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鸟睢(下)
wedfeb2416:01:48cst2016
清晨,山麓间的阴影逐渐退却,伏昂打着哈欠,刚一撩开帐幔,一只白色的飞鸟便迎头撞了进来。
白色的鸟羽上沾着褐色的泥浆,一双碧色的眼睛里满是不悦,它站在地上狠狠地瞪着伏昂,伏昂对着外面守夜的士兵大叫:“去打一盆清水过来!”
很快,一个侍从端着满是清水的木盆走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满脸倦色的怀忧。侍从刚一放下木盆便被伏昂赶了出去,白鸟飞进木盆,鸟喙啄着清水清理自己的羽毛。
“这,好像是姑姑养的羽希。”
伏昂趴在桌案上看着正在洗澡的羽希,笑着答道:“若不是羽希,我又怎会照着它的性子端来清水给它洗澡。”
怀忧不再言语,两个人静静地等待羽希将羽毛清洗干净,看着逐渐变得洁净的羽毛,羽希眼睛里的不悦也慢慢消散。
它从水中跳起来,站在桌子上,伏昂这时却立刻直起身子,将怀忧推到前面来。“这次换你,它那双眼睛总是要弄得我晕上好几天。”
不等怀忧说出拒绝的话,他的意识已经变得只剩下这双碧蓝色的鸟眼。
羽希鸟是一种类似于鸟雀的妖魔,它生性桀骜古怪,对于外物极为警惕,再加上它嗅觉灵敏,所以极为难寻。羽希鸟除了飞行速度和追踪能力外,它的那双眼睛还能够使对视它的人产生幻觉,被驯服的羽希鸟一般都被当做传讯工具,利用幻觉将通信人想要传递的信息直接灌入接受人的脑子里。只是此举极其耗费收信人的精力,往往看完羽希鸟所传递的信息,接信人就会有好几天感到身心疲惫。前几次接到的密信都是由伏昂来收,他深感其苦,所以这次才毫不犹豫的将怀忧推到身前,他只希望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怀忧能够坚强一点,不要看完就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才好。
怀忧没有晕倒,只是他看完后整张脸气得铁青,缚着手臂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最终还是伏昂将他拦了下来。
“无论出了什么事,你总要说出来才好。”
怀忧的手用力拍打着乌木桌面,桌面上的杯子被他拍打的力道震了下来,摔在地上。“不听劝告、不听劝告……简直岂有此理!”
“你说的……莫非是娄宿?”
“除了他还有谁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伏昂凝眉思索:“莫非是他送人途中出了事故?”
“定是他急着赶路、急着把人送回鸣天才出现这样的事!”怀忧扶住青筋暴跳的额角,恨恨地道:“他们在步林遇到了蛊鼬和鸟睢的袭击,四头猛稚和五名侍从全部死于非命,而他本人也失去了一条手臂……若是他肯听人劝告又怎会发生这样的事,这简直、简直――”似乎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训斥娄宿,他只好忿忿地将拳头砸向桌面。
伏昂听到这里,面上的颜色也变了,他蹙眉看着怀忧:“那那个中州丫头怎样了?”
“她……”怀忧颓然地坐下来,“姑姑去往步林的时候只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娄宿,虽然没有见到她的尸首,但想必也已凶多吉少。”他看了一眼俯首梳理羽毛的白鸟,淡淡续道,“姑姑下达诏命,让我带着毕宿和参宿即刻前去鸣天,还让羲延族暂缓攻打淮古。”
“暂缓攻打淮古?”攻下淮古就等于逼近了玄令国的咽喉,而淮古的地段又与青云国最近,伏昂对淮古早就势在必得,姑姑对此事也一向支持,此刻竟突然下达停攻的指令,这让人不得不感到奇怪,可是对于姑姑的诏命从来都没有人去违背,所以即便伏昂心中再不愿意,也只好下令停止进攻。
“毕宿还在鱼泽一带,我即刻让他赶过来,至于参宿他在广源,你先前去与他汇合罢。”话已说完,可是怀忧那边却没了动静,垂着脑袋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喂,”伏昂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谁知一碰到他他整个人便顺着椅子和桌子的空隙滑了下去,伏昂紧张地蹲下探望,却发现原来他已经睡着了。
他泄气般地苦笑着坐在地上,伸手拍了拍怀忧的脸颊:“这下我该怎么让人将你送去广源呢?”
