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谋定而动
刚行至衙门口,就要迈步进去,听到后面有人道:“哪来的年轻和尚?”回头去看,却是庞元清正带了几个随从疾步走来,神色间颇为匆忙。曾二廿笑道:“庞伯伯,认不得我了吗?”
庞元清奇道:“啊,是曾二廿。你去无涯寺做和尚这么快就回来啦?”这话问完,已走到曾二廿身边,不待他回答,又道:“正好我找你师父有要事商量,一起去吧!”也不停步,径直走在了前面。
曾二廿点头说了声好,跟在后面进去。那几个随从却并未跟随,只是守在大门之外。
杜长龄没料到曾二廿会和庞元青一同进来,却也不问二人是如何碰上,直向庞元青问道:“南面情形怎样?”
庞元青道:“我这次又派了四路斥候去探,现今只有一路传回消息,基本确定先前的情报属实。”
杜长龄继续问道:“具体情形如何?”
庞元青道:“据探子们估算,那大寨加上四周小寨,总得聚了有十来万人,而且这数目似每日还在增加,这样算起来,他们可战之兵的数目总得有五万开外。”
杜长龄皱眉道:“他们中那些后续赶来助战的,可不会拖家带口吧,这之后同我们的战力差异只会越来越大。只是不知道他们这次反应怎会如此激烈?”
曾二廿在一旁已大约猜到他二人对话所指,“他们”自然说的是苗番中的生苗,现今能在思州南边聚拢起数万人的,也只有生苗了。他还不知晓这三年中杜庞二人藉民团之力大肆向南辟地,并用霹雳手段强行开化蒙昧,其实早已激化了同苗番的矛盾,故而听到这个消息,一时大为吃惊。
杜长龄正自沉吟思索,斜眼瞧见曾二廿面上的惊惑之色,便把这三年中思州的情势变化简要说了,末了又道:“一人智短,众人计长,我和你庞伯伯经略个中事务,也许对现今局面真不如你这局外人看的清楚。二廿,不妨大胆说说你的想法,这也算是为师对你的考校吧。”
曾二廿想了一阵,有了个大概思路,就开口说道:“学生虽接触的少,但也听过不少生苗勇悍的事迹,现今他们数量更是数十倍于我,若真来攻打,咱们思州城小人少,定是阻不了的。”说这话时内心还在疑惑:“老师和庞伯伯这三年只靠三千民团,就能辟地二百里,置三县,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口中却不停,继续说道:“看他们这般聚拢的情形,分化拉打的办法应是不行啦,真打起来多半只有硬拼。佛经中总说个因果,现今咱们能做的,应该是趁他们还没动手,尽速找出让他们如此动作的原因,那原因如能解决了,也许他们最后能罢手。学生想这事的缘由不会简单,咱们思州建城十多年了,占的是苗番的土地,虽然生苗一向心怀敌意,但之前从未像这样意图大肆的作乱,相反他们其实受了些好处,对朝廷的敌视还是渐渐消减的。再者他们也该晓得大肆作乱的后果,即便一时把思州攻下了,朝廷的行事规矩一向是睚眦必报,黄龙大军在九州地上绝无敌手,这点就算是蛮苗也不可能考虑不到吧。由此可见,他们这次行动,定然是以咱们这三年的南辟为因,只是应该不是因为土地,南疆土地那么广大,而且咱们说是新置了三个县,实际就是新建了三个县城而已,那里的生苗原来怎么过的,现今仍是怎么过。至于他们到底是为的什么,学生就猜测不出了。”
庞元青道:“你小子不错,这三年和尚看来没白当,把事情看得好不透彻。”杜长龄却兀自皱眉不语。
这时曾二廿突然记起之前集市里遇见的苗番女子,脑中一念闪过,当即对杜长龄道:“老师,刚才我在市集中遇到一桩怪事,也许与眼下之局有关。”
杜长龄道:“赶紧说来。”
曾二廿就将遇到那苗番女子的经过说了,又分析道:“我观她的样貌气质,绝非普通的苗番女子,她又来得突兀,想是知晓我和您的关系,又不便直接找您,所以专门通过我来向老师传话。”
杜长龄道:“确有这个可能,二廿,你尽快给她回话,让她定下时间、地点,不管她是真卜算还是假卜算,我必然相赴。只是咱们还是得把精力放在整军备战上,虽然胜算渺茫,黄龙朝的军队可万万不能怯战。”
庞元青道:“好!长龄你定然筹谋已定,我都听你的!”
