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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按照现在的形势还远么?

  

展厅里没开空调,只在墙角摆了两台铁壳暖气片,裹着深灰针织套,散热片上搭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大概是工作人员用来擦灰的。

  苏曼舒兴趣盎然。

  许成军看了一会就已经性质缺缺。

  天花板垂下几盏白炽灯,灯泡外头罩着磨砂玻璃罩。

  展框多是深棕色木质的,边角有些被磕碰的痕迹,最外头钉着窄窄的金属挂钩,连挂画的绳子都是粗棉线的儿。

  展览形式单一,多为静态挂画,展签用毛笔手写,没有辅助说明或多媒体导览。

  此时的上海美术馆还是精英文化的象征,承担着“宣传社会主义文艺”的政治职能。

  展览内容在许成军看来与大众生活脱节,普通市民对西方艺术知之甚少,1978年法国画展期间,有观众误以为米勒的《拾穗者》描绘的是“人民公社劳动场景”。

  馆内没有公共休息区,观众观展后多直接离场,周边缺乏配套文化设施。

  他转头观察起来展厅内的人。

  做一个安静的人类观察者。

  展厅里的人不算多,多是裹着大衣、围着围巾的,没人把外套脱了——暖气实在有限,呼出来的白气在眼前飘一下就散了。

  美术馆观众以专业人士和单位组织群体为主,普通市民需持介绍信购票入场。

  票价约0.1-0.2元。

  展厅内鲜有声响,观众多裹着大衣、围着围巾静默观画,偶有老人用放大镜研究笔墨细节,年轻人则在蓝皮本上临摹仕女衣纹。

  馆内允许公开临摹,陈逸飞、韩辛等画家甚至曾在闭馆后通宵临摹法国名画。

  管理也较为宽松,观众可触摸展框,甚至在展厅角落织毛衣。

  许成军和苏曼舒停在一幅《寒江独钓图》前。

  主要是苏曼舒要停。

  画里的江面只用淡墨扫了几笔,渔翁披着蓑衣,坐在小船上,鱼竿垂在水里。

  苏曼舒从口袋里摸出块迭得整齐的白手帕,擦了擦眼镜片,转头跟许成军说:“你看这渔翁的蓑衣,墨色里掺了点赭石,看着就像沾了雪似的。”

  她平常不怎么带眼镜。

  度数不算高,偶尔戴一下,但是戴上了总是多出些奇怪的魅力。

  许成军点点头。

  他刚买了张画展海报,铅印着幅简化的《仕女图》。

  他想等会儿看完,找工作人员问问能不能盖个美术馆的章。

  又摇摇头,这年代有点悬。

  不远处,有个穿浅灰衬衫的年轻人,正拿着个小小的铁皮饼干盒,盒盖里垫着张白纸,他用铅笔在纸上临摹着画里的梅花,眉头皱着,时不时抬头比对一下。

  旁边的工作人员走过,也没拦着,只轻声说:“别靠太近,小心碰着展框。”

  年轻人赶紧往后退了退,笑着说:“知道了,同志,就描两笔,回去好照着练。”

  展厅尽头的角落里,摆着个深绿色的搪瓷痰盂,上面印着“讲究卫生”四个字,旁边放着个木凳。

  凳上坐着位老太太,手里拿着个毛线团,一边织毛衣,一边听身边的老头讲画。

  老头穿件深蓝色的对襟棉袄,领口别着枚小小的教员像章,讲得兴起时,还会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墨色的浓淡,老太太就跟着点头,毛线针“哒哒”地响,在安静的展厅里格外清晰。

  窗外的天渐渐暗了,白炽灯的光愈发暖,照在墙上的画上,也照在人们带着笑意的脸上。

  有人看完一幅,就轻轻挪到下一幅,没人喧哗,连脚步声都放得很轻。

  俩人看完画展,正要往出走。

  碰着个身材伛偻的小老头,小老头热情地跟许成军打了招呼。

  “成军同志,好久不见啊!”

  许成军微微一怔,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谁。

  第四届魔都作协主席于怜,资深剧作家、文艺活动家,《夜上海》就是这位的作品。

  今年刚从巴老手里接过魔都作协的指挥棒。

  9月召开的魔都文艺座谈会,许成军作为青年核心作家也应邀参加,俩人在座谈会上有过一面之缘,却没想到这个70岁的小老头还能记住他这模样。

  “于主席,好久不见,您这也来看画展?”

  “肯定要看看得啦!”

  于怜揶揄地看着许成军,配上伛偻的身材还有点滑稽:“要关注文艺生活嘛,你这是带着小女朋友出来逛街啦?”

