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暴风来临（一）
灵儿忙端来天枢留下的药汤，喂幻瑶服下，幻瑶的脸色才略微红润些。
幻瑶倚在榻上，脸上挂着端庄得体的笑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绝色女子。这张脸她见过许多遍，从最开始的嫉妒、生厌到最后的怜悯、可怜，却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般平静释然。因为她知道，对汐诀，自己终是最后一点感情都没了。
之所以以前对千溪不理不睬甚至有些冷淡，现在又对这个酷似千溪的丫头倾囊相助，个中缘由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汐诀啊汐诀，为什么你要在我遍体鳞伤的时候出现，让我一不小心就爱上了你。可是到头来，你才是那个让我遍体鳞伤的人。”幻瑶不禁轻叹。
“夫人。”灵儿弱弱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幻瑶的思绪。后者抬起头，这才注意到自己想了许多，不知冷落人家一个姑娘多久。
望着灵儿手中那方捏的发皱的帕子，幻瑶微微笑道：“灵儿姑娘是吗？”
灵儿低着头，心中已紧张到极点，她知道，幻瑶素来不喜千溪，那么，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自己，岂不是更让她生厌。便努力的回想着阿瑶交给她的那些规矩，大大方方的行了个大礼，方才恭敬的答道：“回夫人，我是。”
幻瑶听出了语气之中的疏离，倒也不在意。只从袖子中伸出手，示意灵儿走近。道：“我见过很多美人儿，灵儿姑娘这般漂亮的却是少见。”
灵儿心里直打鼓，这话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要说别人说这话我信，可是你见过我这模样的还少吗……
灵儿只得面上扯出一丝得体的假笑，答道：“夫人过奖了。夫人才当真是美人。不然花洛也不能……”灵儿在心底默默打了一巴掌脸，说好的不多说话呢。
幻瑶对灵儿的反常浑然不察，嗤嗤笑道道：“不然怎样，洛儿也不会长的这么妖孽吗？”
被戳中小九九，灵儿一下羞红了脸。
幻瑶轻轻抚着灵儿白净的手，嫣然一笑，道：“我是这紫宫中的四夫人，也是幻琉宫的宫主，可我更是洛儿的娘亲呀。”幻瑶感觉到灵儿的手有些僵硬，“灵儿，我看的出你喜欢洛儿，虽说洛儿现在心中装的不是你，可是你们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相处啊，千溪已经去了，就不要再因为过去的事情纠结不休了。”
幻瑶宛然一笑，又道：“原是我们对不起你，你与千溪长的酷似，便非要你来顶替千溪，可是为人父母不也是没办法吗？倒是让你受委屈了，孩子。洛儿若是知道真相，断断不会把你当成千溪的替代品。”幻瑶长长的睫毛一眨，带着温柔的笑容，道：“洛儿，他是重情重义之人。”
灵儿心头一颤，自己那点小心思倒是一点都瞒不过她。可她也不过是见自己第二面，就把自己心中所想琢磨的透透的。听到这，灵儿才知道，幻瑶这是想让自己同意与花洛的婚事。一句“重情重义之人”倒是把话说死了——就算花洛日后知道你不是千溪，但是看在情分上，虽然不能保证以后会真心爱你，但是定会以夫妻之名照顾你。可是就算她不喜欢千溪，倒也不至于这样急着把自己儿子硬塞给别人啊……
“谢夫人垂爱，灵儿只是觉得这样的长相守不是灵儿想要的，灵儿宁愿相忘于天涯，也不愿与所爱之人同枕异梦。”灵儿迎上幻瑶略显诧异的眼神，坚定的说道。
