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终有别离日
九地并没有趁此机会取下花洛的性命。他慢慢的踱到躺椅上,慵懒的躺下,欣赏着花洛撕心裂肺的表情,一如他身后的那堵尸墙上的任何一张狰狞面孔。
花洛越来越疼,豆大的汗珠从俊美的脸上滑落,好像胸口里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一把刀,一把无比锋利的刀。
那刀每动一下,便会撕裂胸口的伤口。与生俱来的超强自愈能力此时却成了痛苦的来源。身体刚刚修复好这伤口,稚嫩的新肉将将长好,可是那刀子又划开旧伤疤。身体内血肉一片模糊,疼的无处可逃。心心只想着要把那刀子抓出去,把它剜出来就不疼了。
九地单手支着头,弯着嘴角望着自残的花洛,心道:“啧,当初汐诀的心情是不是跟自己现在一样畅快。”
花洛单膝跪在地上,双肩微微颤抖,双手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把一把的挠着胸口,鲜血顺着胸口前的五道沟痕流下,极目之处,鲜血淋漓。
玉华宫里香气氤氲,青鹤九转香炉烧的正旺。
魔君汐诀罕见的没了以往的懒散样子,端坐在殿上,一双碧眸阴沉的可怕。幻瑶宫主坐在身旁,案几上的茶盏一下也没碰过,高高凤冠下的绝色容颜也是难看的紧。
身后的地涌金莲不知今日是怎么了,聋拉着脑袋,焉了吧唧的模子,不复往日光彩。
汐诀眉头紧皱,冷冷地望着殿下黑压压跪倒的一片,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轻轻为魔君摇着五彩玲珑水晶扇的侍女,后背早已覆上一层薄汗,浸湿了衣衫,却因为太过紧张,竟丝毫没有注意到。
就在刚才,魔君已经处死了好几位药师。从来没见过魔君如此生气的侍女们才这般慌了神。
眼下,这一批药师也是难逃死劫。殿内的气氛很是诡异,颤颤巍巍跪着的几位药师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一不小心就没了脑袋。
一位白发苍苍的药师率先打破沉默,不卑不亢的说道:“殿下,老朽已经尽力了。百里阁的顶级药师悉数在此,殿下生杀与否,地星子绝不会干涉!”
汐诀闻言,心中自是一片清明。刚刚一怒之下已经折杀百里阁数名悉心栽培的药师,地星子虽忌惮自己的力量不会公然反抗,但是自己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魔女情绪如此失控,他话语之中的不屑已是一清二楚。
幻瑶也听出了这层意思,为避免两人难堪,道:“千溪公主素来安好,今夜突发恶疾,甚至有生命之忧。是以魔君难以置信,实则关心则乱。还请阁主体谅殿下。”
“四夫人折煞老朽了。恕老朽直言,千溪公主染此恶疾是命中注定,怕是熬不过今夜了,倘若殿下强行要保小公主的命,纵使殿下神通广大,小公主也只能徒留一副好皮囊罢了。”地星子缓缓起身,对着幻瑶作了作揖,宽大的黑色袍子在白玉地板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汐诀闻言,眼底一抹悲戚一闪而过。半晌没有言语。幻瑶宫主侧目,汐诀那棱角分明的侧脸似是因为悲伤而变得柔和起来,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那种错觉一霎而过,“强大如他,怎会懂得悲伤。”幻瑶回过神,正视前方,道:“殿下,我们去看看她吧!”,话虽是对着汐诀说,可是幻瑶的目光却一直落在远处浩瀚星空中的一轮盈月上。
汐诀默不作声。眉头紧锁,似是在犹豫着。半晌又道:“今日乏了,你便替我去看看罢。”幻瑶正是要起身,汐诀垂下眼睑,似是在自言自语:“若是……便将小公主葬在天池边吧……他们一家也得以团聚。”
幻瑶睫毛一颤,捋了捋衣服,躬了躬身,轻声道:“是。”便快步向纤羽宫走去,地星子也紧随其后,其余药师依次排开,小心的跟在地星子身后。
纤羽宫内,虽然还不到深秋,但是院子里种的花已尽数凋谢,像是知道了这宫内的主人将要死去般,枯败的落叶铺了一地。
幻瑶刚刚踏进内宫,一股浓重的花香扑鼻而来,似是知道大限将至想要拼命将自己绽放,这花香太过浓重,以致掩盖了空气中的药味。
