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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篇 油尽灯枯

  1

  你相信这个世界有这样两个人,相貌相同却没有血缘关系吗?

  无论你相不相信,这个大千世界就是存在着,而我就是现成的例子。

  “喂!见鬼了吗?”沈红冲着那个直不愣登看着我的男人吼道。我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摊前站着一位身材修长戴着眼镜的男子,三十来岁,浓眉大眼,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他似乎是卖工艺品的,因为他的面前摆满了各式的油灯,每一盏灯的都像是一朵盛开的山茶花。在看似柔软的前额发丝下,那就男人而言也不算白净的肌肤闪闪动人,同时一股很淡的花香扑来。

  那个男人结巴道:“我……叫古鹏,我……是古田村人,我爷爷快……死了……”

  “等等!你神经病吧。你认识我们吗?古田村?我去过,你信吗?”

  “是这样的,她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我惊异道:“真的吗?”

  “别理他,这种男人我见多了,想泡妞,报个班混个文凭再来吧。”沈红拉着我就要走。他着急地上前一步,脱口而出:“我爷爷真的要死了。”

  我感到莫名其妙,一时不知说什么话。

  沈红不屑道:“你这个人真好玩,你爷爷要死了跟我们说干嘛。”

  说完,我还没开口发言就被她拉走了。

  我回头看了一样,只见他一面拾起一盏倒掉的灯,一面抬头傻傻地目送着我们。

  我问沈红:“他是不是真有什么事?没准我真的长得像他的一个朋友或亲人。我们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至少不太礼貌。”

  沈红笑道:“拉倒吧,我们可是记者,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相信别人呢?”

  我也笑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古田村”这个地方。

  因为对山茶花的喜爱,自然而然就关注到这个当地最大的山茶花种植基地。而山茶花和其他有关的手工艺品是古田村的主要经济支柱。

  据说那里家家户户门的前院后都种满山茶花。有许多摄影展就是以古田村的山茶花为主题。等到山茶花盛开的时候,成片的花海场景蔚为壮观。这在领导看来绝对是一笔潜力不小的自然旅游资产。但很奇怪的是在三年前市里大力倡导发展旅游经济的浪潮过后,古田村依旧还是古田村。那个偏僻而宁静的小山村。平时,也只有少数摄影师和探险家涉足。

  当时沈红还特意做了一个有关城镇化发展的专题采访,询问过村长古田村拒绝被旅游开发的原因,而村长也解释道:“谁说城镇一定好?古田村并非拒绝发展,如今也通水通电,但外人的蜂拥而至对这片古田村人世代居住的世外桃源来说是致命,我们有选择生存方式的自由。”而当时舆论一般认为,更深层的原因是古田村地处偏僻,思想保守,观念封闭,只想像千百年的祖先一样简简单单地种花、卖花,守着先人留给自己一亩三分净土。

  如果非要说什么奇怪的地方,可能就是外人很少有知道的,古田村一直有树葬的习俗。

  山茶花,在当地是一种备受尊敬的花。从喝的花酒和花茶,制的花精油,再到卖盆栽本身,村民认为他们世代受山茶花的恩泽,死后也要回馈花神,回归自然。而村里一直流传山茶花最好的花肥就是自然本身。所以几百年来,当地人死后都会被葬在山茶花下。据说,花神能够抚平死者的灵魂。

  我并没有在意古鹏的出现。第二天黄昏,在我下班回家的路上,稀稀疏疏地夕阳洒在我的脸上,我却感到了一丝凉意。猛地,我发觉身后有个鬼影尾随。这年头,朗朗乾坤,不怕鬼,怕就怕对方不是鬼。我警惕的心一下悬了起来,在下一个拐弯处加速脚步,一口气跑到了小区门口。

  在门卫处喝了一杯茶后,当我再次出来时,有个轻柔的熟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抱歉打扰一下。”

  “我……叫古鹏,我有话……我爷爷死……”男人的喉咙似乎有些干涩。

  我从他结巴的话中听出几个关键词,大惊道:“有完没完。古鹏,是吧?你爷爷死了?跟我说干什么?我不认识你。”

  “我……有话想跟你说。”古鹏殷情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对不起,我对你不感兴趣。”一向有些傲慢的我,灵活俐落地反讽道。“要搭讪的话,去找个成熟点的如何?”

