爹这么久没能回来,多半是已经遇难了。他不敢对碧瀮说出他的想法,那个单纯的姑娘心中似还抱有一丝希望,她还在精心培育着那些铃铛花,还会远望着亲人归来的方向,人活着,总该是要有些希冀。

  “我已经想好了,等过了这个冬天,我就去找我阿爹,我有预感,阿爹他一定还活着。”小姑娘斩钉截铁的说。

  “我陪你。”伏夕脱口而出。碧瀮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我是说,我会陪你一起去找你阿爹。”

  她笑了,那双大大的绿宝石一般的眼睛里又重新充满了光彩。

  时光荏苒,桑皇山的雪线朝上移了移,融化的雪水滋养了这片土地,报春鸟的叫声提醒着人们,冬天过去了。

  和煦的阳光里,伏夕坐在河边,聆听着那潺潺的水声,把一朵朵风信子和矢车菊绑在紫藤条上,今天是碧瀮的生日,是她的陪伴,让他的内心开始慢慢愈合。花环编好了,他轻轻的朝那座小木屋走去。

  小姑娘正捻着头发看着日落的方向发呆,他故意把脚步放的很轻,尽量不让她发现自己。他走到她背后,轻声的说:“别动。”然后,把花环戴在她头上。

  碧瀮转过身来,看了看他,嘴角浮上了一抹微笑,张开双手,徐徐的环住了他的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一切,就这样静静的发生了。

  嗅着她发丝间淡淡的香味,伏夕心里感到无比的平静,无论是在积香洞还是在煦阳城王宫,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去得到些什么,争霸天下,称雄四海也从来都不是他的理想,只有怀里的这个女孩子,是他想要用生命去守护的。

  “碧瀮,我爱你。”他在她耳畔轻声说。

  “我知道啊,我也爱你。”怀中的少女微微动了动,手臂在他腰间的环得更紧。

  时光,静谧而安好,沉浸在短暂甜蜜中的少年少女谁也没有注意到从他们身边飘过的一片晶莹的雪花。

  次日,他们一起去了村子里的祠堂,这里的人们在远行之前都会到祠堂里祈祷,以求神明庇佑,掌管祠堂的是村里最年长的一位老人,碧瀮称呼她为瞑岚婆婆。

  灵族信仰的自然之神,也是大地之母,伏夕和碧瀮到达祠堂的时候,瞑岚婆婆正在大地之母的神像前冥思。

  “婆婆,我是碧瀮。”碧瀮跪坐在瞑岚婆婆身前,小声的说。

  瞑岚婆婆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眼眶里,她那双绿色的眸子虽然显得有些黯淡,却闪烁着光芒,仿佛能洞穿一切,那是岁月积淀下来的深沉。

  “你终于来了。”瞑岚婆婆在看了两人好一阵子后,淡淡的说,她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略带着微笑,看起来很慈祥。

  “嗯,婆婆,我们要去影夜森林找我阿爹,这次来,是向您辞行的。”碧瀮说拉住了伏夕的手,“我们也希望得到女神的祝福。”

  “孩子,你和他,你们在一起了?”瞑岚婆婆问。

  “是的,我爱他。”碧瀮非常肯定的回答。

  瞑岚婆婆叹了口气,用眼睛盯着伏夕说:“来自远方的陌生人,你是否也爱上了这个孩子?”

  伏夕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但想来应该是出于长者对小辈的关怀,因而郑重的回答说:“是的。”

  瞑岚婆婆笑了,却不是先前那种慈祥的微笑,而是带有一种戏谑的嘲笑,身体都在跟着不住颤抖,突然,她止住了笑声,用一种近乎凄厉里的声音喝问:“你这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也配说爱吗?”

  两人都被她那种剧烈的转变吓了一跳,碧瀮茫然的看着他,伏夕感到她的手顿时变得冰凉。

  一大群人从外面涌了进来,手里都拿着不同的武器,将两人围在中间,瞑岚婆婆重重的喘息着,似乎刚才那一声暴喝用尽了她的力气。她站了起来,接过别人递过来的一根拐杖,伸出手对碧瀮说:“可怜的孩子,到婆婆这来。”

  碧瀮一脸疑惑的环顾四周,有些不知所措,但下意识的却把伏夕的手握得更紧了,瞑岚婆婆又说:“你身边的根本不是人,他是个被恶魔吞噬了灵魂的傀儡,是会给所有和他亲近的人招来厄运的。”

  碧瀮还是没有动,伏夕在她耳边轻声说:“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她慢慢的走到瞑岚婆婆身边,进来的人立即按住了伏夕,用草绳把他捆了起来,“伏夕……”碧瀮也被身边的人拉住,却听瞑岚婆婆说:“别担心,孩子,我们不会害他,也是时候该让你知道一切的真相了。”

  伏夕被带进了祠堂后面的一个山洞,一路上,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人说话,山洞里更是死一样的沉寂,随着一点点深入,气氛也变得愈发的压抑,山洞的规模远远超出了伏夕的想象,像是整座山被掏空了一样,然而更让他吃惊的却是山洞深处的景象。

  在山洞的最深处,应该是山的正中腹地,倒悬着一根根粗大石柱,上面的却是一具具鲜活的尸体,那些尸体都是被钉在石柱上,呈大字形,似乎是刚死不久,因为被钉子穿过的地方还在浥浥往外渗着血。

