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神魔之泪
曾二廿一夜无梦，直到天已大亮，这才起来，将昨夜的情形告知崔老汉，只说已将大蛇送走，而关于那年轻后生的义举，却是十分详细地说了。
崔老汉感动得稀里哗啦、老泪长流，连连说道：“是啊，俺就说嘛，那后生绝对是个好人哩，肯定是好人，好后生啊！好后生……”
曾二廿陪着微笑，过了一阵，便即告别。那崔老汉知晓三人身具异能，匆匆赶路，多半是有要事，也就不再出言挽留，只是一味说谢。
他送别了曾二廿三人，回到家中，心里激动莫名，想到悬在乡民们头上的恐惧之源终于消失，就又是高兴，更是激动，本能地想找点活来干——多年以来他就是这幅性情，越是高兴的时候，就越想干活，于是顺手拿起门边笤帚，低头扫起地来。
“咦？”才扫了几笤帚，就看见地上似有一点闪亮，他老眼虽然花得不算严重，但也看不大清楚到底是什么，一手在地上摸了好一阵，才算把那小东西给捏了起来，放在眼前不远不近处观看，这才瞧得稍有些清楚了。
那东西约有米粒大小，晶莹透亮，散发着微光。
“这是啥哩？”崔老汉念道：“这东西俺从来没见过，就该是恩公不小心掉在俺这里的，不行，这东西虽然小，但瞅着可像是好东西哩，俺得收好了，万一恩公回来要了，俺再给他。”这么想着，真就取来一块布，将那东西层层裹起，贴身放着。
他才把家中收拾完，觉得手脚还远没活动到舒服的地步，就又想去再拾掇拾掇自家的田地。
走出门口，却见一人肩上扛了一只肥大的鹿子，正走入他家院里，那人的头脸被鹿的身体挡住，看不清楚是谁，不过崔老汉猜得出来，当即说道：“后生，你咋才来呢？”
那人将鹿子抛在地上，终于露出面庞，却赫然是：
十六岁时的曾二廿！
这人竟是神王亲创，万神之神，这世间最后的一神！
无怪崔老汉和那蛇妖都觉得曾二廿和他长得相像，他本就是神王依着曾二廿十六岁时的形貌所创出来的。
若曾二廿在此，也必然想象不到，神王口中所说的“在人间求索自己的力量”，对于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来说，竟然是在做着如此卑微的事情！
只见他微微一笑，说道：“崔爷爷，我叫申生，每回跟你说了，你总还是要喊我后生！”
崔老汉道：“后生，你做的事情，老汉俺都知道了。”说着竟然又流下泪来。
申生说道：“崔爷爷，我就是知道您知道了，所以，我也该走了。”
崔老汉奇道：“为哈哩？才回来就走啦？你走了俺们这些老人家可咋办呐？”
申生道：“我住的那间屋里，还藏了不少粮食，应该足够咱们村子里的老人支撑到秋收了。崔爷爷，我实话告诉您，我也不是人，但也不是妖怪，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我是神，就算是被贬入下界重新修炼的神吧！”
崔老汉怔住，终点了点头，激动说道：“后生，俺信你，俺信你不会骗俺老汉！”顿了顿，又道：“后生，你要早日修炼好了，功德圆满，重入仙界，到时，不就又能保佑咱全村的人了嘛！俺一定跟全村，不，跟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说一说，说俺们崔家庄也出了个神仙，大家信他哩，他就一定保佑咱们大家哩！”
申生微笑点头，那笑容如和煦春风，看得崔老汉心头和暖之极。
申生又道：“之前经过的那三人，其中两位算是我的旧识，我留在此地，本意也是等着他们，现在他们既然出现，我这就非要去追上他们了。这头鹿本来是要喂给蛇妖的，现在，就由崔爷爷您做主，分给村里各家吧。”
崔老汉点了点头，说道：“怪不得呢，我就觉得那三个都不是一般人，原来有两个也是神仙，是那个年轻后生和那个小姑娘吧？”见申生点了点头，接着道：“后生，你赶紧去追吧，他们才走了不多时候。”忽又说道：“唉，你先等着，差点忘了一件大事哩！”取出贴身布包，层层展开，露出那一粒晶莹的小物事，指着说道：“这东西应该是他们三个拉在俺这里的，我瞅着东西虽然小，但可漂亮！可能很贵重，你要去追他们，就把这东西捎带给他们吧。”说着，将那东西，连带包布交到申生手中。
申生凝视着这小东西，忽然一笑，说道：“我知道这东西的来历，这是神的泪水，应该是那小姑娘所流的眼泪。”
崔老汉稍一回忆，便即说道：“唉，还真是哩，那女神仙说到蛇妖，说到蛇妖吃人也是因为饿得不行了，这时候流下的眼泪。老汉俺当时就不大明白，现在就更不明白了，你说她一个女神仙，为了个吃人的妖精掉眼泪，这算啥哩？”
