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其名为鹏
friaug0716:25:21cst2015
封魔镇的暴雨一直到第二天中午仍在继续,天空中的黑云依旧浓稠,更没一丝雨停的迹象,封魔镇也早已成为一片泽国。堭权依然住在黑城行宫之中,只是他的命令在昨日傍晚时分已经发出,直接送到了东南方的一座秘密港口,那里早就建好了三艘庞大的楼船,载满了书、工具、淡水和各类生活用品。从各大派门早已甄选好的青年男女,从昨日开始也应该朝着那港口出发了,最多三天,便应该在港口聚齐,到时迎接他们的就是漫漫的海洋了。“幸运的话,他们也许能为人类留存下希望吧。”堭权如是想着。
李总管从殿外进来,禀报长丰县令求见。堭权本是兴致极低,并不想见,可又想到洪灾来时本地父母官来见他也是本分,便让李总管传他进来。李总管却说长丰县令还带了俩孩子,是不是一起见一下,堭权立即想到可能就是荀九鹤所托,也是当即准了。
杜长龄带着曾二廿和杜延年进了行宫大殿,这是曾二廿头回见到皇帝,心中自有一些紧张,不过因为年幼倒没什么惧意。相形之下杜延年也是头回面圣,他虽少年老成,但甫一见到皇帝就被后者身上威压所摄,着实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至于杜长龄,看来颇为从容淡定,其实他也仅是在当年科考时远远见过皇帝一面,只是他胸中锦绣一向尽束于城府而已。三人面了圣,当即跪伏在地,杜长龄高声道:“罪臣叩见陛下!”只听堭权哼了一声,说道:“起来吧,有什么事就说,没事就退下。”
杜长龄没料到皇帝会是这幅口气对他说话。他自县城出发时天气还十分晴好,还没走到封魔镇,在山路上就远远看到封魔镇上空堆了厚重的雨云,走到小孟山上发觉瓢泼大雨好像下个没完,朝封魔镇中一看,立时心凉了半截:“这就不到三十里的距离,县城一滴雨没下,怎么封魔镇这边洪水都出来了!”当下担心皇帝怪罪,也不顾大雨早把全身浇得湿透,带着两个孩子直奔小黑城而来。此时杜长龄没想到皇帝一点怪罪他的意思都没流露,不由暗暗揣摩起圣意来:“洪灾发了皇帝还没离开,看来他在此应是有要事要做或者要等,看他气色沉郁,应该有部分缘故便是在担心这雨。”杜长龄暴雨中行了一路,早已暗中算了数卦,算出这雨很快应会停下,便想还是先告知皇帝雨要停的消息,再说荀九鹤的交待,到时皇帝兴致该能高一些。既想通了这层,便道:“回陛下,臣来的路上卜了一卦,这雨半个时辰以内必定停下。”
堭权听得此言,明显来了几分兴致,说道:“唔?那你倒是说说,这雨是要怎样停下?若是你算错了该如何?”
杜长龄答道:“回陛下,依臣的推算,应是北风将雨云吹散。若是臣算错了,便是臣学艺不精,听凭陛下责罚。”
堭权说了一声“好”,接着便道:“你带的两个孩子是荀九鹤托你交给孤的吗?嗯,孤先不管这两个孩子,你们都跟我一起上塔楼,孤要先看看这盛夏时节哪里来的北风?等雨停了再说荀九鹤的事。”说罢径自走下龙椅,又行到了塔楼顶上。杜长龄和曾二廿、杜延年也跟着李总管上了塔楼。
此时天空的黑云依旧厚重,既看不出雨停的迹象,也没起风的征兆。封魔镇里的一些低矮民居已被洪水淹得只露出一个屋顶,不少村民被困在自家屋顶上,情况十分危急。堭权不时斜眼看看杜长龄,好似要等他出糗一般,杜长龄虽内心忐忑,也只得装出一副自信模样。
如此又等了一炷香功夫,塔楼上五人突觉起了凛冽北风,吹在身上寒意沁骨,只有曾二廿不知为何,竟然觉得那刺骨寒意有些异样的舒服。忽地黑云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随即黑云在一瞬间变淡,又在数息之间消失,天空变得万里无云。
“嘿嘿,杜爱卿,孤今日见识了,这鹏鸟你都能算到,不愧是荀九鹤的朋友。”堭权口出此言,显然兴致又高了不少。杜长龄暗道:“皇帝竟然知道我与荀九鹤是好友,也好,省得我再交待了。”此时众人不及惊诧这天气变化的如此快,都顺着堭权的视线往身后的天空看去,果然瞧见空中一只硕大的鹏鸟渐飞渐远。那大鹏双翼张开怕是有数里长,把小半的天空都遮蔽了,先前的刺骨北风应该就是这鹏鸟南飞所带来的,恰好将先前雨云驱散。
众人看到如此大鸟都是目瞪口呆,杜长龄先行回过神来,叩服在地,颤声道:“如此大鹏,亘古难遇,想是上天派来为陛下解眼前危难的,大大的吉兆啊!”
堭权听了这话,面上也不由浮出喜色,随即想到:“这大鹏是上古传说中的神物,人间数千年来未有确切记载,如今甫一出现便解了孤眼前之危,也许便真的是上天庇佑吧。”当即眉间郁色一扫而空,连道了数声“好!”
曾二廿看杜长龄马屁拍到恰到好处,心中也是竖起了大拇指,暗赞:“厉害!怕是和孟瞎子也有得一比了。”
堭权这时才认真打量起曾二廿和杜延年,又向杜长龄发问道:“荀九鹤不是找了两个孩子吧?”