  “阿爹!”碧瀮朝一具尸体跑了过去。

  那具尸体是一个身形健硕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瘫坐在地上,一个冬天的翘首期盼,在那一刻烟消云散,她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瞑岚婆婆走了过去,她看起来是那么老,几乎站不稳,只能靠一根和她同样老的拐杖才能勉强支撑。“孩子,这就是所有事情的真相,你阿爹他已经死了,不光是他,所有出去的人都死了。”人群里开始有人小声的抽泣着。

  瞑岚婆婆继续说:“你阿爹骗了你,但他是出于一种好意,为的是不让你为他担心,他们那次离开不是去影夜森林狩猎,而是为了我们灵族参战。不幸的是,他们全部都阵亡了,就在龙国的黄沙谷,他们所有人都是伟大的战士,是他们的牺牲为我族带来了和平,更加不幸的是那些死去的人被恶魔下了诅咒,变成了活死人,他们无法回到大地之母的怀抱,我们只能用这样的方法,让他们和故乡的土地融为一体。”她停顿了一下,又说,“孩子,你那个口口声声说爱着的人,也是被一具被诅咒的尸体。”

  碧瀮脸上满是泪水,她重重的摇着头,紫色的长发被甩得凌乱:“不是的,伏夕他不是一具尸体,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会说,会笑,会陪我一起去打猎,还会在我生日的时候给编漂亮的花环,他……”她顿住了,似乎想到了什么。

  瞑岚婆婆说:“那这么长时间,你有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到过你的影子,又有没有感受到他的心跳?”

  碧瀮沉默了……

  “先前我之所以没有拆穿他,是希望他能自己离开,本来,他作为一个异族,不应该享有我们对逝者的待遇,但你已经说,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就把他也安置在圣洞里吧。”瞑岚婆婆说。

  有人把伏夕架了起来,带到一根石柱旁,他终于想起来那个被钉在石柱上的男人。那天,就在他连杀了十九个灵族战士后,那个朝他冲过来的灵族战士,就碧瀮的阿爹,是他,故意让自己的剑穿过了他的胸膛,而他却死死的抓住了自己握剑的手,伏夕永远也忘不了的,是他临死前那果决的眼神,也是因为他的勇敢,鬼族的连珠弩箭才有机会射穿他的心脏。

  命运似乎是和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看着陷在痛苦中的女孩,他做了一个决定,他要把生的希望留给他的爱人,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是她抚平了他心里的伤痕,是她给了他再活一次的理由,对他来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信念的活着。

  “碧瀮,你看着我,婆婆说得对,我的确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还有,我叫风伏夕,是人族的皇子,燧明皇朝的继任者,杀死你阿爹和那些人的凶手不是别人,就是我……”

  人群中一片唏嘘,碧瀮望着他,眼中的爱渐渐变成了恨,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为了使她不再伤心,他宁愿让她恨自己。

  她拭了拭脸上的泪水,缓缓的走到他身边,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匕首,“杀了他,杀了他……”周围开始不断有人重复这句话。

  瞑岚婆婆用拐杖重重敲了一下地面,说:“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她虽然样子很老,但此时声音却很洪亮,震得山洞里嗡嗡作响。

  伏夕看着她那张精致的面孔,不忍移开目光,他想要记住这张脸,两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恍隔天涯,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人有没有来世,如果有来世,只希望能与她早些遇见。

  人们都看到碧瀮把头凑到了那个人族少年的耳边,没听到她对他说了些什么,而下一刻,她却突然出手利落的割断了捆住他的绳子,他不但是这个村子的仇人,更是灵族阖族的仇人。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所有的人都拥向了两人,但是下一刻,便有人后悔了自己的冲动,因为不知是什么原因,碧瀮的胸前竟然插上一把尖刀,位置不偏不倚,她胸前绽开了一朵血色的睡莲。

  “啊——”山洞里响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回荡不绝,是那个人族的少年,他怀抱着碧瀮的半个身子,两个人的手还紧紧的扣在一起,瞑岚婆婆走到两人身边,按了按碧瀮的脉搏。

  “这孩子已……”她顿住了,瞪大了眼睛,还没等她说完,少年的一只带着火焰的长臂已经洞穿了她的身体,瞑岚婆婆为她的愚昧付出了代价,她看出了少年的不同,却不知道,妖尊为使自己孩子重生而赋予他的力量是多么恐怖。

  “我知道,她已经死了,所以,你们都得给她陪葬。”人们已经被吓得有些呆了,不光是瞑岚婆婆的突然死亡,少年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声音揉合在一起。

  火光冲天而起,映亮了整个山洞。

  伏夕抱着碧瀮缓缓的从山洞走出,少女的眼睛紧紧的闭着,神态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睡着的样子竟然是这么美。她对他说的最后的一句话仿佛还萦绕在耳畔:我虽然没有办法原谅你,但我也不忍心杀你,好好活下去,勿忘我,勿忘我……

  远方的村子里烟雾缭绕,当晚,村子变成了一片火的海洋。

  他在那个小木屋前的花地里用碧瀮给他隔断绳子的那把匕首给她挖了一座坟墓,当坟墓挖好后,匕首已经被磨得不成样子。他把碧瀮葬在了那,同时一齐埋葬的,还有他那颗已经死了的心,他成了一个真正的活死人。

  他在碧瀮的坟墓周围种满了铃铛花,在铃铛花开谢了三次后,他离开了那里,开始了他漫长而寂寞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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