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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恐惧

  

高见在门前略作停顿,深吸一口气,将周身那不自觉外溢的神意尽力收敛了几分,使得那无形的“漩涡”感减弱不少。他目光沉静,抬手,不轻不重地叩响了门扉。

  “咚、咚。”

  “门未闩,高先生请进。”屋内传来“元律”那温和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高见不再犹豫,推开木门,迈步而入。

  塾舍内部陈设简单,一桌,数椅,一排书架,墙上挂着一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

  此刻,“元律”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似乎在欣赏窗外那几竿翠竹。他依旧穿着那身讲学时的素雅长袍,身形挺拔,气息渊深。

  听到高见进来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温和笑容。

  “高先生果然守信,来得很快。”他目光扫过高见,随即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房中的座椅,“请坐,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高见没有立刻坐下,他站在门口,目光如电,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元律”,试图从任何细微之处找到破绽。屋内气氛看似平和,却暗流涌动。

  “元先生,”高见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现在我来了。你可以开始解释……你究竟是谁,以及,你找我,所为何事?”

  “欸,别太急嘛。”“元律”依旧带着那副从容不迫的笑容,摆了摆手,“这样,公平起见。你问一个问题,我问一个问题,大家轮着来,谁也不吃亏,如何?”

  高见目光微闪,不动声色:“行。那谁先开始?”

  “元律”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戏谑,仿佛觉得这过程颇为有趣,他伸出双手,做出一个准备猜拳的起手式,轻松地说道:

  “简单,石头剪刀布?谁赢谁先问。”

  ——石头剪刀布?

  这五个字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不对!

  高见的心神在这一刻警铃大作!

  神朝此方世界,民间孩童间自然也有类似的猜拳游戏,用以决定先后、胜负。但那种游戏,通常被称之为‘藏阄’、‘猜枚’或是其他一些古雅的名称,其具体手势和规则细节,也与“石头剪刀布”存在微妙的差别。

  “石头剪刀布”——这是一个带有鲜明异域色彩、或者说,是来自高见前世那个世界记忆深处的、无比熟悉的称呼!绝不该从一个“土生土长”的神朝地仙口中,如此自然随意地说出来!

  这个看似无心的用词,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部分真相!

  眼前的“元律”,绝非神朝本土存在!他甚至可能……与高见来自同一个“源头”,或者至少,接触过来自那个“源头”的信息!

  高见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不露分毫,只是顺着对方的话,也做出了一个类似“猜枚”的起手式,语气平淡地回应,却刻意用了此界的称呼:

  “可以。那就……猜枚定先后吧。”

  他紧紧盯着“元律”的眼睛,捕捉着对方的反应。

  院落内,一时陷入了某种奇异的安宁。

  几竿翠竹疏影横斜,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

  角落里的石灯笼造型古拙,虽未点燃,却自有一股沉淀的韵味。阳光透过竹叶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气,与屋内若有若无的墨香混合,静谧而缓和。

  在这份安宁之下,无论是高见还是“元律”,此刻都显得异常淡定,方才那瞬间的惊涛骇浪仿佛从未发生,所有的情绪都被完美地收敛于平静的面容之下,喜怒不形于色。

  等高见在桌旁坐下,“元律”执起一个素雅的陶壶,为他斟了一杯色泽清亮的果醪,推到他面前,语气温和:“清茶寡淡,试试这个,自家酿的果醪,温和适口,味道更佳。”

  “都行。”高见看也没看那杯果醪,目光始终锁定在对方身上,直接伸出手,做好了准备,“开始吧。”

  下一刻,两人几乎同时出手。

  简单的猜拳,一局定胜负。

  高见出了剪刀,而“元律”出了石头。

  高见输了。

  “承让。”“元律”微微一笑,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然后放下,看向高见,问出了他的第一个问题,语气依旧平和,却直指核心:

  “高先生,我很好奇。神朝待你不薄,赐你太学进修之机,予你安身立命之所。你为何……偏偏要处处与神朝过不去呢?”

  高见神色不变,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回答得简洁而干脆:“看不过眼而已。”

  他顿了顿,不给对方深入追问的机会,立刻依照规则反客为主:“嗯……到我问了吧?”

  “元律”对高见这近乎敷衍却又无从反驳的回答,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轻轻颔首,低语了一句:“看不过眼吗……也罢,只是确认一下心中所想。”随即伸手示意,“高先生请问。”

  高见身体微微前倾,问出了他酝酿已久的问题:

  “神朝背后的人,是怎么想的?他们建立这样一个秩序,维系这片死寂的天地,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让“元律”脸上露出了清晰的讶异之色,他微微挑眉:“你知道神朝背后……有人?”

  高见抬手制止了对方可能的延伸,平静地说道:“那是下一个问题了。按照规则,元先生,请先回答我的。”

  “好。”“元律”对于高见那近乎直白的质疑不以为忤,点了点头,开始回答,他的语气变得庄重了些,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真理:

  “其实,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多的人,为了一个更好的未来。”他目光悠远,似乎穿透了塾舍的墙壁,望向了某种宏大的图景。

  “为了更好的未来?”高见眉头蹙起,“就凭现在这种……手段?”

  “呵呵,”“元律”闻言,非但没有不悦,反而轻轻笑了起来,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高先生,别忘了规则。你这个问题,可也算是一个新问题了。”

  高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讥讽,点了点头:“好,你问吧。”

  “元律”便重复了刚才被打断的疑问:“还是那个问题——你怎么知道神朝背后另有其人?依据是什么?”