幻瑶微微笑道：“原来是我曲解了姑娘的意思，原以为你是担心洛儿发现你真实身份之后会……倒是我多想了，姑娘是真性情之人。”嘴上虽这样说，可心中不免失落，终是看不到洛儿成亲那一天。
灵儿想到这些天与花洛的相处，自己明明喜欢他，却要骗他。不由得心中生涩。一时间不想说话。
两人又闲聊了一些，都聪明的避免的双方的敏感话题。索性略去不提。又过了好些时候，灵儿服侍幻瑶吃下药之后便回宫了。
月光凉薄，晚风习习。
纤羽宫的阁楼上，轻纱舞动，一轮空灵的月亮挂在阁楼的檐边，栏杆上倚着一红衣女子，芊芊玉手高举着酒杯，嘟嘟囔囔说个不停。看样子醉的不轻。
衣袂翩跹，女子仰头痛饮。
除了灵儿，大半夜爬这么高喝酒也是没谁了。
灵儿眯着眼，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待走近之时，方才知道，还不如听不清，生生破坏了良辰美酒佳人的景致。
只听她说：“老娘长的真好看，真真是好看，可是你的眼中只有千溪啊！”
她一口吞完杯里的酒，又嘀咕：“咦，不对，千溪不就是我吗？对！我就是千溪！你就是在看我！”
她自是没注意到，远方某处一个人转身离开。
灵儿痴痴的笑道，又给自己小酌了一杯，道：“老娘不想要这么美了。丑点也挺好，至少在你眼中看见的不是她的影子……”
那抹转身离去的白色身影明显地一僵。
一壶酒喝完，灵儿也醉的差不多了。“老娘要回屋睡觉了，咦，怎么走不出去呀。”她躺在地上，蹬了半天腿，结果眼前还是只有一轮朗朗明月。“算了算了，本老娘就在这睡吧。”
半晌，灵儿都没有动静，那身影以为她睡熟了，正要上前将她抱下去，只见她又诈尸般的突然起身，傻笑了半天才说道：“会不会有一天，你看着我的模样，唤我灵儿？”
翌日，灵儿醒来发现自己好好的躺在宫殿里，身上也换上了柔软干净的寝衣。灵儿一个激灵，突然想到自己昨天喝的六亲不认，又低头看看身上的寝衣，朦胧的睡意一下全没。“啊！”一嗓子扯出来，把在殿外等候的阿瑶吓的不轻。
阿瑶迭声道：“公主公主你怎么了！”忙往灵儿榻前奔去。
灵儿只记得自己昨天好像是趁阿瑶睡着了才出去，便有些支支吾吾，道:“阿瑶，额，我昨夜睡得可熟？”
阿瑶摸了摸脑袋，不明所以的问道：“公主，您一向不都是睡的很死？”
“那昨夜可有什么不一样？”
“恩，昨夜，阿瑶好像听见几次窗户开的声音，想必是风吹开的。”
灵儿心一凉，原来自己真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这寝衣也不是阿瑶换的。
“公主，我怎么闻着，这屋子里的味道有些不对啊？”阿瑶拱了拱鼻子。
“哪有，一定是你没睡醒了。”灵儿虚伪的说着，“快回去补补觉。”
“哦，好。”阿瑶正要转身，突然想起来刚刚灵儿那一嗓子，便猛地回头，正好撞见灵儿那一副做了亏心事的表情。
“哎呀，你个死丫头，干嘛，想吓死老……本公主啊！”灵儿拂着胸口说道。
“公主，阿瑶就是想问一下您刚刚叫我干嘛。”
“哦，那个，我就是想问问你睡醒没有。”
“……”
阿瑶走后，灵儿便赶紧把头伸进被子里看了一下，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心中大石落地。突然又想起昨夜自己那身衣服不见了，床上床下满屋子找了许久，也没看见。反正自己还好好的，那身衣服索性便不要了。
如是想着，突然觉得脑袋有些疼，想必是昨天的酒还没完全醒，便准备爬上床再睡个回笼觉，刚刚准备躺下，这才发现，系在脚踝上的一串铃铛不见了。
“昨夜到底是谁呢？”灵儿翻了个身。
