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星碎,巫臣
sunapr1014:11:56cst2016
“这就是‘步林’的由来。”男子解释道:“一步成林,一步出林。”
“一步成林,一步出林……”林茹喃喃道,“倘若没有走到这‘一步’呢?”
“那么就会被困在其中,永远都出不去了。”眼前的男子忽然俯下身来单膝跪地,抬头仰望着面露愕然的美丽少女。“我总算又与您相遇了。”
“你……”林茹下意识后退一步,右手却立刻被男子紧紧握住。
“请听我说完。我是青云国派来迎接您的使臣。”
“青云国的……使臣?”
――终于找到您了,请快些跟我们走吧。
――龙的使者也来到了这里。
――快些和我们走吧。
林茹忆起那夜召唤她的声音,那湛蓝泛着盈盈白光的湖泊,那一只只素白纤细的女子手臂……正当林茹发怔时,男子痛苦地俯身呕出一口鲜血,身体往旁边一歪,摔倒在草地上。
“心宿――”林茹一惊,冲过去扶住他的手臂,‘心宿’这两个字脱口而出。
“果然是您。”心宿惨白的脸上带着虚弱的笑意,“您果然就是我要找的人。”
“这些一会再说。”林茹解开他的衣衫,他的胸膛上竟然破开了一个血洞。“这附近有没有可以救你的草药?”
心宿垂下眼眸,遮住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您真的决定救我?”
林茹握住他冰冷的手:“我没有见死不救的习惯。”
“您是我青云国的巫女,只需将您的血汇进我的伤口,我的伤口就会自己愈合。”
巫女?“可倘若我不是呢?”
心宿的脸上依旧带着纯澈的笑意。“那就只好怪我自己找错了人。”
林茹再不多言,拿出那支银钗,用力割破自己手腕上的静脉血管,一股暗红色的血液流淌进心宿的胸膛。
放血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的流淌路线,它们欢脱而自在,她的血和他的血汇合交织在一起。苍白的脸上渗出虚弱的汗珠,视线逐渐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泛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后颈两侧被人用冰凉的手指轻轻一按,林茹再无力气,倒在心宿怀里。
青龙的使者睁开眼睛,面上再无纯澈的微笑。他起身盯着少女苍白的侧脸,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布着阴郁桀骜的阴云,他抓起她受伤的手腕,她割下的力道很有分寸,一开始鲜血虽流得欢腾,可是现在血液已经渐渐凝固。
――在救人的同时也不忘保护自己么。心宿用指甲将她的伤口再次划开,一条金色的半透明绳索自他指尖钻进少女手腕的伤口,然后径自骨血脉络缠绕住她跳动的心脏。
鲜血已不再流淌。心宿的唇瓣轻轻吻上那道伤痕,一片淡淡的月华落进他虚眯着的眼眸里。
“我可是寻了您许久呢……圣巫女大人。”
夜色空灵深邃,一双巨大的铁翅遮住了大半个天空。
脚下是灯火辉明的繁华都城。
鸣天。夜深而不闭市。一堵高高的琉璃墙将其划分为东西二市,东市几乎做的都是日常杂货生意,因此一到夜里便人声寂寥,建筑物与沉睡的人们一起寂静地浸泡在黑夜里。而西市则多为花酒生意,笙歌曼舞彻夜不止,红灯绿酒照得整条街坊如同白昼。虚貘拉扯这来来往往的宫车,宫车极具奢华,上头雕刻着花卉或祥瑞的纹路,向外翘起的四个角上装饰着小巧的宫铃,那清脆的铃声犹如妙龄少女的笑声,悦耳动听。
西市里鱼龙混杂,既有躲在阴暗处生存的流氓地痞,也有白日里高高在上鲜衣帛履的天骄贵族,不过当这些人一起聚集在西市时,所有人都不计较对方和自己的身份。
能喝,便大口地喝;能唱,便大声地唱;能赌,便挽起袖子尽情地赌。有一掷千金家底殷厚的贵族公子,便有敞开大门脱下衣衫、只将千娇百媚柔情婉转献与你一人的倾城美人。
这便是鸣天。它糜烂、奢华、醉生梦死,可是它有最强的兵马、最大的金矿,以及最聪明的生意人。
这是一座梦幻的城市,这也是迄今为止最远离战争的城市。
它是鸣天,支配它的主人叫慕容君。
慕容家族住在慕容上府。它落座在最豪华的地段,它的宅子也是整个鸣天最恢宏大气的宅子,只要身处鸣天,你一眼就能望见它。看,那里就是慕容上府。
琉璃瓦、琉璃砖,高驻的围墙,华丽澄明的灯火仿佛燃烧在每一砖每一瓦里。
亭台楼阁纵横交错,中间穿插着大量的绿色植被。风鳞兽早在半空时便已收起了翅膀,此刻它的鼻尖轻轻擦过带着异香的枝叶,落在一汪湖泊旁的空地上,三个高挑的人影从它背上跃下来。
吹花小筑建在湖泊中央,明晃晃的金灯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恍若破碎的星辰。
