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镜之彼端（下）
monfeb1523:16:33cst2016
苏笠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她惊坐起来，用手扶住被汗水濡湿的额头。
睡衣的纽扣在睡梦中被挣扎的手指粗鲁地扯掉，她用力地喘息着，努力地安抚自己紧张的情绪，通过这种方式使自己重新归于平静。
一股很奇怪的味道透过门缝飘进来。苏笠穿好衣服，随手揉了揉变得有些杂乱的短发，面带疑惑地走出房间。
晨光下，白岩捏着勺子手忙脚乱的鼓捣满锅的黑褐色液体，锅子里随着火势增大发出热闹的咕咚声，苏笠赶紧跑过去关掉火源，一脸惊奇地望着里面的东西。
“妈，你在做什么？”
“咖……咖喱呀。”
苏笠接过勺子在锅里搅了搅，上半层是稀的，下半层已经完全变得焦黑一片了。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一般来说即便焦了也不会只焦半层吧？并且你还放了这么多的水。”
“哈……本来锅子里的水只有一点点――按照说明书上写的刚好没过食材，可后来它一下子就焦了，我一慌，就又接了一大碗水浇在里面，于是变成这样了。”
苏笠提起锅子，将上半层稀水倒进洗碗池，在将下半曾焦糊的固体用力刮起来，丢进塑料袋，挽起袖子开始刷洗充斥着焦糊味道的黑锅。
“我来弄午饭吧，你去客厅坐一会儿。”
白岩解下围裙，随手放在案台上。“你难得旷课一次，我本来想说给你弄点好吃的。”她的语气中充满了真心实意的失望和无奈。苏笠肩膀一顿，瞬间感觉双手失去了力气。“我旷课你很开心？”
“那是当然！”白岩表现得理直气壮，“学校剥夺了家长和孩子那么那么长时间的见面机会，你能舍弃学业待在家我当然开心。”
苏笠把锅子放下。“舍弃学业……被你这么一说我还是尽快赶去学校吧。”
白岩笑着伸手拦住她：“你还是快些做午饭吧，我都饿了。”
苏笠叹口气：“还是吃咖喱么？”
“对呀，特意买来的，不要浪费了。”
“那你去刷锅吧，我得重新去准备食材。”
“没问题。”
苏笠从冰箱里拿出土豆、洋葱、火腿、胡萝卜，以及鸡脯肉。白岩挽起袖子站在洗碗池那里刷锅，苏笠蹲在厨房一角，对着垃圾桶削土豆。
“呀，对了……”白岩关掉水龙头，嘈杂的声音立刻消失。“林茹那孩子昨天晚上有没有和你在一起？”
苏笠拿刀的手一顿。“怎么了？”
“哦，今天早上她妈妈打电话过来，问林茹是不是在我们家。”
“……她一夜未归？”
白岩点点头。“不是经常发生这样的事么，你们两个是闺蜜，总是不和家里人说一声就擅自跑到对方家庭里睡觉。”
“那都是小学和初中的事了……”
“你们才升上高中几个月？不过她昨天晚上既然没有来我们家，又会去了哪里？”
“你和她妈妈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先问问你，然后再给她打电话……”白岩伸手轻轻敲打自己的脑袋，“结果我一心一意做咖喱去了，就忘了这事。”
苏笠站起身，把刮到一半的土豆放进篮子里。“我去打个电话给孙锂然，问问林茹是不是在她那儿。”
“可是――今天又没有放假，你们学校查手机查得这么严，孙锂然接得到你的电话么？”
苏笠解下围裙，用水把手冲干净。“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我现在要出去一趟。”
“那咖喱――”
“冰箱里有剩饭剩菜，你自己随便热热，另外――别再尝试咖喱了，食材是很贵的，等我以后有空了再做给你吃。”
苏笠捡起沙发上的外套披上，将白岩失望的呐喊留在身后。
白岩擦干净手中的锅子，瞧了一眼砧板上的鸡脯肉，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小土豆、小鸡肉，再让我实验一次好不好，你们放心，失败是成功之母。”说着她便拿起刀继续削苏笠削了一半的土豆。
苏笠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心慌得厉害。自林茹跟她说了有关梦境的事情后，那股不祥的阴云便一直停留在她意识里，怎样也挥散不去。
――我该去哪里找她？苏笠第一次在心里暗骂学校恼人的规章制度，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手机的重要性。
她踏上了林茹回家必走的那条路，然后就看见了围成一圈、在那里议论纷纷的路人。苏笠以前从来不会去凑‘马路上’的热闹，可是今天，她却巧妙的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处挤了进去。
人群中间的只有几个清扫马路的供人，他们拿着刷子用力刷洗黏在柏油路上的淡红色痕迹。
搅在空气中的是清洁剂和灰尘的味道，不过仔细闻的话就会发现清洁剂的味道很怪，因为清洁剂里还混着一股消散不掉的血腥味。苏笠望着那一滩滩被水溶解了的淡红色血迹，紧紧地皱住眉头。
