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镜中水月花
一连看了这个家伙几次变脸，又这样突兀的问出来一句，尤其是那个“花洛的爹”，天枢也忍禁不俊，道：“是的。”
突然，灵儿的表情变得很奇怪，有一种欣喜溢于言表，可是眉头间又有难以言说的悲伤，所有的表情都写在脸上。
“如此我便恢复了自由身了，可是鬼君，鬼君却……”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看来是在为鬼君伤心了。
千年来没有踏出过这里，自己日日来给她疗伤，也未曾提起过外面的事情，等会怕是更要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天枢缓缓开口道：“这数年来我一直照顾你，直到把你身上的伤都治好，你可知道为什么？”
灵儿道：“因为我在地宫时救了你，你当然要一命还一命啦。其实本女侠向来豪爽，救你也是举手之……”
话还没说完，只听天枢冷冷打断：“一则是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二则，是因为……”天枢顿了一下，仿佛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是因为你长得很像千溪公主。”终于还是说出来了，不知道她……
灵儿那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瞬间便失去了光彩，呆呆的坐在池水上，张着嘴，却什么也说出来。
“还是因为她吗？我是我啊，我是我啊！”只一瞬，那澄澈的眼睛便蓄满了泪水。可是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的看着天枢，刚才活灵活现的模样仿佛是另一个人。
天枢睫毛一颤，那双清冷的眸子竟跟那个人一模一样，若是这家伙真心想装扮成她，果然只需要闭嘴就是了。怪不得少主也会分辨不清。
天枢读出了她心中的想法，嘴角一丝苦笑，道：“她死了。在一千年前的一个满月之夜。”
灵儿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似是极为震惊。
“是病死的。就葬在这山下的天池边。”天枢突然想起最后见到那人也是在天池，一袭红衣，在如镜般的天池旁随风飞扬，花香氤氲了整个记忆。
灵儿平复了好久，才说道：“那花洛怎么办？！他那么喜欢她……”话中说不出的落寞。
灵儿这点小心思，自然是瞒不过天枢的。天枢并没有说话，只静静的望着灵儿，嘴角噬着笑。
“你是让我去假冒她？！这可不成，他知道会杀了我的！再说我难不成要骗他一世？！这可万万不行！”灵儿拼命摇着头。
天枢只是轻轻道：“可是你喜欢少主。”
灵儿身子一颤，眼前这个面色苍白身形瘦削的男子什么时候洞悉了自己的心思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便在这世间的最底层沉睡。这世间的种种纷争，连看一眼都懒得看，甚至不在意载灵会落在谁的手中。原本以为这单纯乏味的生命真的要无休无止。
第一眼是在鬼君的琉璃镜中窥见那人，眸若星辰，面若桃花，白衣胜雪。仿佛是苍穹之下架起了一道彩虹，将眼中那黑白的世界照耀成了缤纷的色彩。
帘子后的那人轻轻的说了句“去吧”，自己竟还会有莫名的激动……想来从那时起自己便喜欢上他了吧。
只是他心中深深的种着开向另一个人的太阳花。
当站在他面前的明明是自己，可是他却叫着别人的名字，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容貌，又怎会甘心！
是以剑魂不惜背叛了载灵的主人，也要将他从死亡的深渊拉回！哪怕，他始终当自己是她……
可是这样的欺骗，穷其一生，自己真的能隐忍吗，像帘子后的那人一般，至死都没有说出自己的心思……
天枢望着灵儿的眸子越来越深沉。他已然用了读心术，不知不觉的读着这个丫头的心思。显然是知道她在犹豫着什么，天枢不禁出声打断：“若是让少主再受一次刺激，怕是又要毒发了。”
