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逐
monnov0208:00:19cst2015
第三节逐
季离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死了，然后又活了，然后整个身子都裂开了。
他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心里想到，不过还好，都只是梦。
可是一睁眼，他就看看欧阳老爷子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简直就像是脱皮的老树一样，差点儿没把他吓死。
“爷爷，早上好啊。”
季离心里一边想着今天这儿是闹什么鬼了，一边和颜悦色地跟老爷子打招呼。
待他再仔细一看，才发现事情有点儿不对。他不是躺在自己床上，而且在一个阴暗的房里，这间房只有他躺的地方有光线，除此之外四处都暗不见光。老爷子在他身前。脸被顶上撇下的光线照的通白，其他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认识的，则静默地站在黑暗里。
季离刚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却被老爷子一根手指顶在胸口，那根手指仿佛有魔力一般，将他所有的重心，话语，乃至思想都压在石床上。
于是季离没法说话。
整个房间很安静，只有季离心脏跳动的声音。
“你们怎么看？”
沉默了一会儿，老爷子问道。
没有人回话，房间继续被沉默填满。过了一会儿，一声悠长的叹息从季离左前方传来。
“家门不幸。我季离愧对祖先和协会。”
听这声音，分明是季离的姥爷。季离心里有些打鼓，要知道，他姥爷一直就不喜欢他，甚至是有些厌恶的地步，季离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这也怪不得你。也怪不得他。更怪不得谁。”
欧阳老爷子悠长地说道。
“可是如果没有那边的人千里迢迢赶来，怎么会……”
“对！那边的人是想故意败坏我们的名声。”
“对啊！他们不安好心！”
……
此起彼伏的声讨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被围在中心的季离有些摸不着头脑。
“季离，你为什么怕死呢？”终于，欧阳老爷子转过头来对季离叹息道，结果又重重地怒喝道“你为什么怕死呢！！”
季离被吓了一跳，心脏跳的越发快起来。他没法出声，却在心中愤愤不平地想到，谁不怕死啊，不怕死才是有问题呢。
说完这句，欧阳老爷子又重重叹息一声，伸出手慈爱地抚摸着季离的头。季离受宠若惊，看着老爷子脸色变化跟飘下的叶子一样捉摸不定，心中有些担心他不会是痴呆了吧。
“事已至此，为了明年，那我们要不要？”
一个陌生的声音提议道。
“别想！有我在，谁都别再打这个主意！”
欧阳老爷子厉声喝道。于是场面静了下来。鸦雀无声。老爷子抬头看着光线射入的地方，良久，说道：
“我们忍了那么久，150年了啊，再多两年又何妨。这次不出手，我看也是个机会，现在形式并不是很有利，把握也不是绝对，再缓两年，就给他们再多两年。晾他们也没能力翻过这个死局。”
“可是……其他地区的，不好交代啊。”
“没什么可是的，我不能去，整个华夏就不能去。交代什么？”
“那季离他？”
“季离……”老爷子将手从季离头上移开，负在身后，说道“季离逐出家门，名字从族谱上移除，永生不得再踏入我欧阳家一步。”
听见这句话，季离宛如被惊雷击中，脑袋中一片空白。他挣扎着要起来做辩解，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眼泪流了出来，却怎么也发不出哭声。
欧阳老爷子将季离抱起，没有看他的眼睛，或者说不忍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就这样把季离抱了出去。走出房门，但见整个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有季离的家人，他们担忧地望着他，但是更多的，那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却带着明确的敌意。
欧阳在水本想冲上去，却被他老爸一把拉住。
老爷子环顾四周，将季离放在身前，须臾，大声宣布道：
“我欧阳家宣布，季离逐宗门，下族谱，永生不得再入欧阳家。”
院子里如同房间里一样，鸦雀无声，远处，沉闷的天空闷雷滚滚。
“不！”在水大声哭喊着冲上去。“为什么？爷爷为什么？！他是为了救我才……”
在水话还没说完，不是因为她泣不成声，而是因为她因为某种物理因素不能再说话――她吃了生平以来的第一个巴掌，而给她这耳光的，则是最疼爱她的爷爷。
“水儿你说的没错，季离是为了救你才这样的。你给我跪下！”
