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绿萝的离开
frijul0121:38:26cst2016
北泽岚把书包扔在地上，闷闷不乐地望着窗外。凌若枫死去已经有两天了，他每天都心惊胆战的，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如果不把自己锁在门里，他就要跑到夏家去看绿萝，去质问那个讨厌的藤蔓――事实上，他真的把自己锁起来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上学，他又在焦急地等待绿萝过来，结果同学的议论纷纷明确地告诉他，今天有数学测试。
他真的很想拿尺子往数学老师那个光头上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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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头丧气地走在路上，感觉自己把一切都给搞砸了。绿萝今天没有来，重要人物凌若枫跳楼自杀，藤蔓突然冒出来和凌若枫说什么度生命的方法……他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也回不去了。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路上，懒懒散散地歇着。北泽岚一咬牙，拦下来一辆出租汽车，告诉司机要去的地方。
汽车绝尘而去，一路碾过了余晖，碎成点点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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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夏家的家主住宅，北泽岚谨慎地让司机停在几条街外，自己慢慢地走了过去。说是什么家主住宅，其实说白了，也就是绿萝的家而已。
北泽岚小心翼翼地迈过那些欣欣向荣的花朵，渡过这片小池，走过那座小桥。他分明听见虫鸣鸟飞，这片小小的庭院却如此寂静，仿佛一切都在此时沉睡。曲曲弯弯的藤蔓爬上了大门，他按了按门铃，一边耐心地等待，一边环顾四周。正如绿萝所说她的父母没有雇佣人，偶然才请园丁来照顾庭院。这里很安静，就像一个很平静普通的家庭，父母子女淡淡泊泊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这不就是……凌若枫所期待的生活吗。
不容他想更多，一位把头发高高绾起的女子疑惑地开了门，看向这不请自来的客人。北泽岚惊讶地发现，这位美丽的女子眼神中尽是疲倦。
“你是……”她勉强地笑了一下，“绿萝的同学？”
“是的……绿萝她几天没上学，我过来看看她……”北泽岚被女子眼神一盯，不禁有点结巴，“怎么样”三个字被他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她……”绿萝的母亲哆嗦着嘴唇，有些说不出话，只有苍白的脸颊告诉北泽岚，绿萝状态有点不太好。
他有些心慌，很恳切地问，能不能见她一面。绿萝的母亲很为难，就在他打算告辞离开时，一个男声传了过来。
“让他去看看绿萝吧。”男子的声音也很疲倦沧桑，北泽岚认为这多半就是绿萝的父亲，“现在，我们帮不了什么了……”
女子的泪水顿时涌了出来，呜呜咽咽地半跪在地上。夏家家主也没有上前拦住她，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才领着北泽岚到了绿萝的房间门口。
“你是北泽家的北泽岚吗？”他回过头来，似乎漫不经心地问到。
“……是。”北泽岚摸不准他想干什么，只好坦诚地应了一声。
“你长大了。”他似乎在感叹什么，“你小时候，你父母带着你来见过我，那时候你是个太过安静的孩子，现在已经可以和陌生人交流了……你父母也是有福的人啊。”
北泽岚实在不明白这个有些沧桑的男人想说什么，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几声，焦躁不安地望着门，努力抑制住想打开的欲望。
男人定定地看着他，神色有些呆滞。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取出一把钥匙，艰难地一下一下扭动，钥匙在钥匙孔中发出咯愣咯愣的声音，叫人莫名地有些恐惧。
人有很多种恐惧，但北泽岚突然明白，对他来说，最可怕的莫过于你明白恐惧就在眼前，却永远要等待，就算你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抓住你的心，什么时候叫你跌入最深的谷渊。
门被轻轻推开，男子默默地站门口，然后默默的离开。北泽岚抬起眼，也看见了躺在床上的绿萝，但也只是默默地走了进来。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心里曾经无数次猜测过，又被他自欺欺人地一带而过。他在绿萝没来那天就私下里猜测了，却藏着掩着不敢思考。藤蔓为何物，乃天下之大妖也。她的欲望为何物，是前去另一个世界。凌若枫说藤蔓能度生命，但她难道没想过，藤蔓能把生命的灵力度给己身吗？
不知这是所谓“关心则乱”，还是凌若枫根本对整个世界放弃希望，借着这个理由自欺欺人地舍弃这个地方，又想最后留下点什么。
