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言语
直到一屁股坐进车里，关上车门的瞬间，那股被压抑已久的情绪才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去医院处理工作？不过是个拙劣的谎言。
她只是……只是心里难受到快要爆炸，再也无法在他们面前维持那副云淡风轻的假面。她只想找个没有人的角落，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只可惜，即便是洞察力敏锐如江白这般的老牌侦察兵，此刻也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察觉到杜菲菲那强颜欢笑背后的巨大悲伤。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其乐融融的虚假繁荣里。
杜菲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热芭和江白对婚礼的日程进行了简短而高效的磋商。
最终，两人达成共识，将那个特殊的日子，定在了江兮兮奔赴大学校园的前一天。
这个决定，不仅为他们自己留出了消化这突如其来幸福的缓冲期。
更重要的是，它提供了充足的时间，去精心筹备这场迟到了十五年的仪式。
婚期敲定。
热芭像一阵风，接了个电话便火急火燎地赶去参加一个临时的发布会。
而江白，则迫不及待地开始给小庄以及那些阔别已久的老战友们挨个拨号，分享这个足以引爆他们那个小圈子的重磅喜讯。
至于这场家庭剧的“总导演”江兮兮。
她则像一只完成任务的小狐狸，一溜烟钻进了自己的房间，熟练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她闪亮的眼眸里。
各大求职网站的页面，在她指尖飞速切换。
她的目标很明确：用自己亲手赚来的第一桶金，为爸爸妈妈那场迟到的婚礼，献上一份独一无二的贺礼。
然而，屏幕上滚动的招聘信息，像一盆冷水，将江兮兮的热情浇熄了大半。
现实的骨感，远超她的想象。
绝大多数职位都赫然标注着“需相关工作经验”的硬性门槛，这对她一个刚刚脱下高中校服的毕业生来说，简直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而那些屈指可数的不设经验限制的岗位，薪资待遇又低得可怜，让她不禁撇了撇嘴。
指望在暑假这所剩无几的一个月里，赚到足以购买一份体面礼物的钱，其难度系数，恐怕不亚于让她现在就去考个博士学位。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去啃老求援的当口。
一个职位链接，毫无征兆地跳入了她的视野，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
“无需工作经验，普通话流利即可。”
这简单的几个字，已经足够吸引人。
而更让她心脏漏跳一拍的，是那串高得有些离谱的薪资数字。
她的瞳孔瞬间放大，仿佛看到了无数钞票在向她招手。
她迅速浏览了公司简介，地址就在东南市区，离家的距离相当理想。
最关键的是，招聘信息上明确写着无需住司，这就意味着她不必为如何向江白解释夜不归宿而绞尽脑汁。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这个念头一旦萌生，便如野草般疯狂生长。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果断地按下了那个咨询电话的拨号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线甜美，自称“小姐姐”的声音。
一番程式化的对话之后，江兮兮被告知，她的初步条件符合要求，接下来需要进行一个线下面试环节。
“太好了！请把公司地址发给我，我现在就可以过去！”江兮兮兴奋地说道。
然而，对方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
“哎呀，不用这么麻烦的，我们公司有专车负责接送面试者哦。”
紧接着，对方给出了一个具体的见面地点，并约定了时间。
尽管觉得这个流程有些奇怪，但沉浸在“天降馅饼”喜悦中的江兮兮，并未深思其中的不合逻辑之处。
她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推开房门，客厅里，江白正靠在沙发上，举着手机，笑声爽朗。
看到江兮兮探出个脑袋，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他立刻对着电话那头说道：“老炮，先不跟你扯了，到时候你小子必须得到场啊，咱们哥几个，不醉不休！”
电话里传来含糊的应和：“好的，好的，必须的！”
“嗯，那挂了。”
江白利落地结束了通话，将手机随手扔在沙发上，目光转向女儿，带着一丝询问。
“怎么了，丫头？有事？”
“爸，我……我想出去一趟。”江兮兮的眼神有些飘忽。
“干嘛去啊？”
江白下意识地反问，那双曾洞察过无数伪装的眼睛，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像探照灯一样在女儿脸上一扫而过。
不好！老爹的侦察兵雷达启动了！
江兮兮心里咯噔一下。从小到大，和这位“老侦察兵”斗智斗勇的经历，让她也练就了一身不俗的反侦察本领。
面对江白那审视的目光，她非但没有慌乱，反而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亲昵地抱住江白的胳膊，使出了自己的撒娇必杀技，声音又软又糯。
“哎呀，就是出去玩嘛！刚才跟同学打电话约好了，一起去逛街！”
江白的疑虑稍减，但仍未完全放下戒备。
“还是上次那个女同学？”
“对！就是她！我这不就她一个知心朋友嘛！”
江兮兮顺势嘟起嘴，半真半假地抱怨起来。
“都怪你，平时对我管得那么严，跟看管犯人似的，害得我都没什么社交，交不到新朋友！”
这番抱怨，成功地将江白的注意力带偏了。
他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脸上露出了无奈又宠溺的笑容。
“行了行了，去吧去吧，早点回来啊。”
“知道啦！”
江兮兮如蒙大赦，开心地应了一声，转身就朝门口跑去，脚步轻快得像只出笼的小鸟。
刚跑到门口，玄关处，江白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你等一下。”
江兮兮的身体瞬间僵住。
心跳，在这一刻仿佛漏掉了一拍。
完蛋了！还是暴露了？被老爸看出什么蛛丝马迹了？
她的脑中已经开始飞速构思一百种被抓包后的应对方案。
然而，江白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提着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
“在外面玩，注意点安全。还有啊，别跟上次似的，一言不合又跟人打架啊。”
呼……
江兮兮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差点腿软。