  “不是的,我是真的有话要跟你说。”他肯定地重复道。

  新的手法?套近乎?对方那看似越诚实的眼睛在我这样一个见多识广阅历丰富的记者眼里,越是可疑:“什么样的话?”

  “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亲人。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他上前一步拦住了我,同时捏拳让自己镇定下来。

  “五分钟可以解决吗?”我故意看了一眼手表。“我还要回家写稿件呢!”

  “光是把话说完五分钟是够的,但是在那之后就……”他的眼珠转了一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在那之后?”我皱了皱眉头道,“在那之后是什么意思?”

  “也许要花上十几个钟头左右的时间。”

  “然后我们两个人就说再见了吗?在那之前,由我先说再见。”

  此时,一辆计程车路过,我伸手拦了下来,他上前抢步说道:“对不起,师傅,她暂时还不能走。已经到家了。”我竟气糊涂了回过头来,司机瞪了我一眼踩下油门走了。

  我直愣愣地盯着古鹏,几乎要用眼神杀死他。

  “还有完没完?我可要报警了!”我跺跺脚,怒斥道。

  他似乎并不在我的冷漠,说道:“你说好了,给我五分钟的。哦,我忘了介绍我了。放心,我不是坏人……”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身份证,展示给我看。

  上面显示,他的名字叫古鹏,男,汉,1982年,9月2日,婺州市龙马泉镇古田村人。

  2

  “一般山茶花开时,我会在花市卖一些盆栽,其他时间则卖一些自制的手工艺品。”说着,他从手提的包里拿出一盏花状的油灯,说道,“这个是见面礼,不值什么钱。”我看了看身份证,而后又瞅了下他本人。他认真的神情让我觉得他将要说的事情并不一般。

  “那,我们边走边说。可以吧?”我冷言冷语地说道。“那里有个派出所哦。”

  “当然!”古鹏喜出望外。

  “请说。”

  “你不记得我吗?我可记得你,你常常去花市买山茶花,偶尔在路过我的花摊时停下来看看。”他一副无辜诚恳的神情。

  “我买过你的山茶花吗?”

  “没有。我卖的都是红艳的山茶花,你不喜欢。”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我疑惑地问道。

  “因为每次,我都会看到你捧着洁白的山茶花。”

  “你早就注意我了!”

  “是的,半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太吃惊了,即便现在站在你的面前,我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我皱起眉注视着他。

  “因为你长得太像我失踪的妹妹了,你们太像了。”他不太敢看我,头微微倾斜,低下,话锋一转,“我爷爷就要死。”

  我突然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说着说着说道你爷爷了?跑偏了吧!该不会是认妹妹吧?我有亲生父母。”

  他抬起头,认真地说:“我知道。她小时候在古田村玩耍时被坏人拐走了。我爷爷也因此内疚了一辈子。半年前,他摔了一跤,丢了半条命,一直在医院住着,上个星期出院回到了古田村。”

  “你爷爷痊愈了吗?”

  “他年纪本来就大了,好像都已经78岁了,也快油尽灯枯。医院通知家属领人……”他一边述说,一边哀叹。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去见一见我爷爷,让他死得瞑目。”

  “有一个和我长得像的妹妹,又有一个油尽灯枯的爷爷,我怎么觉得你在说故事呢?”我狐疑地望着他。

  “是……是真的!自从我知道了我爷爷的心结后,我立刻想到了你,一直试图在找你。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等到了你……这个……”

  “你要我做什么?临终关怀老人!”我问道。

  “对,就是这个词,临终关怀。我一时还想不出怎么开口,不知用什么词?”

  “你是古田村的花农?”