藤蔓骗了他们，骗了所有人。也许藤蔓根本没有周密的计划，也许被她牵扯到的人都心里明白，甚至她心里也一清二楚，但一切却都这么发展下来了。他来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反而促进了藤蔓的计划。他能和藤蔓对话，他能了解月神，他甚至还能找到凌若枫。成为人形的藤蔓到底为什么费尽心力逆转时空，甚至捏造出一个自闭的北泽岚？
是因为对过去事情的愧疚，还是希望北泽岚能缩短她到来的时间？
也许两者都有，又也许两者都没有。他们都是被命运的丝线所缠绕的悲哀的事物，挣扎着，嘶吼着，却只能随着命运随波逐流。
也许真的没有谁能逃过命运。
他感觉喉头哽住了，最后一次竭尽全力地怒吼出藤蔓名字。
正如他所料，一点动静也没有。那团颤抖的灰雾也就这么永远的消失了，可能只有那位金发绿瞳，仿若精灵的少女了。
她是魔鬼……
他绝望而又卑微地想。
他缓缓地走近了绿萝，眼睛酸酸涩涩的。他承认自己一开始是为了回去，但他起码自认为是一直在尝试帮她。
她的灵力又弱了很多。藤蔓甚至抢夺了这个如此信任她的女孩的续命草药万孑草。
万孑草，万劫草。人这一辈子，劫数繁多，没有谁能避免。他遭遇车祸成为灵魂状态，是他的劫；藤蔓所寄存的古木被雷电击碎，是她的劫；绿萝的体质注定她短命的悲剧，是她的劫。人都有各自的劫，都在这红尘苦世中挣扎。
他慢慢地握住绿萝的手，终于难以抑制心中的无奈、绝望与悲痛，泪水一滴滴地在她已经惨白的手背上。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却只是未到伤心处。
原来我是如此的无能，我想帮她，我却害了她。
绿萝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睫毛稍稍颤动了一下，眼睛无力地睁开。她似乎有些疑惑地看了北泽岚一眼又勉强地笑了笑。她的脸颊随着笑容似乎红润了一点，有似乎还是那么苍白。
她有气无力地看着他，随后又盯着手背，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不起。”他犹豫了很久，却只能说出这句话。
“……”她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你哭什么呢？……又不是你的错，我知道的。”
“只是……有点遗憾。”她转眼凝望窗外的景色，“我还是没能见到若风。”
“……”北泽岚默默地帮她整理了一下被子，下定决心地开了口，“凌若枫，凌若枫就是……若风。”
对不起，凌若枫。
“……”绿萝默默地看着他，过了会才开口，“凌若枫……若枫……若风……你这又何苦。”她抬起头，正视着他的双眼，似乎在寻找自己的身影，有似乎在苦苦寻觅着什么。
“我知道的。”绿萝打断了欲言又止的北泽岚，“段纤翼告诉我了，最近。那天他给我打电话，给我道歉。”她神色温柔地嘟哝着，“我又不傻……”
“……”北泽岚愣愣地看着她，“那你……”“我要死了，北泽岚。”她目光平静，“我知道，我都知道。藤蔓做的事，我不怪她，就是有点遗憾。她对我好，无论目的如何，也是对我好。别人的好，我该还。”她抖了抖身子，“我就是后悔，我当初怎么这么傻，让爸妈那么伤心。现在我这个样子……”她自嘲地看了自己一眼，“我懂的，我都懂。我要死了。”
“……你都知道？……”北泽岚感觉喉咙有些嘶哑，“凌若枫……”
“若风也走了，我知道。”她打断了他，“我醒来过，尽管我现在每天浑浑噩噩，半梦半醒――但我醒过，父母给我念过一些新闻，我自己也看了报纸。”她有些怀念地叹了口气，“若风去了，我也不伤心，因为我很快也能陪她了……”
“我有她的一段……”北泽岚迫不及待地诉说自己的作用，却又哽住了，“……遗言……你要听吗？”
绿萝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很温和地点了点头。
北泽岚很快地打开她的电脑，将u盘插入电脑，很快地点开那个音频，手抖得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自从得到凌若枫的音频，他就一直带在身上，像是怕谁抢走，又像是心里心虚。
尽管绿萝没说，他心里清楚，是他造成凌若枫的死。
听了一分钟后，绿萝请他帮她倒一杯水。她真的很平静，似乎只是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凌若枫的声音也同样平静，像说书人，一拍手中醒木，一草、一木、一沙、一石、一人、一世界，无论悲欢离合或是时代更迭，沧海桑田时光如梭，他讲述平凡的普通人，又讲述英雄的生死离别和艰难抉择。他讲述人出生，又讲述人去世。
北泽岚遵照着她的意思，加了蜂蜜又使劲调温度，加了冷水加热水，倒了热水又接冷水。他说不出在逃避什么。
他慢吞吞地走了过去，敲了敲门，又慢吞吞地把水放在桌子上，默默地坐在床边看着绿萝，拉着她的手，难受地看着她脸上淡淡的泪痕。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微微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我真的没想……”
“我知道。”绿萝看着他，突然笑魇如花，“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很幸福，真的……”她神色一变，“我想和父母说点话，你能帮我叫一下他们吗？”