杜长龄此时仍跪在地上,俯首答道:“回陛下,这两个孩子一个是臣的儿子,一个是臣的学生。”堭权笑道:“杜爱卿,你还真是举贤不避亲啊。容孤猜一猜,荀九鹤选中的孩子便是你儿子吧?”
杜长龄头颅压的更低,说道:“陛下真是慧眼如炬。”其实他这招才当真使得高明,故意将两个孩子都带来让皇帝看到,如此这般将欺君欺在明处,反倒显得他坦荡,更不会惹来怀疑。
杜长龄抬起头,从怀中摸出一个油布包裹,打开了往堭权面前一呈。堭权便见“九鹤注武”四个大字,登时精神一振,又连道了数声“好”,他心中自然十分明白这部武书的意义所在,可随即想到荀九鹤的命运,心中又是黯然:“那魔人的能为根本不是人力能及,只怕荀卿他……”
堭权想到这里,长叹口气,转头又见雨停之后的封魔镇一片狼藉,洪水也还没开始消退,眉头就又凝在一起。良久,才对杜长龄说道:“杜爱卿,孤交给你一件紧要事,本来这封魔镇的事你长丰县令是不该管的,不过现在荀九鹤也不在,你是他的朋友,孤信任你,才将这事交给你。”说着从长袖中摸出一个卷轴,交到杜长龄手中,接着对他说道:“孤要你两个月内照着这图纸修复封魔镇,务必修得同这图纸上一摸一样。两个月后,若顺利完成,就到京师复命吧,孤在那给你准备了一个新差事。”
杜长龄立时好一阵窃喜,叩首谢恩自不必说,双手颤巍巍地接过卷轴,再叩首道:“臣定完成圣命!”
堭权道:“等你完成这差事,再把你儿子送来京城吧!”随即摆手,示意三人退下。
傍晚时分,杜长龄返回到县衙,才打开那卷图纸观看,却越看越是心惊。他虽专精于占卜,但堪舆与占卜在易理上本也是相通,看这封魔镇的图纸,分明便是个阵法,只是这阵法是拿来做什么的他想不明白。又看那图纸上所画的布局构造,便知晓这封魔镇若要重修怕不是那么简单,尤其图纸上画了许多的地下工程,若这回真损坏了,重建起来更是困难。杜长龄只有寄望于这次洪水没有造成多大破坏,到时他将受损处重新修好就是了。虽是如此期望,他还是挑灯作了几份简要计划,只待明日再去封魔镇现场观看洪水消退后的情形了。如此等他准备入睡时,已是午夜过了。
曾二廿却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想到日间看到的大鹏,惊叹于世间竟有那么巨大的鸟儿,还有那大鹏带来的北风,不知为何总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觉。如此浮想联翩,躺在床上辗转到了深夜。就在迷迷糊糊将要入眠之际,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如山间溪水般哗啦啦的声响,那声音初时极轻柔,但越来越大,直到变得如惊涛骇浪一般,偏偏曾二廿却不觉那声音吵闹,反而觉得熟悉亲切。他爬下床来轻推开门,走进县衙后院的院子里,就见院子中央站了一个着蓝衣的窈窕背影。
那女子似是听到了推门的声响,转过身来。曾二廿藉着月亮的微光,看清那女子约有十七、八岁,长了一张圆脸和一双大眼睛,正笑语盈盈地看着他。
曾二廿自幼随孟瞎子四处给人卜算,也算阅人无数,觉得这女子的五官虽都不是很美,但搭配起来却叫人觉得极舒服。他对这凭空出现的女子虽觉奇怪,可直觉对她竟似有极熟悉的感觉,他慢慢走近了,随即又感受到白日里那股刺骨却又熟悉的冷意,心中好奇更甚,对着那女子问道:“这位姐姐,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那女子轻轻笑着,缓缓地答道:“我名叫昆沁,是专来看你的。”
曾二廿奇道:“看我?你为什么来看我,你认得我吗?”
那女子呵呵笑道:“自然认得你啊,你叫曾二廿,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曾二廿心道怪不得会感觉这么熟悉,当即又问:“那姐姐你是我的亲人吗?”
女子秀目一转,稍想了片刻,答道:“应该算是吧。不过你不该叫我姐姐,应该……应该叫我姨娘才对。”
曾二廿虽心中疑问自己怎会有这么年轻的姨娘,口中还是赶忙问道:“那姨娘你认得我爹爹妈妈了?”
女子微笑道:“自然是认得的。“
曾二廿顿时急道:“那他们在哪里?是死了吗?为什么把我一个留下?”
女子沉默良久,见曾二廿急得眼角泪花都要涌出了,才温言答道:“你的父母都在一个极遥远的地方,他们不是情愿抛下你的,实在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待你到二十岁,我会再来看你,到时就会带你去看他们,你便会明白了。好了,我在这里不能久留,这就要走了。看到你很好,我也放心啦,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十年后我会来再看你。”说罢随即凭空消失不见。
曾二廿身上那股凉意也慢慢褪去。他呆呆站在院子中央,想到女子说的话,也算是给了他一个解释,且那女子说他父母还在,总归是个好消息。他内心觉得那女子并未骗他,又想到她也没有骗人的必要,心情就好了许多。
此时月满中天,院子里被洒满清辉,可却突然黑了下来。曾二廿抬头一看,见一道遮天黑影在空中向北飞去,看那轮廓,便该是白天那只大鹏了,不由得又一阵迷惑。
这时杜长龄也推门走到院子里,见曾二廿立在那里,便问:“刚才这院子里好像有什么动静,咦?你在看什么?”他顺着曾二廿视线看去,不由叹道:“真是神物!可怎又朝北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