她转过身，冲着江白做了个鬼脸，笑得格外灿烂。
“知道啦，爸！那我走啦！”
说完，她再也不敢停留，生怕老爹又想起什么茬儿来，拉开门，一溜烟地消失了。
看着女儿那火急火燎的背影，江白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吐槽了一句。
“这在部队里长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干什么事都跟上了发条似的，争分夺秒的……挺好。”
一口气冲下楼，直到双脚踏上坚实的地面，江兮兮才敢停下来，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为自己刚才的急中生智和成功脱险而感到庆幸。
没再耽搁，她迅速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这个地方。”
她将手机上那个略显偏僻的地址展示给司机。
车子一路向着城市的边缘驶去，最终停在了东南市的一个荒凉郊区。
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湿气的混合味道，路边正在进行下水道改造工程，黄色的施工围挡将道路堵塞了大半，只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银灰色金杯车，突兀地停在路障旁边，像一只蛰伏的金属怪兽。
这里？
江兮兮的心里泛起一丝小小的疑惑，为什么会把面试的接头地点选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还是那个甜美的声音。
“喂，你好，我到了。”
“你到了啊，很准时嘛！看到一辆银灰色的车了没有？”电话那头的“小姐姐”语气轻快地问。
江兮兮抬眼望去，锁定了那辆金杯车，然后抬起胳膊，用力地挥了挥。
“我看到你们了！对，我在这儿，正在向你们挥手……”
金杯车的车窗应声降下，那个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小姐姐”探出头来，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也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
江兮兮拉开车门，正准备上车，却发现车厢里并非只有她和“小姐姐”两个人。
一个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木讷的男人，正局促地坐在角落里。
另一个则是个身材高挑、气质冷艳的女孩子，那身段和脸蛋，说她是T台上的模特都有人信。
似乎是看出了江兮兮的疑惑，负责联络的“小姐姐”立刻笑着解释道：
“他们两位也是今天来参加面试的，跟您一样，都是我们的候选人哦。”
“喔。”
江兮兮应了一声，虽然意识到这两人将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但她还是礼貌地冲他们绽开了一个友善的笑容，大大方方地做了自我介绍。
“你们好，我叫江兮兮。”
“你好，我叫潘升负。”戴眼镜的男人推了推眼镜，小声回应。
“梁安娜。”高挑女孩只是冷淡地报上名字，便扭头看向了窗外。
两个人，都只搭了一句话，便再无下文，车厢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江兮兮很识趣地没有再自讨没趣，她收回目光，转向了那个笑容可掬的“小姐姐”，抛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进行面试啊？我看咱们公司的地址就在东南市区，离我家还挺近的。其实真的不用特意派车来接我的，你把地址告诉我，我自己过去就行，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听到江兮兮这番话，负责联络的“小姐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深处迅速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悦。
这个丫头片子，话怎么这么多？
不过，此刻车子毕竟还在东南市的地界内，她必须保持十二分的耐心。
万一这丫头现在就起了疑心，在市中心闹出点什么幺蛾子来，那场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更何况，这车上除了她，还有另外两个对真相一无所知的“猎物”。
想到这里，她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和表情，回过身，再次朝江兮兮绽开一个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
“不麻烦不麻烦，为优秀的候选人服务，是我们公司应尽的义务。”
她顿了顿，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而且，我们今天的面试地点，并不在东南市的那个公司。那里只是我们的一个分部，我们得去总公司进行终面，那才显得正式嘛！”
“啊？”
江兮兮闻言，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讶。
“总公司？那……那总公司有多远啊？”她追问道。
她心里的小算盘开始飞速转动。今天可是跟老爸保证过要早点回家的，万一这个“总公司”远在天边，她赶不回去，那份精心策划的“惊喜礼物”计划，岂不是要彻底泡汤了？
而且，一旦让江白知道她为了打工跑到老远的地方去，以他的脾气，绝对会当场否决。
毕竟，她那个爹，是国内顶流的金牌编剧，她那个妈，是叱咤风云的天后巨星。
她那个小庄叔叔，更是开了一家几乎垄断了半个娱乐圈的娱乐帝国，旗下艺人占据了行业的半壁江山，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响当当的名字。
用“娱乐圈的半壁江山”来形容小庄叔的公司，都算是谦虚了。
所以，钱，是她家里最不缺的东西。
江白自然不可能同意，让她为了区区一点薪水，在学业还未完成的时候就跑出去抛头露面。
可是……
用自己劳动赚来的钱，去为父母购买结婚礼物，那份意义，是任何金钱都无法替代的。
那份心意，才是最珍贵的。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想办法在天黑之前赶回家去。
面对江兮兮的追问，“小姐姐”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脑中快速计算着什么，然后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没多远的，放心吧，一会儿就到了。”
听到这个承诺，江兮兮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暂时放了下来。
她点点头，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