森林里下了小雨,空气中弥漫着土壤和青草的潮湿气味。林茹伏在青草上,细小缜密的雨丝砸在她身上,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披了一层蒙蒙的白光。
她慢慢坐起来,全身疼的似是要散架,很快她就发现那些黑鸟正站在离她不远的枝桠上,不过奇怪的是它们好像并没有要攻击她的意思。她的手摸向头部,心中一颤,然后立即在草丛中四处翻找,却依旧没有找到发簪和帛巾的踪影。
她颓废地坐在树根下,把脸埋在手臂里,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反抗的,早点被那些黑鸟吃掉不就好了么。
她的周围是那样寂静,就连喧嚣的雨水此刻也是小心翼翼地往下落,当一个人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周围的一切环境就都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在这里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就连泪水也变得那样的无关紧要,有些悲伤是无法用泪水洗涤宣泄的,林茹的脸颊上只有雨水,眼睛里只有疲倦而没有伤痛。她抬起头看着那些黑鸟。
“……哪有这样的,我接下去该怎么办……”
即便走出了丛林又能如何呢,即便再次侥幸躲过了妖魔的攻击又能怎样呢。凭着怀忧的身份地位寻了这么久都没寻到回去的方法,她又能怎么办?她一无是处,什么也做不了,并且星沉的百姓那样憎恶中州人,出去给人见到,一定又会被人烧死吧。她忽然很想念中州,想念自己原来的生活……明明在这之前还有诸多的抱怨,可是说到底在中州只需要努力学习就够了,不会挨饿,不会遭人捆绑,更不会受这许许多多的委屈和痛苦。
――如果能回去就好了。在和平年代做一个平庸的人比在战争时代做一个平庸的人要幸福快乐得多,那些所谓的烦恼也只是闲暇时间的碎碎念罢了。哪个时代的人没有烦恼与痛苦呢,只有将这些痛苦进行对比,才知道自己原本生活的幸福可贵。
――我好想回去。
雨在不知不觉间停住了,金色的太阳透过云层照射进丛林间,那陡然降临的热度使林茹将头从胳膊上抬起来,她茫然地看着周边的景色,那些还挂有水珠的青草绿叶在金色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前方大树的枝桠间亮起一束刺眼的白光,林茹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再次睁开时,她看见了枝桠上挂着的帛巾,以及帛巾上悬吊着的银钗。她连忙走过去,竟也不管站在旁边的黑鸟,随意将裙子拎起来,绕在前方打了个结,双手抱住树干,脚底踩着凸起处往上攀爬。
她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在营帐里丫鬟端上来的事物除了水果就是她不愿吃的肉食,这对于吃惯了大米的林茹来说非常难受,尤其是四肢没有力气,攀爬到一半,因为贫血眼前出现了一圈圈晕黑。好在她底子不错,忍耐能力也比一般女生要强。她踩住树枝较为牢固的部分,左手扶住上面的枝桠,伸出右手去够帛巾,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银钗连同帛巾从树叶尖枝上摘下来。
用帛巾包好银钗,塞进衣服内衬,整个人终于舒了一口气,回眸间看见树丫上层架着一个鸟窝,她攀爬上去,在里面发现了十来枚鹅卵石般大小的鸟蛋。
在星沉大陆里,除却妖魔,普通动物几乎不能生存,可是当一个人饿得狠了,也就不会去管这到底是不是妖魔的蛋,更不会去管这些东西能不能吃了。她从鸟窝里摸了四枚蛋,然后赶紧溜下枝干,低着头走得远远的,生怕鸟窝的主人发现她,要知道即便是在中州,那些普通的鸟雀一旦发现有人偷走了自己窝里的蛋,还是会扑闪着翅膀拼命攻击敌人,更何况是这些妖魔。
她已经走得足够远,而那些黑鸟也一直跟着她,只是林茹好像已经习惯了它们的存在。她找到一块岩石,坐在岩石地步,从怀中摸出鸟蛋来敲开了吃。这些蛋的味道和普通鸟蛋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腥味更浓,有两枚蛋的蛋清中还漂浮着纤细的鸟类羽毛,是蓝灰色的羽毛,她挑起来抛在地上,一口气将那些蛋全部吃光,相信过不了多久,四肢的力气就会恢复一些,只是胃里依旧是空荡荡的,她的眼睛看着那些黑鸟,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们怎么突然变得不会攻击我了,难道短短几天使你们变了性?你们这样跟着我,难道是专程来为我提供食物的?好吧,等哪天我饿极了,你们离我这样近,吃起来也方便。”
太阳渐渐呈现夕照之色,她担忧地看着天边那抹橙霞,回想起夜里森林的可怖,立刻扶着岩石站起来。
“也不知哪里会有水流。”
无论在哪里,找到水流就像找到了方向。她深吸口气,又攀上了一颗高达的青树。
从高处看来,森林的许多地方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色水雾,这些水雾犹如腾飞而起的长蛇一般,直冲天际。林茹举目四望,终于在丛林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条细小的河流,那河流倒映着太阳光芒,泛着莹莹的橙光,林茹再一次觉得太阳是那样可爱。
如果不是急着赶路,她一定会跪下来,多拜拜这可爱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