  “不错,我们家种有十几亩的山茶花,闲暇时也卖一些自制的工艺品,就像昨天你看到的。我爷爷更是种了一辈的山茶花,他的花园里种了十几种山茶花的极品,繁富华丽,有‘十八学士’、‘风尘三侠’、‘七仙女’、‘落第秀才’、‘八仙过海’、‘八宝妆’、‘抓破美人脸’、‘红妆素裹’、‘眼儿媚’、‘倚栏娇’等等珍品。”古鹏如数家珍,说到本行便滔滔不绝。

  我听得更是心痒痒的,想:“古田村里这里也不远,只有不到两个小时到了路程。”

  “好吧,那我明天跟你去古田村,见一见你爷爷。”

  “太好了,不过,你可以马上动身吗?”

  “现在,今天晚上吗?天都黑了。”

  “是的,晚了,你可以住在我家里。放心,我家里有很多亲戚,他们都守在我爷爷身边。我们谁都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日出。”

  “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当然,你到了就知道。”

  “好吧,现在去,明天再带我到你们家花圃参观一下作为补偿。”

  古鹏点头答应。

  为了人身安全起见,我当着他的面给同事沈红打了个电话,告诉了她我的行程,并让她明早到古田村来接我。

  接着,古鹏又租了辆车载上我直奔古田村。

  3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出租车一路颠簸。我只感觉窗外的房子越来越少,草木越来越多。不知过了多久,惨白的圆月升了出来。

  一路上,我还从他嘴里了解到更加详细的故事。十多年前,古田村还很偏僻落后。那时,他妹妹古萤也已经十四岁了。突然,有一天,他爷爷古洪林报案说古萤三天前失踪了。据说,古洪林一直误以为古萤已经回家了。至今古萤也没有回家,家人推测她可能在路上被人贩拐走了。可他父母一直耿耿于怀与爷爷断绝了往来。其实,当时古萤已经被查出患有白血病,以古鹏家的经济条件,她也只能等死。倒不是他父母狠心,因为短短两年初期的治疗费已经让家中负债了好几万。后续骨髓移植等等一系列费用,对于他们的家庭就像天文数字一样,他们想都不敢想。另一方面,古洪林郁郁寡欢了十多年,家人再也没有看到他脸上的笑,而他近来更是越发的痴痴呆呆,很少与外人接触。这次受伤后,他萌生早死早超生的念头,想早日见到古萤,故多次提出过安乐死。

  一个人被自我封闭在见方的花圃地块,不知是福还是祸?我如是感叹道。

  由于是晚上到的古田村,原本的花景自然见不到。出租车停在了古鹏家门口,刚下车,我就觉得他家有股压抑沉闷感,像一潭死水。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我一下车,她就目不转睛地瞪着我,上下打量着,看得我心里发毛。

  “就是你说的她吗?真的很像。”中年妇女露出惊骇的神色。

  古鹏连忙介绍道:“这是我大姐,叫古婷,她叫汪瑜茜。”

  我和古婷打了声招呼,她还沉浸在因我出现所带来的不可思议中。我拍了拍她,问:“我真的有这么像吗?”

  古婷点点头,说:“真的很像,你们真的很像。刚才爷爷还提到了古萤,说自己多么地对不起她。”但我仍旧半信半疑。

  “其他人呢?爷爷怎么样了?”古鹏问道。

  “亲戚他们刚走了,都回去睡了。爷爷现在好像也睡着了。”

  “我什么时候去见他。我总感觉怪怪的。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

  “当然,”他转向问古婷,“我爸妈呢?他们来过了吗?”

  “没来,不过刚才打来电话询问过。我说爷爷挺好,他们又挺忙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将我引入大厅。大厅的角落摆满了各种油灯的半成品。

  “你们的爷爷不住在这里吗?”

  古婷说:“是的。他独自住在花圃旁的屋子里。他这几天夜里总是失眠。过一会,我带你去。如果他醒了,你就去见他。”

  “我该说些什么呢?总不能装哑巴吧!”

  古鹏说:“随便说什么?你就说你是失踪的古萤。之前我跟爷爷说过,我找到了妹妹。不过他丝毫不相信。等下,他看到了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会不会吓到他?这么多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不会,能够看到自己多年不见的孙女,别提有多高兴了。你先熟悉一下环境吧,我带你去她的房间。”

  “她的房间还在吗?”