领头的是一个全身裹着黑衣的男子,他那一头如缎子般漆黑的长发散在身后,男子的表情阴郁桀骜,自黑衣黑发中裸露出来的肤色洁白如玉,脸颊两侧浮着淡淡的青光,,两者产生鲜明的对比,使男子通身笼罩着一股诡秘的气息。
走在中间的是一名中州男子,他秀气的眉宇间透着一股疲倦,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他的身上罩着一件银色广袍,脚步虚浮,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
跟在中州人后面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他的两只胳膊交叉叠在脑后,一头金棕色的头发又尖又硬,好像别人伸手一摸就会被它刺伤。少年的左脸脸颊上有一道极其明显的伤疤,伤疤自眼角蔓延,尽至咧开的嘴角。少年浑身散着一股顽劣的气息,脸上始终挂着无所畏惧的笑容。
走至湖边,前方的黑衣男子脚尖骤然离地,整个人轻飘飘地翻飞出去。鸟儿振翅尚有微响,而他却是叫人闻不见丁点声响。
“毕宿这家伙还是这么不合群。”少年揉了揉鼻子,伸手拉住中州人的腰带,拖着他轻轻点过湖面,飞往吹花小筑。
空中飘起雨絮,雨絮被微风送入敞开的窗内,沾染上凭窗而立之人的衣衫,她那一头直至脚踝的银白色头发上也附着点点晶润饱满的水珠,望向远方的眼眸里笼罩着挥散不去的氤氲雾气,衣袖中的碧色长笛发散着隐隐的热度,她紧紧地握住它,直至屋外响起脚步声才将它松开。
“姑姑。”门外闪现一个男人的剪影,“他们已经来了。”
银发女子朱唇轻启,吩咐道:“你将毕宿和参宿带去娄宿的那里,让怀忧过来,就说我要见他。”
“是。”
门扉被人扣了三扣,得到主人的准许后,白衣高冠的男子推门而入。屋内焚着淡淡的清香,紫色的轻纱帘幕被风雨吹开,飘忽不定,很快窗户被主人关上,半透明帘幕后面浮现一个模糊的身影。
“你进来。”
怀忧闻言,拨开帘幕走进内室,眼睛却一直盯着脚下的灰色兽皮毛毯。他的两手重叠交握,齐举眉前,躬身行了一礼:“姑姑。”
慕容君的衣衫上还沾着未全散去的水露,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房间的某一处,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雨越下越大,站在屋内已能听见雨珠砸进湖泊的声响,怀忧维持着低身伏拜的姿势,一动不动,一滴汗珠自他鬓发间渗出,滑下脸颊,自下巴尖处滴落到暗色的地毯上,此时坐在高位上的慕容君仿佛被拉回了神思般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中州人身上,微微侧身,一缕银丝垂至眼角。
“起来坐吧。”
怀忧舒了口气,放下微酸的双臂,坐在垫着软垫的圆椅上。
“你有没有见到那个中州人?”慕容君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你有没有见过那个叫做林茹的中州人?”
“……见过,”怀忧的眼睛不敢直视慕容君,只是微垂着头,盯着女子脚下的那块地毯,“昂宿将她从鱼泽带到了军营。”
“听说你单独与她待过一夜?”
怀忧闻言立即起身,敛眉答道:“臣只是与她胡乱聊了些事情,她来自臣完全不熟悉的时代,所以就多说了些。”
慕容君的眸子微微一沉,旋即苦笑道:“你在我面前为何一定要这般畏首谨慎呢,就不能自然一些么。”
怀忧谨声道:“臣不敢。”
慕容君起身踱到他面前,缓声道:“我问你,你与她交谈时可有发现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这……臣愚钝,并未发现什么。”
“她多大年纪?”
“约莫十五六岁。”怀忧蹙着眉头,“不过她比一般这个年纪的女子更要冷静聪慧一点。”
慕容君背过身去,沉声道:“你现在可能找到她?”
“这……”
“你可愿意去找她?”慕容君转身望着怀忧垂下的眼眸,不等他回答,接着道,“我不管你愿不愿意去找她,你现在必须带着毕宿和参宿在青云国的人找到她之前把她带到这里。”
“是。”
“你不问为什么?”
怀忧从善如流道:“想必是臣不能知道的原因。”
“不,”慕容君的嘴角泛着微微笑意,“这个原因目前只有你一个人能知道,因为这个原因你早就已经知道了。”
白衣领主的唇贴在怀忧的耳廓轻轻说了几句,怀忧的脸色登时变色惨白。他站直身子,面容肃穆道:“请姑姑放心,臣等一定尽快将她带到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