灵儿果然一脸焦虑：“什么？！他还会毒发吗？”
天枢苦笑道：“少主的毒是浸了心了，只要有毒素有一丝尚存，便会扩散开去，若是再次毒发，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千溪公主是命数已尽，这一切都不是人事可为，而如今你来到少主身边，未必不是神的旨意。更何况，无论是剑魂还是魔，与一生比起来，这些时光又算的了什么？”
天枢望着她，空洞的眼睛却仿佛看到了身后的远方，顺着岁月的漫漫长河逆流而上，最后落在了岁月长河的某一处。
“灵儿姑娘，你喜欢少主，对吗？”
没想到天枢会突然这样问，然而更让灵儿震惊的是，那个时候，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胸腔中那一颗用力跳着的心答道：“是，我喜欢他。”
仿佛是意识到什么，灵儿垂下了长长的睫毛，洁白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有两道泪水轻轻划过，坠落在那一池碧水中，水面上一层层涟漪扩散开去。
似是在极力地忍耐着什么，半晌，那碧水上的一袭白衣才缓缓开口道：“好。”
天枢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剑魂的承诺，比什么都来的真切。总算在短时间内是可以稳住少主了，最起码不要让他在还没有完全掌握“生长”的力量的时候毒发，虽然自己利用了灵儿对少主的爱慕之情，但是只要能保住少主的性命，在所不惜。
“说不定，少主最终真的会选择灵儿呢”天枢心道。
可是时隔千年之后，天枢再回首这一世，才发现，原来所有的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后来的纷扰，也不过是源因这个小小的决定。
浩瀚无垠的星空中，三人对应的星辰在这一天驶向同一个方向，在这命运的轨道上交错。
天枢听到灵儿的承诺心头的乌云便一扫而尽，脸色也不禁温和起来，道：“灵儿姑娘与千溪公主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在常人眼中根本就分不出来”
“只是你们的性格完全风马牛不相及。”不知天枢突然想到什么，嘴角噬着一丝捉狭：“其实有些时候，你还是挺像一个公主的。”
闻言，，好不容易听天枢夸奖自己一句，灵儿立即擦干了泪，眉开眼笑来，问道：“啧啧，认识你这么久，终于说了句顺我气儿的话！我这种出众的气质谁见了我会说我不像个公主？！果然你这个占卜师还是有些许眼光的！那我什么时候像公主？”灵儿将脑袋凑到天枢面前，得意洋洋的问道。
天枢缓缓开口道:“不说话时就像了。”
灵儿立马垂下了脑袋，瘪着嘴说道：“我话怎么多了？！我天天被你关在这里，连鬼都不见一只，都无聊死了！好不容易进来一个人，还是你这个闷油瓶子！还不许我说话了吗？！”
自是知道灵儿委屈了，天枢微微笑道：“以后你便可以离开这里了。现在你也快恢复力量了，若是有一天你真想离开了，我不会阻拦。”
灵儿的眼睛立马放出了光彩，道：“哇！好棒好棒！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破山洞了！我们几时走？”说着便要从那池水上跳下来。
天枢用手扶了扶额头，无奈道：“灵儿姑娘，离了那池子不出一个时辰你就会衰竭。”
灵儿刚刚触到地面的脚像被烫了般，忙缩回去，想起来这已经是天枢说过无数遍的禁令，坐回池子上不敢再动弹。撅着嘴道：“那我怎么出去啊！”
天枢并没有看她，从袖口拿出一物，摊在手心，说道：“这个你带在身上，记住，在完全恢复之前，千万不要拿下来。”
灵儿探着身子去看，只见一个通体紫黑的石头安静的躺在天枢手心处，好奇的说道：“这是什么啊？”
天枢淡淡的说道：“碧琉璃。”
这碧琉因为能封印游离的魂魄，是以也叫“封魂之石”
灵儿不解道：“大叔，这明明是块石头呀，而且还是块长得很丑的石头……”
天枢并没有看她，一甩手，那块石头便稳稳定在灵儿面前，在空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灵儿自是知道这也不是一般的石头，老实接了，将铃兰的叶子搓成绳子，正准备挂在颈上，可手指刚刚触到，那石头黝黑的外壳便如漆般脱落，露出晶莹剔透的琉璃石，浑身散发着绿色的光芒。