  他出生于1907年,此时已72岁,长期投身革命文艺工作,历经战争与政治运动的磨难。

  他在抗战期间因工作需要曾多次冒险,甚至为保护演剧队成员被迫连饮三大碗白酒,导致肝脏受损,晚年形成佝偻体态。

  “是啊,于主席。”

  许成军倒也大大方方地介绍:“这是我对象苏曼舒,也是复旦的学生。”

  苏曼舒给了许成军一个“值得鼓励”的眼神,也大方地打招呼:“于主席好,您叫我小苏或者曼舒就行。”

  尽显大室风范~

  “哦呦,苏连城的闺女嘛!你小子好运道的啦~小姑娘生得老好看额嘛!前一阵冬润先生还跟我提了一嘴咯!”

  第四届理事会聘请了一批资深文艺家担任顾问,朱冬润就是其中之一。

  许成军无语地拍了拍脑袋:“您真是贵人多记事!我这点芝麻盐的事您也能记住~”

  于怜笑地爽朗:“现在你的事可不是小事!你那《红绸》下半部我还没看,但是刚还听路过的人议论,有人可是夸你这部是70年代中国文学之最,开中国现代主义文学先河啦!”

  “捧杀!绝对是捧杀!”

  许成军正义凛然:“我那拙作难登大雅之堂!有人要至我于不义之地啊!主席!严查!要严查!”

  于怜:“.”

  “您别听他瞎说!”

  苏曼舒掐了许成军一把,这冤家有时候稳重地不像个20岁的,有时候又跳脱地好像个12岁的。

  “要死快咧!好好叫讲闲话你啊!!”

  哟,还带出了无锡话~

  许成军摊了摊手:“捧的太高,摔的就太惨,前一阵刚疯狂骂我,这一阵又夸我,平常心看待吧~我写我的,管大家怎么说?”

  “好气魄~”

  于怜笑呵呵地道:“你们倒是夫妻情深的咯~小老头不打扰你们看展!有空到我那坐坐,到是很想看看你这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好说!好说!”

  苏曼舒:“他说夫妻情深你怎么不反驳?”

  许成军:“他说的有问题?”

  ——

  等许成军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

  他没直接回宿舍,而是直接走到了仙舟馆二楼办公室的工位上。

  没错。

  许老师在复旦拥有了做自己的工位!

  新官上任的章主任给他来了点小小的福利和关怀,工位和之前面试的孙教务在一个办公区,旁边就是师姐朱邦薇。

  当然福利也就那么一丢丢~

  前一阵专业课考核合格后,他就不用跟着大一新生再去上本科的课程了,除非他对哪位教授的课程感兴趣,他会去听一听,比如哲学系冯祺教授的《马克思主义原理》、胡曲圆教授的《中国哲学》、全增嘏教授的《西方哲学》、朱维铮教授的《中国史学史》,尤其是在全增嘏课上几次讨论西方哲学与中国哲学差异上让全增嘏起了爱才之心。

  生拉硬拽带着他听了不少哲学系的课,甚至想着让他读个哲学系的第二学位!

  此外,他也正式以研究生的身份成为章培横和朱冬润的助教,主要是章培横的,先生的课实在是有限,毕竟也上了年纪,课程和职能都逐渐向章培横这些年轻教授身上转移。

  许成军当前以学生的身份拥有办公室和工位的情况是特殊的。

  但是没有人有异议,尤其是在校领导的默许下。

  毕竟没人想让这样一个20岁在中文核心期刊连发五篇头条,文学创作能力在当代同龄无人出其右的年轻“学者”跑到其他学校。

  尤其是如果去了北大、南大、武大这样的中文系同样强盛的高校,后果不堪设想。

  就当提前让他适应学校环境了啊~

  刚走到工位上。

  就听刚从金陵出差回来的师姐朱邦薇喊道:“师弟回来啦!”

  12月初的仙舟馆,暖气片刚摸出点温度。

  朱邦薇一嗓子喊得全办公室抬头。

  “嚯,全上海最火的大作家回来啦!”

  “欢迎大作家回来工作!”

  “成军同志回来啦!”

  王水照手里的钢笔顿在《苏轼诗集》校勘稿上,推了推眼镜:“成军回来了?正好,《清明》二期在南京东路卖断货的消息,早上刚从沪上作协那边听说。

  你这《红绸》,读着有茅盾先生早年写《子夜》的筋骨,名家之相啊!”

  “是啊,恭喜啊!成军!”

  “恭喜大卖!”

  “恭喜啦,许老师!”