  古鹏说:“是的,自从古萤失踪后,这个房间一直保留着。”

  说着,我跟着他们穿过大厅来到二层房间。房间的门紧紧关着,或许是很久没人推开过,所以当古鹏扭动那把转锁并推门时,房门发出了咯吱——的声音。古鹏顺着墙壁打开了灯,门的后面竟是五颜六色的儿童房。

  走到床头,我拿起一张合影,竟是小时的自己。不,是小时的古萤。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连衣裙,背景是一片花圃,而她的手上捧着一盏古典式的漂亮的油灯。她那亲切而熟悉的笑容让我再次产生错觉,那一眼,我的心在问自己:“我真的是我吗?”

  如果不是有我小时和自己父母的照片为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还真的会分不清楚。犹豫片刻,我告诉自己:“我就是我。古萤就是古萤。”

  “这盏灯真漂亮,好像与你卖的不同。”我指着照片问道。

  “是的,这是我爷爷亲手制作的,总共有七盏,俗称北斗七星。我爷爷花了三年的时间才全部打造好。有人曾出百万元购买收藏,他都没有卖。现在还放在他的屋子里,好像只有每逢过节的时候点上。”

  “原……来如此”

  一路颠簸,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拖长了第一个字。

  古鹏说:“真的很抱歉,这么晚了还让你赶来。你要是累了,就先休息吧。明天再见爷爷也是一样的。到时,我再跟你交代一下。”

  “不用,早点见到你们的爷爷,早点了却他的心事。”

  “好吧。我先去看看。”说完,古鹏便出去了。

  4

  “你真神,平时我弟弟连同女人说话都紧张发抖的人,在你面前竟如此侃侃而谈,来这是我们自制的花茶”她端上来一杯刚沏的茶,山茶花在热水中翻腾传来一股清香。

  “你也说了,我长得像古萤而已。”我笑着抿了一口,沁人心脾。

  “要不是……”此时古婷看到油灯,不仅叹道,“真的是油尽灯枯了。”

  稍事休息后,我随着古鹏和古婷来到花圃。花圃离他家只有三百多米,上下走过一个小山丘就到了。远远的,从上往下望去,点点灯光如鬼火般闪烁,走进了透过玻璃才知那是一盏油灯。想象着小屋里面躺着一个死神盯着的老人,我心中咯噔一惊。这个花圃挺大的,有大半个足球场那么大,而小屋位于花圃的正中央。打开花圃的栅栏,穿过山茶花栽种形成的小路,拐了一个弯就来到小屋门前。由于天色较黑,也无法细细欣赏那一排排盛开的山茶花,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花势很强,仿佛置身于充满生机的灌木中。

  古鹏推开门,我和古婷跟了进去。只见小屋装修十分简陋,一张桌子、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衣柜……屈指可数的家具一目了然。而床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脸色的皱纹如沟壑般纵横,唯独眉宇只见留有一丝口朝气。

  他应该就是那位叫古洪林的老人。

  整个屋子最显眼的就是那盏油灯,微微的火光,仿佛萤火般点缀在空气中,制造出一种诡秘的气氛。屋子的四处还分布着其余没点六盏,位置很讲究,恰巧形成一个勺状。如果说北斗是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组成的话,那点着的那盏便是斗身天权。油灯的外表金光闪闪,做工精细考究,仿佛一朵朵盛开的金色山茶花,绝非一般工艺品可比。

  古鹏走到床前半跪着抽到耳朵旁,轻轻地唤道:“爷爷,爷爷。”

  古洪林似乎没有睡着,或许只是闭目养神。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孙子,嘴角微曲。在古鹏的搀扶下,他坐了起来。

  “爷爷,你还记得我妹妹古萤吗?十多年失踪的。”

  古洪林勉强笑了笑,望着那盏灯,自语道:“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不是的爷爷,我今天把她带来了。”