灵儿指着那石头道：“大叔！大叔！你看这是怎么了”
天枢微微一笑，道：“你戴上就知道了”
灵儿试着将那块石头挂在胸前，登时便觉得灵识清明了许多，丹田之内也不觉得那么虚。
灵儿高兴的不得了，叫嚷着：“大叔大叔，这块石头好神奇，它是不是把我那些游离的魂儿抓回来了？”
天枢无奈的说道：“那倒不是，只是能助你凝结魂魄罢了，千年之前你的魂魄被震的七零八落，这千年我一边用这些药草续你的命，一边四处寻着你的魂魄，前段日子总算是找的差不多，都封在这琉璃石里了。你这几日且在这洞里修炼下灵力罢。”
天枢突然颤了一下，猛地咳嗽起来，连覆在薄唇上的手指都有些微微发白，灵儿从没见过天枢这般虚弱，呆呆的站在碧水上有些无措。
半晌，天枢才回过神，面色淡淡的说道：“等这洞中的冰都融化之时，戴着这块碧琉璃来忘川找我。记住，那时你便不再是上古灵剑之魂，而是魔族的千溪公主。”
说罢，天枢便往洞口踱去。
灵儿摆弄着胸前那块通体碧绿的石头，里面还隐约可见几丝游离的白色魂段，望着天枢的背影难得的沉默了好久。
果然，不日后，四夫人被解禁，只是再也不曾像往日那般频繁的出入玉华宫，紫宫内上下琐事也一应交由别人打理。天枢也一反常态，自那日从外面回来之后再也没出过星辰阁。
紫宫还是如往日般沉寂，只是明明都快要到夏季了，还是让人觉得莫名清冷了不少。
花洛自经历过那场地宫洗礼之后，汐诀很快便将他正式册封为储君。魔族里外之事也渐渐移交于这位年轻的储君。花洛便像是被一条巨大的黄金锁链锁在王椅上，四面八方来的奏折如同潮水般夜夜涌上这位新君的案几，容不得他半点休息。
此时因鬼君遁世，鬼族大乱，邪灵横生，谶域中所有抑制阴邪之源的力量也土崩瓦解，鬼族如同一盘扬扬散沙。许多之前鬼君牵制的力量如雨后春笋般迅猛生长，种种力量相生相灭，其中不乏强大者称霸自翊“鬼王”。
这些本来也与魔族无甚关系，可是越来越多的鬼中族人逃亡到忘川，打破了魔域一贯的沉寂。同时也因为汐诀绝杀九地一事，那些拥立九地之人三番两次地向魔族挑事。自上古以来便不和的两族颇有剑拔弩张之势，战火一触即发。
只是苦了花洛。
魔君不喜杀戮，又懒散惯了，是鬼族打到家门口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的主儿，于是乎便尽数交予花洛。而幻瑶宫主连赤血宫的门都不出，整日都是在宫内赏花喝茶，好不悠闲。至于天枢，因为灵力尽失，便格外虚弱些，最近更是一连病了十几日。竟更不用说帮花洛出谋划策。
是以整个魔族的内忧外患便都落在这个新生的储君肩上。
这日，天还如往日那般灰蒙蒙一片，无半点生气，天枢自天山回来，便生了风寒，在榻上躺了几日。这日竟来了兴致，起身踱到窗边，面色冷冷地望着天空。
紫宫内已甚是温暖，可是星辰阁内还是点了好几个暖炉，天枢合着狐裘大衣倚在窗边，手边放着一方精致的银镜，繁复的花纹显得很是神秘。
侍女在身侧谦卑的垂着头，双手上稳稳的坐着一药碗。
半晌，天枢从那狐裘大衣中伸出手，手指微微发白。侍女顺从的将还冒着热气的药碗双手奉上，轻轻放在天枢手中。
方才触到碗沿，如游丝般漂浮的阵阵热气瞬间凝固成冰，又松松散落下来，没入药碗中，登时融化。
侍女忙跪了下去，双手举过头顶，做虚托状，道：“大人，这药凉了，奴婢这就给大人重新熬一盏来。”
天枢似是没听见，望着那药碗苦笑，下一秒便反手扣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顺着嘴角流下，天枢轻轻拭去，道：“再怎么热的药也暖不了我的手，还不都是一样？”
只是自己忽冷忽热的毛病是越来越严重了，这身子竟真的如同冰霜一般冷了吗。
侍女也是知道天枢这毛病，默默地起身退到了身侧。
天枢拿起身侧的银镜，可是这镜子并没有结上冰渣，正是上古神器之一迷镜。天枢正准备打开迷镜，想一窥昨夜突然出现的那颗暗星背后有什么意义。突然眼前出现了一袭白衣，灵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