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坟前师徒
“你还在这？”
一个无比熟悉而又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圣游侠转过头去，透着袅袅烟雾，一位苍颜白发，手持长笛的老人站立于前。
“尊师。”圣游侠尊道。
“当年她将极乐星辰赠予你，你终究还是弃她而去，选择了这条道路，你后悔过吗？”上青子道。
“这一生我都在赎罪，为自己，为他人，所以象牙权杖选择了我，这是我的宿命，接过权杖，成为圣游侠那一刻起，就已不再有恩怨情仇，后悔不后悔，也不再重要。”
“可如今，你已不复当年之勇，权杖已不再光芒万丈，再次回到极乐之地，寻回曾经模糊破碎的记忆，更会徒增你的痛苦，你打算还是不愿跟老夫回去么？”
“我知道以我现在的精力难以再有大作为，可我还是想自己再看看。”
“这句话你在七十几年前离开老夫时就已说过，而在这七十几年间，你一意孤行，世上虽传有你的美名，可老夫看来这都是虚有其表。”
“尊师的教诲我自然不敢忘怀，这么多年来，我所做的事只是遵从内心的指引，正因为此，而有悖于尊师之道，人终有生死，千百年后，谁人会记得你到底是谁，更何况我这种寡恩薄情，主动放弃自己姓名之人，所以伏氏对我颇有微词，并不单单源于我曾经有负于伏柔，尊师所言的一意孤行亦是关键。我不奢望得到您老人家的谅解，只希望您能继续让我按自己的方式走下去，然后在我死去的那一刻，将我葬在这里，这就足够了。”
“你的心老夫何尝不知，只是，哎，可惜啊，可惜！”
“谢尊师成全。”
“以老夫之名前去协助你们，这几日你却只字未提老夫为何会收伏颖雪为徒，莫非你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么？”
“极乐王及他人仅知尊师的存在只为教导历任圣游侠，却不知尊师长笛从不离身，亦是身怀一项绝技，收伏颖雪为徒，就是希望后继有人。”
“真不愧是老夫徒弟，老夫当日在雍清谷时，乃拜极乐王所托，本意想暗中考量下预言之人，但见到伏氏姐妹被困，又见伏颖雪手握伏氏至宝云月笛，却不知用来御敌，如此实在有损云月笛之威，因闻其心善聪慧日久，遂心生私念，将伏颖雪带了去，留下伏颖欣带着阴眼球回来复命。”
“以我看，尊师所言并非全部实情。”
“何以见得。”
“尊师当年意欲收伏柔为徒未能遂愿，皆因她心意已决，并屡次拒绝尊师，现在难得伏颖雪与之相似，都是心善聪慧，颇通音律之人，且都手持云月笛，真可谓一脉相承，尊师不愿再等上个五十年，一百年，亦或更久时间。不是么？”
“哈哈，你的话真是让为师面愧于色啊，想想我们师徒二人这一生可真是没像现在这般敞开心扉这么好好聊过一次，你是老夫教导的第四任圣游侠，却是老夫最中意的门生，你很明白，不是因为你资质远胜于人，更非你那高贵的血统，概因你一直洞悉人心，比之老夫有过之而不及，但你又与我们不一样，一生都在以普通人的方式去处事，解救他人，不妄言所谓的大恩厚德，从不花言巧语，粉饰行为，这或许也是伏柔心里一直放不下你的原因吧。”
“或许吧。”
“你心中既还惦记着她，为何要将对你而言弥足珍贵的极乐星辰托付给泰和呢？”
“从第一次救下泰和与王立勇二人，当时心中就有个声音告诉我，该把极乐星辰交出去，当时没想过到底是给谁，也没想过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几乎是完全凭本能感觉般就将极乐星辰给了泰和，你无法想象，失去一件相伴大半生的宝物，在那一刻是多么的轻松，即使后来再次相见，也毫无任何索回之意。”
“你的无心之举，加上老夫与极乐王的明示，他已深信自己将成为另一个圣游侠，可从刚才他离开这里时的表情来看，他似乎并不想成为大家所想的那种人。”