杜长龄也不客套,直接翻出一副地图,又在上面画了几笔,手指其中比划道:“咱们首要还是请援,现在就派人快马奔至渝州大营,禀明情形,请至少五千精锐援军来,这来回至少得花上半个月罢?”
庞元青接口道:“思州距渝州五百余里,山路不少,中间还有一大段水路,大军光是过来一趟,能在半个月内那就算很不错啦。也不用派人快马去请,这报信的事情只管交我来做。只有一个问题,黄龙朝的规矩,渝州大营能做主调动的军队,数量不能过两千,这两千人恐怕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杜长龄道:“所以这事还得老兄你亲自跑一趟,别人我信不大过。”手指却在桌面上虚画了几道。
庞元青顿时惊道:“这……好!老弟信得过我,那非得亲自跑一趟啦。只是先期的两千军队,他们能早早派来也是好的。”
原来杜长龄比划的是个“节”字,指的自然就是旌节。庞元青数年来都不知杜长龄竟还藏有这东西,节这东西是皇权的象征,持节即能调动、指挥军队,这东西自古至今都一向是非皇帝亲信不授,持符节者权力极大。之前历朝虽然都规定了符节须受符节者本人使用不得转借,不过黄龙朝为了灵便,将这规矩废了,只是需与交代便宜使用的圣旨同时使用。庞元青连符节的实物都没见过,自然大惊。
杜长龄道:“好,半月内先来两千援军,一个月后再来五千,这战力应该足够一搏的啦。那咱们现下要做的,就是须将思州守好一个月。我想思州城周围平坦,虽然不知他们几时动作,但若让他们半个月内就在四周把城围了,咱们守城的人数不足,就算先来两千援军,也必然不能持久。而从他们聚集之地到州城路上,险要之地不少,我就带着民团主力南下,一路抢占险地,他们真攻来了,咱们就凭险层层截击,一是拖延时间,二是削敌士气,若是顺利,应该可以拖住他们一个月。到时援军已至,敌军已疲,最差咱们都能在思州城下跟他们一决胜负!”
庞元清叫了声“好”,赞道:“以老弟你的智计,不去从戎真是可惜了!”又道:“只是这领兵打仗的危险,又要老弟你来担了,哥哥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杜长龄嘿嘿笑道:“闷头练了几年武功,也是时候试试手脚了。哥哥不用担心,我是个惜命的,这回自觉保命应该无虞。”
庞元清晓得杜长龄武功练得好些,听他言语中好像极为自信,仍道:“总归还是别大意,哥哥还指望着跟你一同离开这鬼地方呢。”
是夜杜家摆起了家宴,庞元清把他的家眷也尽数叫来,两家人聚在一起为曾二廿接风。贾氏和杜子涵是傍晚才回来的,曾二廿见贾氏的容貌没什么变化,杜子涵却长得高了许多,模样俊俏,亭亭玉立,只是身材单薄了些。他询问才知,原来杜子涵也随着贾氏在铁剑山庄门下学了三年武艺,其实富裕人家女孩学武的并不少见,黄龙武风之盛也由此可见一斑。庞元清的家眷其实就只一个老婆和一个小妾,他小妾新近给他生了个儿子,不过年岁太小,就没有带过来,留在家中由奶妈照料着。庞元清还有两个儿子,年岁都已不小了,现在京城皇宫里充作侍卫。席间众人询问曾二廿在无涯寺的境况经历,晓得他竟一向心无旁骛的修炼,都是赞叹佩服。这话题就又自然转到两家留在京城的儿子,可毕竟京阙路遥,他们传回来的消息极少,最后两家的妇人也只有相互劝慰。曾二廿此时却大抵明白了,杜延年在皇宫中必定受到优待,除了思念家人不得相见,过得应该不错吧。
家宴没持续太久,庞、杜二人也未饮酒,众人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宴席就散了。庞、杜二人各自跟家人交代,只说明日就要出城,各有要务。这两家家眷早就习以为常,都没再细细追问。
曾二廿自然也受了杜长龄一番交待。
他已知道了思州市集现今已是每日都要开放,于是次日一早,就赶到他的卦摊处坐定了,只待那苗番女子出现。他这时已脱去僧袍,换了便装,常人见了他这模样,多半还会认为他是个还了俗的和尚。
直等到日头偏西,女子也未露面,期间他又一直担心杜长龄这趟能否平安顺利,连着卜了几卦,都是不好不坏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