  高见这次回答得更加详细,条理清晰:“神朝之内,存在复数种抵达七品境界的路径,香火神祇、地仙乃至于武道……这绝非在如今这片死寂天地中能够自然演化或独立创造的体系,必然传承自一个更‘完整’的时代或存在。”

  他顿了顿,继续道:“再者,维持紫微垣内那一片‘活天’,隔绝外界死寂,甚至能扭曲地脉、汇聚灵机……这等手笔,绝非寻常地仙所能为。其背后,必然站着位格更高、力量更强的存在。稍微动动脑子,便能推断出来。”

  “元律”仔细听着,眼中光芒微动,似乎在确认高见话语的真伪,片刻后,他颔首:“你的观察和推断都很敏锐。你没有说谎。那么,继续吧,到你问了。”

  高见立刻接上之前被中断的质问,语气更加锐利:“为什么?为什么你认为,维持这样一个僵化、残酷的层级结构,牺牲当下无数人的福祉,就能换来所谓的‘更好的未来’?这其中的逻辑何在?”

  “元律”对于高见的咄咄逼人似乎早已习惯,他从容答道:“宇宙万物,生灵社会,其本质便是一种层级结构。有上下,便有秩序,有流动,便有活力。向下,层层压榨,汲取资源与变数;向上,层层供养,凝聚力量与智慧。”

  “当下层承受的压力达到极限,无法维系时,便会自然酝酿出变革的火种。这火种会冲击上层,打破旧有的平衡,催生出新的秩序、新的技术、新的力量。如此循环往复,变动不居,社会便能在一次次的破立之间,获得无穷推演向前的扩张动力。唯有如此,文明才能生生不息,不断超越自身局限。”

  他看向高见:“这,便是通往更强盛、更遥远未来的……最有效的路径。”

  “凡人的变化,生老病死,王朝更替,在这种宏大视角下,又有多少意义?”高见反问,语气带着疏离,“不过是重复的循环,于‘未来’何益?”

  “有的,意义重大。”“元律”肯定道,他举了一个例子,试图让高见理解,“就好比这自然世界。如今,已没有什么生物,能在纯粹的‘力量’上与自诩的‘万物灵长’——人类或者真龙他们相提并论。但是,狮虎的凶猛、鹰隼的锐利、鱼鳖的潜游、草木的坚韧……它们的存在,本身便体现了自然演化的某种‘真理’,是灵长自身并不具备的‘理’。”

  “而当‘万物灵长’们,以自己的智慧基础,去观察、学习、并最终重新掌握这些来自其他生灵、乃至山川自然的‘道理’之后,”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玄奥,“那些原本看似微不足道的生物特长,便会化腐朽为神奇。”

  他最后总结道,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高见:“你所修武道中的象形拳意,各类观想不同生物特质凝聚的神意,乃至借助山川地势的阵法风水,皆是此理。众生百态,自然万象,皆是我辈修行的资粮与明镜。社会的层级与变动,亦是同理。底层的变化与苦难,同样是推动整体向前,孕育出全新‘道理’与力量的土壤。”

  高见沉默着,消化着对方的话语,眼神却愈发深邃。他并未被这番说辞说服,反而从中嗅到了更深的、近乎“非人”的冷漠。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只有竹叶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过了一会儿,高见主动开口,打破了沉寂:“方才我情绪所至,多追问了一句。按规矩,算我多问了一个,之后轮到你时,你可以多问一个作为补偿。”

  “元律”闻言,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姿态轻松:“无妨,些许小事,不必挂怀。我们正常进行即可。”他端起茶杯,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随即放下,目光重新聚焦于高见,“那么,接下来,轮到我了。”

  “请。”高见做出一个悉听尊便的手势,心神却已高度集中。

  “元律”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锐利了些许,问出了他的下一个问题:

  “你的修行路数,与神朝已知的任何体系都迥然不同。它让你在实质上,于七境的情况下,却拥有了超越寻常十境,甚至能威胁地仙的战力,但窍穴一点都没有变化。我很好奇,这份独特的传承,你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

  他问完之后,并未立刻停下,而是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带着无形压力的语气补充道:“记住,高先生。我们之间的这场对话,建立在某种‘坦诚’的基础之上。如果接下来的回答中,我察觉到谎言的存在……那么这场谈话,会立刻结束。”

  这既是提醒,也是警告,暗示着他拥有某种辨别真伪的能力或依仗。

  高见面色不变,心中却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他迎着对方的目光,语气坦然,甚至带着一丝无所谓:“放心吧,我不会说谎。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清晰地说道,“我的功法路子,源自欲界。”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我曾经,机缘巧合之下,进入过欲界。”

  话音落下的瞬间——

  “元律”脸上的从容笑容骤然僵住!

  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猛地收缩!虽然这失态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瞬,便被他强行压下,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那一闪而逝的惊悸与难以置信,以及那瞳孔深处掠过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却被高见敏锐无比地捕捉!

  不对劲!

  他在怕什么?

  真龙、还有天人,听到‘欲界’时,最多是惊讶、好奇,或是凝重。但‘恐惧’……这种情绪,还是第一次见到!

  眼前的这个‘元律’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会对‘欲界’产生如此剧烈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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