“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我也是刚来，”被问话的那个人撞了撞身边人的胳膊，“你知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嘛只有上早班的人知道，不过仅仅一个上午就已经传进我耳朵里了，所以我才过来凑凑热闹。”
“凑什么热闹？”
“是这样的，今天早上、就在这块地皮，居然有很多蛇死在了这里，哎哟，血肉模糊，看到的人不吓死也恶心死了！”说着，他像亲眼所见般地打了个寒颤。
“蛇？”人群中离得比较近的一个人问，“多少条蛇？”
“大概……大概有几十只吧，不过很快就被人清理掉了，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工。”
“都一上午了，居然还在清理，想必不止十几条吧，可是这又不是荒山野岭，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蛇，难道它们一起约好了在这里打群架？”
凑上来的人大多是看见别人凑上来所以才凑上来，见到没什么好看的，渐渐也都散了。
――蛇？
苏笠挤出人群，一路跑到林茹家门口。她弯着腰深吸几口气，理了理自己的仪容，然后伸手按响门铃。
“是谁？”对讲机里传来江缘的声音。
“阿姨好，我是苏笠。”
“哎呀，快些进来。”门立刻被人打开，江缘一脸期盼地望向苏笠身后，苏笠抱歉地看着她。“对不起，茹儿没有和我在一起。”
“那她去了哪里？”
“这个……”
“哎呀，你看我，”江缘赶紧把门拉开，自己退到一边，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光顾着说话了，你进来坐。”
苏笠点点头，顺从地走进来，换好鞋。
林茹经常夜不归宿，所以江缘除了焦急一点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从橱柜里拿出苏笠爱喝的红茶，用苏笠在林家专用的茶杯泡好，搁在她面前。
红茶很香，由于灯光问题，茶面上泛着一圈淡淡的金红色。苏笠把茶杯端起来放在手心里，过了一会又重新放在桌子上。
“茹儿这些天精神状态不怎么好，似乎晚上有些失眠？”
“嗯，”江缘的手习惯性地放在自己日渐隆起的小腹上，“她晚上睡觉有些不安稳，像是做了噩梦，有好几次都从梦里叫了出来，脾气也变得有些急躁。”
苏笠听到这里便故意绷起脸。“她一定又惹您生气了，您别和她一般见识，回头我好好说说她。”
江缘轻轻笑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是那个急躁性子。”
苏笠的手指轻轻拂过茶杯略微粗糙的边缘。“对了，阿姨，茹儿除了昨天晚上，开学以来有没有在别人家留宿过？”
“这个倒没有，你也知道，她一向只去你家睡觉的。”那股焦急的神色又重新染上江缘的眉头，“这孩子出去，即便不和我们说也该和你打声招呼，她这样我们多着急。”
苏笠小心翼翼地提议：“我可不可以去她房间里看看？也许可以发现什么。”
“当然可以，她的房间一直不准我们进，你的话肯定没问题……我就不陪你了，我担心她回来后会发脾气。”
苏笠有些尴尬地点点头，然后上入二楼，走进林茹的房间。
房间没锁，一推开门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女生使用的护肤品和窗台上的干花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非常好闻。
房间不大，苏笠关上门，非常熟稔地拉开她的抽屉，手机好好地躺在里面，电池已经没电了，紧接着苏笠在书桌底下发现了一个棕色纸箱，这箱子以前苏笠来的时候并没有见过，应该是最近两个月才有的。她伸长胳膊把箱子拉出来，里面全是画画用的稿纸。
她坐在地上，把稿纸全部拿出来。这些稿纸上的画大多部分都是铅笔速写，上面描绘着从来没有见过的植物和动物。普通人见了这些，大抵会觉得新奇好玩，可是苏笠翻着这些画，眼睛里露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接着她很快地就发现了那两张倾注了颜色的图画――这是林茹在上课时与她讲过的景象。
倒流奔腾的黄色瀑布，以及白澈耀眼的漫天星辰。这两张画稿描绘得非常精致逼真，显然是精雕细琢过。苏笠面色苍白地盯着那些图画，整个人像是脱力般地靠在床沿上。
“不会的……不会的……他们竟然又来到这里‘请人’，事情不是自那时起就已经结束了么……”
很多时候，结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收尾，它极有可能是另一种手段的开始。
此岸也好、彼岸也罢，凡是太阳能够抵达的地方都属于这个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