申生又一笑，并不解释，只是说道：“这件小东西既然是流下的泪水，也就不算是他们拉下的东西。它虽然十分稀有，但世上的人并不知晓它的价值，而且在您手中也没什么用处，崔爷爷，我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将这东西送给我了？”
崔老汉摆摆手道：“我也从来没觉得这是我的东西。”
申生将鹤瑶的凝泪又用那块布郑重地层层包起，掖入怀中，说道：“崔爷爷，申生这就走了，您一定保重！”
崔老汉又摆了摆手，说道：“后生，你去吧，老汉俺祝你早回仙班！”
申生出了崔老汉的院子，见四周无人，伸出一指，双目凝视指端，片刻之间，便凝出来一个身影，随后收指闭目，那身影即飘然遁去。
申生默念道：“力量是稍弱了些，就由他先护持这一带的平安吧……”随后一手拂过脸庞，那面容当即变了，变成曾二廿现今的模样，随后四肢骨骼咔咔爆响，身子便又长高了些，体型也更显得壮实，如今的他，又同曾二廿一模一样。
……
此时的曾二廿、鹤瑶和不能和尚，正纵马奔腾在北行的大路上。
之后没过多久，就到了邓州州城。州城规模不小，内中的建筑也大多修造得颇为高大，不过，大约是因为遭受饥荒，此时的城内显得多少有些萧条。街道两旁的商铺几乎都已关张，行人更是寥寥。
三人牵马从主街走过，见尚在经营的多是当铺、药铺，米店有两家——可以想见那米面的价格，该是已贵到了何种地步！
曾二廿和不能和尚已是一天两夜没进食喝水，此时饥肠辘辘，实在难熬，但想要找家能吃上饭的馆子却变成了头等难事，好不容易问过数个道旁的行人，才知晓这州城里还开门迎客的馆子应该就只剩下一家了——自然也是最大的一家。
他二人饱餐一顿，花费自也不菲。结账的时候，曾二廿随手丢出一块金子，看得不能瞠目，当即便问曾二廿：“师叔，这么大块金子，您是从哪里弄来的？”
曾二廿道：“山里捡的。”这话一出，听得那来结账的店中伙计好一阵艳羡。
不能又问：“师叔，我在想，咱们离开那崔家庄子，是不是太匆忙了？之前，您和鹤姑娘都说，那害人最多的不是蛇妖，而是假借蛇妖名头的歹人，现下咱们还没找到那歹人，这就离开了，日后那崔家庄里的老人，还是有可能遭了毒手啊。”
曾二廿道：“我也有这份担心，不过，既然是人做的，目的就不会和那蛇妖一样，只是求个温饱，不管它要吃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人杀人，除了极端情况，一般是不会为了吃人的。所以，崔家庄子里的那些老人们，相较于一般人来说，反倒是安全的，因为他们除开一条随时可能终结的性命，真就一无所有了。唉！人害人的动机才是复杂啊，咱们了解的信息太少，况且，能想出栽赃给妖物这种计策，且还能杀了那么多人，那歹人，还真不见得就是咱们能惹得起的。”顿了顿，又道：“惹不起，就只有暂时先躲起来。”
不能和尚道：“这、这好像，佛门弟子不该如此罢？”
曾二廿道：“所以我没去当了和尚啊，厚谦大师也说过，我这人，做事太重结果，而且也改不了了，所以终归与佛门无缘。”
不能抓了抓头发，说道：“若这事叫咱们遇上了，师叔你管是不管？”
曾二廿道：“若管得了，自然一定要管。”
不能立时说了个“好”。
既吃饱了肚皮，又找家布料店，买了几套将就能穿的衣裳，三人这才又上马，继续北行。
这一带已算是不能和尚的故乡，他虽阔别已久，但仍熟悉的很，所骑的马儿又神骏，如此，又过大约一个多时辰，就到了不能曾经住了二十多年的那个村子。
远远看去，这村子规模很是不小，都快赶得上一个小的集镇了。不能和尚显然激动得很，表情之中也夹杂着不少担心，曾二廿见了，便问道：“不能，你是近乡情怯了吗？”
不能反问道：“师叔，什么是‘近乡情怯’啊？我在寺中从没听过这种说法。”
曾二廿一愕，随即答道：“你现在的心情，就是近乡情怯，离乡日久，重又回来，既欢喜，又害怕。”
不能道：“师叔说得好，此时我确是这种心情。哎，说起来，我在这村子里早就无亲无故，可还在寺里的时候，就总是会无端想起这里，既想起了这里，就总是想着可以回来看一看。”
曾二廿道：“这是人之常情，应与佛性无悖。”
不能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从疯癫中恢复，才想通了这层，这才非要跟随师叔回来这里。”
曾二廿道：“不多说了，咱们还是直接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