  办公室里还有不少是本科生担任的助教。

  叫一声许老师属于人捧人高~

  一时间大家纷纷抬头恭喜许成军新作大卖。

  孙教务从抽屉里摸出块奶糖,扔给许成军:“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在上海中学,昨天还说学生课间都在聊李小曼和古大强,说你这把‘战争里的人心’写透了,这才是能开现代文学先河的东西!”

  “写透了?怕不是骂我没人性吧!”

  许成军刚接住奶糖。

  “哈哈哈,骂的还真不少,不过这么写多带劲!我一会批判批判你的作品~”

  “您给掌掌眼,提提意见~”

  “我哪有那本事!”

  话题刚落,朱邦薇凑过来:“对了,你们听说没?河滨大楼要加三层,说是给干部和高级知识分子分的。孙教务,你家嫂子学校这回分到房没?”

  许成军回来的路上还看到河滨大楼(原河滨大厦)正在进行加建工程,从8层增至11层,工地上的脚手架与塔吊打破了外滩天际线的平静。

  当时许成军还琢磨要是在这能买一套,后面这房子可能番不少。

  孙教务叹口气:“分到三套房,轮不上我们家——上海中学就两个名额,都给教毕业班的老教师了。现在想住宽绰点,难哦!”

  这一时期,上海中学等重点学校是河滨大楼的主要分配单位之一。

  河滨大楼的地位类似于BJ的外交公寓,都是属于特殊时期下的“豪宅”。

  河滨大楼作为高端人才的居住保障,里面的住户中不乏上海社会科学院等科研机构的专家学者。像上海中国画院专家吴青霞、上海史专家唐振等常专业成就获得分配资格。

  文化领域精英在计划经济时代的住房还是有一定优待的~

  要不不少人怀念七八十年代呢。

  “要是能开放商品房就好了。”

  朱邦薇摩挲着钢笔杆,语气里带着点盼头,“不用等分配,自己掏钱买,多省心。”

  师姐不缺钱,可不想着住的好点。

  “可不是嘛。”

  许成军突然插了句,剥开奶糖塞进嘴里,“我也等着买套房呢,省得在宿舍挤着。”

  这话一落,办公室瞬间静了。

  孙教务先反应过来,指着他笑:“你个研一学生,拿什么买?每月补助才三十五块,还不够买半块砖!”

  王水照也跟着点头,刚要开口,突然顿住——

  眼神扫过许成军手里的《清明》二期,封面上“《红绸》30万字终章”的小字刺得人眼热。

  他不说话了。

  朱邦薇“嘶”了一声:“30万字……你这稿费……”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办公室里没人再笑。

  谁都算得过来,这体量的稿子,要是按规矩算,可不是学生补助能比的。

  不对这都不是他们的工资能比得了!

  一直没说话的李季明凑过来,他刚调来复旦半年,年纪轻,没那么多顾忌:“成军,你跟我们透个底,这《红绸》稿费到底有多少?我好奇好久了!”

  李季明35,算是国外回来的青壮派,成了除朱邦薇之外最年轻的中文系讲师。

  这时复旦中文系还是以陈望道、郭绍虞、朱东润等老一辈学者为核心,年轻教师多为1960年代前后毕业的“老五届”,如章培横、蒋凡、陈允吉等,他们在哔哔期间中断学术生涯,1978年后重新回归教学岗位。

  像后来可能比较知名的复旦中文系学者刘远游、陈尚君都和许成军是一批的研究生。

  82年研究生毕业后才直接留校任教。

  许成军靠在桌沿,漫不经心:“不算多,千字八块。”

  “我靠!”

  孙教务手里的搪瓷杯差点砸在桌上:“千字八块?30万字就是……两千四百块?”

  王水照也愣了,他每月工资才一百八十二块,这稿费顶他快两年收入。

  就这还是他刚提了副教授的收入!

  1956年工资改革后,复旦大学教学人员的平均工资为238元/月,其中教授平均工资238元,副教授182元,讲师118元,助教67元。

  朱邦薇瞪圆了眼:“你这哪是写,是印钱啊!”

  许成军笑着摆手:“碰巧字数多罢了。再说,我万一以后啥也写不出来呢!”

  李季明咽了口唾沫:“你这一年也没停着写过啊!这比我一年工资多……早知道我当年也去写了!”

  朱邦薇撇撇嘴:“怎么的,你没写过?”

  李季明尴尬的笑笑。

  办公室里的气氛又活起来,孙教务追问:“那你真打算买房?沪上现在商品房影子都没有,你等哪年?”

  许成军摊摊手:“按照现在的形势,开放商品房那还远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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