  “不要骗爷爷了,爷爷的时间不多了,你就别逗爷爷了。那是谁呢?爷爷老了,眼睛都看不清了。”古洪林勉强向我看过来,似乎没有发觉。

  古婷也道:“爷爷,你看谁回来了。”

  “爷爷。”我走到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撒了个善意的谎言,“我是古萤。”

  古洪林这次看清了我的长相,脸色突变,嘴上不停地说道:“你……回来了,是时候了。看来,我也快到时候了。”

  “怎么了,爷爷?”古鹏和古婷同声问道。

  古洪林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小鹏,我知道这是你的良苦用心。其实有很多事一直埋在我的心里,终了了不想带进棺材。”

  古婷柔声说:“爷爷,那你跟我们说说。”

  “去,把角落剩余的那点灯油都倒上,把七盏等都点上,借……着那点火光,我把埋藏在心中的秘密告诉你们。”我已经可以感觉出他有气无力的声音。

  “要不,我们明天再说吧。”我关切地提出。古鹏和古婷也劝道。

  古洪林很坚持:“反正我也睡不着,你们就当陪我唠唠嗑。”

  古婷走到角落,看到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箱,陈旧但干净,打开它,里面竟有一个棕色的玻璃瓶,里面有些液体的东西,正是灯油。她摇了摇瓶子,走到桌旁,将瓶子里面装着最后的灯油分别倒入其余六盏灯中,屋子一下亮堂了许多,如白昼般。我第一次感到这闪烁的火光如此之美,但很快,孤独和恐惧随着光线的变化在静谧中弥漫开来。

  “其实,古萤是我杀死,或者说是因我而死。”

  古鹏和古婷相互瞪眼看着对方,脸上的肌肉同时抽搐了几下。

  “我虽然老了,但还没到是非不分。我清楚地记得古萤的脖子上有个明显的胎记。所以你不是古萤。”古洪林慈祥地对我说道。“况且当年是我亲手处理的她。那时她不慎摔入沟壑,我在救与不救之间犹豫了许久。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想与其让他拖累大家,不如就此消失。家里还有你们两个要养,这样痛苦而罪恶的选择只能由我来做。这些年来,我画地为牢,呆在花圃里,一切只为赎罪。如今,眼见自己就要油尽灯枯了,也算对得起古萤。”而后同时望向窗外,

  “她真的……死了吗?”古鹏茫然怔了片刻,忽然问道。古婷更是一个劲地摇头,嘴里嘀咕道:“不可能。”

  我的心蓦地一沉,五味杂陈。古洪林略一愣,转过来看着我,眼眶湿润了,双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嘴唇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也许是古萤又投胎转世了……一定……”

  “我今年已经近三十了……不可能……”望着他亲切而动容的眼神,我无法拒绝这个即将离去的老人。

  “那古萤的遗骸呢?”

  “等我找到她时,她已经死了……”古洪林望着窗外大片的山茶花,没有再说话。我不禁大惊:难道他真的把古萤埋在地下当花肥了吗?

  “可是……”古婷欲言又止。

  “估计现在的她早就作古成灰了。等我死后,将我火化撒在门前的花圃中,不要坟墓,更不要立碑。我曾答应过古萤,无论生死都会永远守护着她。”

  古鹏和古婷纷纷点头。

  最后,古洪林指着那些油灯,说:“古萤就在那里。”而后,他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说话。

  其他人都无法理解老人的话,茫然地看着那些跳动的火焰。

  我们见老人家累了,不愿惊扰,就退出了小屋。

  我最后环视了一下屋子,幽幽的火光仿佛在述说着什么,而我心中悲凉陡升。

  5

  惨白的月色当中,我看到了熟悉的床、熟悉的柜子、熟悉的书桌……我发现自己躺在自家房间的床上。门外传来时断时续的阴魂般萦绕的呜咽声。我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哆哆嗦嗦地下了床,连鞋也顾不上穿,直接跨到了卧室门边。

  没时间去思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有一个念头:赶快离开,赶紧出去!当我打开门之后,女孩的哭声更加清晰地传了过来。嗯,不对,声音又没了。我腿已经发软,于是用颤抖的手紧紧扶在铁门的转锁上。