在水有些蒙了，她回头看看自己的父母，再看看爷爷，有些不敢相信。
“跪下！”又是一声爆喝，如同炸雷一样吓得在水一哆嗦。她在这份威压下啜泣着，颤颤巍巍地跪下。
“欧阳在水闯此大祸，领家法五十杖！逐去西洋两年，接替李穆穆小姐的客宾位。”
“啊！”在水父亲和母亲一声惊呼，求情的话刚上喉咙，就被老爷子的锋利的眼神给逼了回来。
一根棍子被季离大伯递了上来，老爷子将棍子死死握在手中，眼睛一片通红。在水跪在跟前，小鹿般瑟瑟发抖。
老爷子的手微颤，深呼吸一口气，喝了一声一棍子挥下去就将在水打飞几米。众人一阵惊呼，原本他们还对老爷子处罚季离的程度太轻而有所不满，现在看他是动真格要罚自己孙女，不仅让她去做人质，而且还实打实的用了家法，不由得心里平衡了一些。只是老爷子下手也着实狠了点，这样下去别说五十棍，两棍子就足矣要了那姑娘的命。
“希文，把你女儿扶起来，就算死，她也得挨够五十棍！”
老爸红着眼睛，跪在老爷子身前，哀求着要替女受过。季家老爷子也很心疼这个灵巧的外孙女，也上前求情。老爷子哼了一声，将欧阳希文一脚踹倒，自己上前去扶起已经没有力气了的在水，又是结结实实的一棍子。
这次在水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才两棍！才两棍在水就撑不住了，还有48棍！老爷子并没有住手的打算，很多人已经撇过头不忍心看下去了。老爸欧阳希文死命护住女儿，母亲抱着老爷子大腿，同时向季老爷子和欧阳老爷子哀求。
没有任何效果。
欧阳老爷子心意已决，毕竟是曾经从战场上下来的，纪律一旦决定执行，就不可能被打断。
一阵流光从老爷子手中升起，在水父母同时被一股不知名力量甩了出去。欧阳老爷子怒目而立，许多准备上去劝的人都硬生生被气势压倒了，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第三棍下去，眼见在水就此香消玉殒。
谁知老爷子一个身子一歪，棍子敲在地上发出轰地一声棒响。
“妈个鸡！老子救她都救了，还能让你这死老头把她打死？！”季离站在老爷子身后，脸上泪水还没有完全干掉。原来，季离不知什么时候能动了，刚刚是他在身后踢了老爷子一脚。反正都要被赶出家门了，季离破罐子破摔。“艹你凉的，老子用自己的命换了条命，好不容易活过来了，你问我为什么不死？我为什么要死？要死你他凉的去！在水的命是我换回来的，你说要就要了，想的美！”
季离冲上前去，抱起奄奄一息的欧阳在水，在水嘴唇微颤，泪水决堤一样，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把在水交还给父母，自己衣服一脱，跪坐在老爷子面前，带着哭腔说道：
“你说要我走，简单！虽说你觉得你可能大方让我出去，但是我季离丢不起那人！你欧阳家养我二十几年，我怎么还也还不清。今天欧阳在水的棍子算在我身上，我若是命大，那么我就此跟你们欧阳家两清。我们恩断义绝！”
老爷子站起来，看着决然的季离，大声说道：“好！从此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雨下了起来，先是淅淅沥沥，然后变成瓢泼大雨。在雨声的应和下，棍子击打在肌肉和骨头上的声音不绝于耳。众人沉默地看着，如同雕塑，舞台的中央，两个人倔强地对抗着。他们如同上演默剧一般，机械，而又有力地重复着。雨在他俩的脸上流成小河，也不知谁在哭泣。
第二十棍，季离还没倒下。
于是第三十棍。
于是第四十棍。
于是第四十八棍。
终于打完，老爷子气喘吁吁地扔开棍子，却发现季离没有了棍子击打力量的支撑，直挺挺晕了过去。
老爷子捏紧拳头，说道：“把他扔出去。”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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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离躺在下雨的街道上，背后皮开肉绽，血液在背后流成小河。天色暗了下来，雨却没有停止的迹象。季离感受着生命随同体温一起流走，用尽最后力气在雨中又哭又笑。他哭这个世道不公，他笑自己好歹也当了一回主角，用一条命，装了一次逼。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一句经典的电影台词：
你看那个人。他好像一条狗哦。
不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紧接着，高跟鞋踩着雨水，颇有节奏地走到季离身前。
那人在季离面前站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你好像一条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