幻瑶心中悲戚油然而生,虽然她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小女孩,就算是知道她将要死去自己也并不像汐诀那般心伤。可是现在,整个纤羽宫都笼罩着一种淡淡的悲伤。
幻瑶在来时的路上便听地星子说了,其实千溪公主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本身便是这世上不允许的存在,就算紫溪上仙当初费尽心思将她生下来,可是千溪公主生下来便是被诅咒之人,不仅是这一世要疾病缠身,生生世世都要如此,活不长久的。
只不过地星子很知趣的向魔君隐去这点,闭口不谈。
幻瑶轻叹了一口气,令其他药师在屋外等候,只领了地星子进去。床榻旁只有一一一人侍奉,那双极美的眼睛肿的像核桃,大大小小,泪滴状的夜明珠散落一地。
一一忙作了揖,道:“一一见过幻瑶宫主,见过百里阁主。”声音宛转如夜莺,倒是一点也听不出哭过的鼻音。
幻瑶顾不上这些,免了一一的虚礼,忙往莲帐内踱去。
千溪紧闭双目,无力的躺在床上,胸口微微起伏着。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如今已花白,脸皮也皱皱巴巴的附在脸上。幻瑶比她年长几万岁,可跟她比起来却像个小姑娘。
不知怎的,幻瑶突然想起庭院里那些枯死的落叶,眼前这个前些日子还活蹦乱跳的小孩子如今也如这落叶一般,摇摇欲坠。
正是在沉思,突闻床榻上传来一声粗噶难听的声音:“可是花洛回来了?”
一一鼻子一酸,又两颗夜明珠滑落脸颊,嗓子里似是有异物卡着,怎的也说不出话来。一一只得用腹语答道:“公主,是四夫人。”
幻瑶心道,怪不得刚刚听一一的声音与平时无异,原来是怕千溪听出来自己在伤心,自己刚刚只顾着闻花香却没注意她一直用腹语说话。不过,这也就是说,千溪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幻瑶顾不得想那么多,忙上前,坐在千溪身旁。道:“溪儿,是我啊。”
千溪下意识的睁开眼睛,却发现什么都看不见,只得用双手在空中乱摸。
幻瑶一把握住千溪那双皱皱巴巴的手,苦涩的笑道:“我在这呢。”
千溪扯了下嘴角,眼睛也弯着笑。道:“四夫人,千溪怕是不长久了……”
说罢,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千溪的手也猛的一握,似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一一这才想起今日是满月之日,公主定是又在受天雷之刑了。踉跄着站起身,去寻丹药。
幻瑶喂千溪服下丹药,千溪的痛苦明显是缓解了很多,只是迷迷糊糊的,尽说胡话。幻瑶只是在榻上静静的坐着,看着她。
以前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这个孩子。因为紫溪,自己对这个孩子是有偏见的。她先前不是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命运,她不是不知道她病了有一段时间了,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只知道如果这孩子活着,自己的洛儿永远都要受制于她,为她遍体鳞伤,一如汐诀一般。
是以束手旁观,望着她一点点消失在这世界。
可是现在看着她,感受着从她身上传来的微弱体温,幻瑶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她只是个没有爹娘的孩子,日日坐在天池边守护着那棵不会说话,不会笑的树的孩子。
“其实我不讨厌你。只是因为不管我怎么阻止,洛儿还是遇上了你。”幻瑶在心底说道。
幻瑶又坐了一会,待千溪不再说胡话,幻瑶为她掖了掖被子,准备悄悄出去。
行到门口之时,却听到千溪一句极轻的声音:“四夫人,以后定要为花洛寻个好姑娘……”虽然夹杂着一些胡言乱语,但是幻瑶还是听得很清楚。
幻瑶睫毛一颤,眼角那滴泪轻轻划下。
只是一顿,幻瑶便毅然往宫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