北泽岚知趣地点头答应，急急忙忙地跑过去叫夏父夏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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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母出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泪痕，头发散乱噪杂，面容苍白。夏父的表情沉重，声音嘶哑。
“小岚，绿萝希望你去见她。”他的表情似乎充满歉意，“麻烦你了……”
“不……不麻烦。”北泽岚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匆忙地夺路而逃。他实在受不了夏家父母绝望的表情。
绿萝到底说了什么？
他快速地打开门，关门的声音大得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看见绿萝斜倚在床头上，温和地看着他。她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北泽岚顺从地坐在床边，递给她那杯水。
“不用。”她摇了摇头，又补充道，“谢谢。”
“你不是普通人吧？”她突然开口问，“不想说的话，真的可以不说。你能和藤蔓对话，我知道的。”
“你也能。”北泽岚低着头，假装摆弄衣角。
“我希望你能像藤蔓一样，”她的话语很直接，却又很恳切，“把我身上剩下的灵力度给我父母。”
“……过了这件事，你还相信这种力量？”北泽岚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她。
“相信，能怎样；不相信，又能怎样。”她洒然一笑，“反正我也要死了，放手一搏，也不是不可。”
“你和你父母说了？”北泽岚怀疑地看着她。
“你只管度灵气就好。”她的双瞳死死盯着北泽岚，“人活一世，若是不随心所欲一次，岂不是太累？”
“这不是我随不随心的问题好不好！”北泽岚无奈地看着她。凌若枫和夏绿萝真是好朋友，连这种到了紧急关头就不管不顾的性子都一模一样。
“送我回去。”她的眼神坚定，“我活不了多久了，时时刻刻被病魔折磨着……给我一个痛快，对我们都好。”她恳求地看着北泽岚，“拜托了……”
“你应该……”北泽岚内疚地握紧了自己的手，“好好养病，总会好的。”
“不要闹了。”她不以为然，“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自己的状况，难道我不清楚吗？”
“你确定？”北泽岚呼出一口气，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不怪命运，”她点点头，“只是遗憾自己没能拼出尊严而已。”
“你已经……”北泽岚苦涩地看着她，“很有尊严了。”
你活的很有尊严，我们为你骄傲……
去吧……放下吧……
世间红尘凡事本多本杂，可世上人心本真本洒脱，到头来又有何放不下的？
“我帮你……”北泽岚感觉喉头被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帮你。”
绿萝笑了笑，很释然的样子。她突然开玩笑似的说：“北泽岚，度命会疼吗？”
会疼吗？
北泽岚觉得也许自己会奇怪，一个人打算放弃一切的时候，突然又在想什么根本没有意义的问题……可是起码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算是懂得绿萝的人。
“不疼，”他安慰道，“不会疼的……”
“北泽岚，”她忽然拽住了他，“我……舍不得我父母。”她哽咽道。
“那你就别这样了……”北泽岚劝阻道，“我们能去找像月兰草的药草，然后……你会好的。”他突然无比后悔，自己在月神溃散的时候，为什么光想着自己多么多么厉害秒了神明，不收集点灵力呢？现在一想还真可笑――月神根本就是灵气的集合体，普通人随便上去一巴掌就散了，还用得着自己发个大招弄得自己呼哧带喘的？
她却又松开了北泽岚的手，似乎很努力抑制绝望所带来的求生欲望：“不会了，北泽岚，不会了。绝对不会了！”她很肯定地说，“你快一点，求求你了，把生命度给我父母，让我安安稳稳地走……”她的眼神中带着恳求，比起决然来说，更像是犹豫。
是啊，是啊，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凭什么老天像赐死一般高高在上地给予她死亡的命运，凭什么要求她和古代英雄一样壮烈自杀牺牲呢？
我们都只是普通人，但我们都有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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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呼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完成了这个麻烦的法术。他看向连眼里也几乎睁不开的绿萝，点了点头。
绿萝闭上眼睛的时候，嘴角是上扬着的。北泽岚在想，凌若枫去世的时候，是不是也是笑着的呢？
他又在想，如果他拥有强大的法力该多好，能为她支起一片小小的夜空――就是在月山看到的那片夜空和皓月，绿萝一定很喜欢。他只能用稀薄的空间法力为她构造一个安静的小空间，竭尽全力地抚慰这颗受太多伤的心灵。
她走了，半点没带来的来了，却又班点没带走的走了，只留下那一滴所谓“幸福的泪水”。
迷雾汹涌着包裹了他，他瞪大眼镜想看到外面的世界。
我还没有和这里的父母道别……
他绝望地在心中嘶吼。
最后一点视线被掩盖时，他分明看见绿萝动了一下嘴唇。
“cha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