“会不会是大叔？除了他也没谁半夜不睡觉爬树了，恩……对。”灵儿又翻了个身。
“可是，大叔拿我衣服干吗，还把我的小铃铛给顺走了……拿去卖钱？他也不至于穷成那样啊”灵儿又翻了一个身。
“难道是大叔有特殊癖好？大叔平时看着正儿八经的，可是要真是正人君子能想出来那么多歪歪点子吗？”灵儿越想越离谱，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又一翻身，不过这次有点猛，一不小心扭到腰了。灵儿在心中咒骂了半天，感情在这紫宫中是不能说你天枢一点坏话的，这么快老娘就遭报应了。
灵儿这腰一疼，便也不瞎想了，又赶上酒劲还没下去，便又沉沉睡去了。
醒来时已到了用午膳时，灵儿草草用过，伸了个懒腰便往赤血宫去了。一来是为了帮花洛分忧，毕竟花洛现在要负责解毒还要找出凶手，实在是很忙。二来她这个公主也着实是清闲。是以又是直到傍晚才回来。
此时正在梦华池中“挺尸”，毕竟她这一天又端茶又送水还兼职按摩，可是累的不轻。
阿瑶跪在池边给灵儿捏着酸酸的肩头，道：“公主，奴婢知道您心善，可是也不能这样不心疼自己啊。”
灵儿进宫数日，对“公主”的称呼也没之前那么反感了，倒是觉得，这公主的生活可真是滋润。只要人前能保持一个公主样儿就行。
只见她抓起池边的一碟花生米，往嘴里抛了一把花生，鼓着腮帮子道：“阿瑶，本公主受这点小累算什么，我这样做，一是为了让花洛省心，让他能专心为夫人找到解药，二是还她的恩情，不然你以为本公主之前治病的那些雪蛤，七彩鹿茸都是哪来的？知恩要图报——”说着又抓了一把花生往嘴里塞，剩下的声音完全湮灭在咀嚼声中，全然没有一个公主的样儿。
阿瑶捂着嘴笑她这副吃相还是改不了，反正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而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已经很显然的把灵儿当成自己的新主子。
“那阿瑶可真是遇上了好人呢。公主这么好，殿下能娶到公主梦里都要笑醒了。”阿瑶打趣道。
灵儿登时便红了脸，捂着脸滑入池底了——
阿瑶自是不怕这主子被水淹死，灵儿额头间有一水滴状胎记般的印记，只要她洗澡，那印记便会发出淡淡蓝光，自己也好奇过，问她这是怎么回事，灵儿一脸茫然，显然她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还大言不惭的说道自己以前洗澡都是在山野荒郊，到哪照镜子……
阿瑶于是便认定这洗澡水定是很喜欢公主，而此时，阿瑶望着池底一幕诧异的半晌说不出话——美貌的公主额头上散发着淡淡荧光，那荧光形成一个光环环绕在发际，那墨黑的头发如海藻般在水中舞动，公主如凝脂般的肌肤在水底显得更加光滑细腻，她一直觉得公主很美，可是此时的公主却让她想到了多年前一眼惊鸿的一位上仙。
半晌，才听到灵儿闷闷的声音从池底传来——阿瑶，他最近怎么样了？
阿瑶回过神来，道：“公主，殿下最近只去过一次水晶宫，此外，便是天枢大人常出入映月宫。其余便再也没看见过殿下。”
灵儿在水底长嘘了一口气，随后便出了一长串的气泡。道：“那尊上呢？”
“尊上近来还是那样，额，常宿在水晶宫——”
灵儿觉得听到这个词便心烦，冷冷出声打断：“没有去看过夫人吗？”
阿瑶知道公主很不喜那位水晶宫的娘娘，可是又不能跟主子说谎，是以小声答道：“没……没有。”
灵儿眯着眼睛，阿瑶一时半会也看不清她在想什么，两人便也没再言语，一时间房内只有水流从指间流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