“当有人真正接过我手中这根权杖时，我才会去想这问题，否则任何人在我眼中都只是一样的存在。”
“那老夫倒想听听你更希望谁来接过你的权杖从而肩负起圣游侠的职责，泰和？王立勇？亦或其他人？”
圣游侠默而不语，低头猛吸了口烟，殷红的星火，噗嗤噗嗤，浓浓的烟雾从他蠕动的嘴唇中大吐而出，遮掩了他大半张脸。
“我很久没听过尊师的笛声了，能否请尊师在此吹奏一曲？”
上青子身体微挺，双臂弯曲，丹田沉气，指抚长笛，唇角蠕动，悠悠笛声断断续续，从底孔吹出。
曲调有些生疏苦涩，但一个继续吹着，一个静静听着，像是在笛声中寻找些什么，向往着什么，没有款款流情，清扬高昂，尽是些低沉忧伤在传荡，宛如一堆散沙，倾洒银盘，瑟瑟沙哑。
彼岸花开，生生交错，孤坟孑立，脉脉无语。笛声轻绕指间，无奈恒垣千年，似记忆作祟，使相思更苦，使忧怨更深，不知，沉睡于孤坟之中的人，可否听见？
曲终，声断。
余音却在耳边久久盘旋，在彼岸花中深深沉甸。
“尊师的手艺生疏了。”圣游侠故意说道。
“这曲子是刚想的，有时间是该好好改改。”上青子道。
“就跟他们几人一样，都需要时间，但最后能改成什么样，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无论如何，但愿最终别让我们失望。”
“有时一厢情愿并非好事，结果可能会很苦涩。就像你对我的期望，永远都没令你真正满意过。”
“但你也没令老夫真正失望过。”
“比如你们叫泰和来这里找我？”
“当然，因为我们觉得他此刻的信念并没有转变，所以叫他来，并不是想要你来说明什么道理，何况你也不可能开口说这些。”
“既然目的不在于他，那无疑就是我了。”
“不错，要他找你只是为了让你能更专注于现形势下，你的职责所在。”
“我明白了，今日众人订下的盟约，除了燕恪不太了解外，其他人我都相处过一些时日，因此要想让大家齐心协力面对强敌，唯有我来出面督导大家。”
“众人聚于此地，虽目标一致，可各怀心思，这是实情所在，大战前总得有人来协调众人，你不爱夺利，他们也会更信任你一些，加之极乐王需时刻利用阴眼球探出燕鼎天动向，老夫忙于教导伏颖雪及巡视边境隐患，都无暇顾及他事。于是老夫与极乐王寻思，唯有你能胜任，即便两方交战，你也可为领导，约束众人行为。”
“此事责无旁贷。”
“还有一事，为了极乐之地的安全，交战决不可在这里进行。”
“尊师的意思是让我们离开极乐之地？”
“这是极乐王的意思，候翼与黎立鲁各带了五百族人在外面待命，周闻妄的弟子已在乾山隐修院召集了些人手赶来，极乐王与伏炜也紧急征调了一千人，集结的地点设在游梦大漠北边，因为我们预料燕鼎天可能会乘船在那登陆，这也是避开诸国最快捷的路径。”
“若我们离开极乐之地，那他们就会发觉前往极乐之地的记忆会被消除，这一点到时该如何解释？”
“实言相告。”
“现在还不清楚燕鼎天有多少军队么？”
“从燕恪所述情况来看，他看到保护自己的侍卫前一刻被杀死，后一刻就被复活，复活后的侍卫双眼发黑，戾气尽显，毫无人性，因此推测燕国大军可能尽为其所用。”
“那到时我们怎么对付这些活死人？”
“老夫还在想对策，但此事只可你知，不能告诉他人，以免谣言四起，未战先怯。”
“那燕恪呢？”
“极乐王安排了伏英翊跟着他，他要是泄露一字半句，就会立刻杀了他。”
“这种做法实在太过残忍了。”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这也算是不得已而采取的措施。”
“那我只能期盼在我们全死之前尊师能想出应对之策出来。”
“你真是越老越不给老夫留情面啊！”
“咳咳，还是劳烦尊师再吹奏一曲吧，你我相见一次实在太难，或许此生再也没机会听到了。”
上青子微微皱了皱眉，持笛将刚才那段新曲重新吹起，声涩，断续，婉转，在小西园中，刺破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