  当我回过神来,那声音又出现了,而且从身后传来。我不敢想象在自己的后面会有怎样可怕的场景,可是头却不由自主转过去想一探究竟。额头的汗珠如雨水般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脚想向外奔去,却仿佛被死死地钉在了地板上。

  脑袋慢慢地转过了一百八十度,自己竟身在古萤的房间里。原本自己的家具全都消失了,竟转眼变成了古萤的摆设,令人心悸的声音又停止了。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清了镜子中自己影子的轮廓,只觉得脑袋“嗡”地一热,心脏几乎跳到了喉咙口。苍白的脸色与旁边的床单一样。望着望着,我感觉它不再受我支配,因为我站着无法动弹,而她却摇摇头,一副站久疲乏的神态,踉踉跄跄地一蹲一站,舒展着被束缚已久的筋骨,替我蹬了蹬腿,伸了伸腰。我定睛一看,她手拾起一枝红艳的山茶花,动作又凝固了,只有那深深的眼珠在动,在转。

  我忍受着恐惧的煎熬,努力转过身,慢慢靠了过去,凑近了一瞧,转头四顾,一切如常,镜子的自己和我一样。不,那不是我,她的嘴角在颤抖,她在得意地诡笑……“啊——”我大叫一声,剧烈地悸动了一下,从恍惚的梦境中惊醒过来。

  我发现自己仍就静静地躺在古萤的房间里。这一晚,我彻夜难眠。天未亮好不容易稍微躺在床上打了盹又被噩梦惊醒。屋外已经传来几声公鸡打鸣声,可我却身心俱疲,完全没有休息好。

  早上,古鹏来敲我的门,手捧着那盏油灯,一脸憔悴,低着头说:“这个你带走吧。”

  “什么情况?”

  “我爷爷已经在凌晨去世了。”

  我茫然无主地问:“真的吗?”

  他没有说话,默认道:“幸好有你,他走得很安祥。”

  “这盏灯……”

  “既然这是我爷爷的遗愿,我还能说什么呢。也许这就是你与我们家的缘分吧。拿回去,摆在客厅或房间里,总归有个用处,随你的便。”

  古洪林的尸体已经运到村里的祠堂,按当地习俗,他将在那里躺上三天,三天后,火化,骨灰撒在生前选择的自家花圃里。我和古鹏再次来到花圃,望着这片山茶花。古鹏问:“你说,我们还需要找古萤的遗骸吗?”

  我的心一凉,说道:“这么大的花圃,你总不能都翻过来找吧。”

  来到小屋,那七盏油灯只剩下一盏还有微弱的火苗没有熄灭。顺着北斗图形的指向,我和古鹏几乎是同时望向北极星的位置,那里的山茶花特别的茂盛,高出周围的一圈。我俩眼神默契地交换,如醍醐灌顶般。

  古鹏离开跑去拿铲子,刨开了那株山茶花。果不其然,发现了一具支离破碎却有人形的遗骨和其他东西。我细看了一下,它们虽然已经损坏变形,甚至褪色腐蚀了,但依稀可以分辨清楚:破旧但摆放整齐的鞋子和衣裤、生锈的大铁锅和菜刀……

  “尸体怎么好像被**过,后来又完整拼了回去。而且这里怎么还有大铁锅啊?”问出口的同时,我的脑子产生了一个想法,不错——动物油脂燃油……

  此时,我突然理解古洪林的话和他那望着油灯的深深的眼神。

  随后,古鹏将尸骨收好,准备与老人一起火化后再撒回来。过了一会,沈红也依约开车到了古田村。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其叙述了一遍,她唏嘘不已。

  在回来的路上,我想起了自己曾经写的一首诗——

  一盏油灯闪着微光

  在寒冷的夜里,

  闪着他一生的寂寞,

  一生的内疚和伤怀。

  再次默念它,感怀的初衷之情如犹在心,味道却全变了。

  从此,我再也没有去过古田村。

  而那盏油灯也尘封在我的仓库里,永远处于油尽灯枯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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