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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从今稳步上天霞(合)

  叮铃当啷。

  半挂铜板成一叠,落入掌心。

  「一人二十枚铜板,拿了就往前走,后面的排好队,不准抢!前面有甜绿豆汤。」

  「小孩?小孩也算,只要是人头,来了就算,就是不能走,抱在怀里的也算。」崔老头话罢,

  搬个凳子站到桌上,冲后头的人大喊,「小孩也算!是人头就算!」

  语调清晰,声音洪亮,全不像个老态龙钟的门房老头。

  乌决决的人潮一哗。

  「谢谢许家太爷,谢谢许家太爷。」

  「许家太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黄州文庙奎阁顶楼,年近百岁的许家太爷许容光两鬓斑白,打理得一丝不苟,看着人潮向文庙汇聚而来,满面红光。

  作为文人,许容光向来是喜欢清静的,屋后有竹,门前有松,可今天,他偏喜欢热闹,越热闹越好。

  人潮向前,涌上山头,躲入树荫。

  朝廷诏书到达各级地方官府,需地方知州、知府、知县选择吉日,举行隆重的「开读」仪式。

  所有官员和士绅必须到场,百姓亦会被鼓励前来围观聆听,以示「普天同庆」。

  今日不知朝廷要宣布什么大事,却是由地方大族许家全权出钱,凡是来参加「开读」的,一人直接领二十枚铜板,上至卧床老儿,下至强裸孩童,全都算数,大方到让人心惊。

  干半天活也不过赚那么多,更有加糖的冰绿豆汤喝,时值七月,左右度过农耕最忙的时节,耽搁上半天,不是光棍汉的一家人能收入上百文,何乐而不为。

  「年年有圣旨开读,好久不曾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了啊。」黄州知州胥万兴笑指人潮,「下头得有几万人了吧?一人二十文,这可不便宜,不单单是听读钱,还是喜钱吧?」

  「哈哈哈,今日有劳胥大人亲自开读!」许家家主四方拱手,「有劳诸位前来,有劳诸位前来「本就是分内之事,能广为教化,也是一件好事啊。」

  「朝廷有诏令,哪有不来的道理。」

  恭维阵阵,天光渐高。

  已时,树荫下挤满百姓,站不下落到外头,晒得满头大汗,抱怨为何还不开始开读。

  能来的早就赶来,为免天热晒死人,胥万兴铜盆内清水净手,拿出复印的朝廷诏书,大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乾坤共鉴·

  「王妃、师杨东雄、义母—”

  一桩桩一件件,门房崔老头手舞足蹈,许家得意,黄州官员士绅无不抓搔头皮。

  痒。

  像被太阳晒出了头油。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许家这个女儿真不一般,先是丈夫成了臻象,这已经很了不得。结果收个岭子,更了不得,光是想想头皮都发麻。

  这都不是封王不封王的问题,是封了王,还有一票的父母亲人活着,能共同见证。

  敢想自己后辈封王的人胆子再大,都不敢想能亲眼看到后辈封王。

  官员、土绅懂之乎者也。

  奎阁下,数万百姓听得迷迷瞪瞪,自顾自地抹额头汗,眼睛被太阳照得睁不开。

  背万兴见状,放下诏书,掐指算一算年份,大喊:

  「八年前,和许老太爷摆寿宴的同一年,咱们黄州历年都有的大狩会,来了一个外人,夺了头名,有没有人记得?」

  「记得!」

  「有印象,俊后生哩!」

  「这个俊后生送了元将军的甲片,许老太爷好福气啊。」

  百姓稀稀拉拉答。

  胥万兴再问:「那四年前,陛下大脯天下,三天,许老太爷摆了流水席,也是三天,记不记得?」

  「记得!」

  「肉香得很!」

  「对,都是这个俊后生,今天,还是他,他封王了!淮王!他的义母,咱们许老太爷的女儿,

  也封了!‘贞懿夫人’!许老太爷的女婿,也封了,‘昭武先生’!大家今天领的,是喜钱!」

  「哗!」

  山有哗然。

  许容光凑到胥万兴耳畔私语两句。

  胥万兴再喊:「今日来听‘开读」者,下山回去,每人再领五文,今晚唱大戏,办灯会,舞龙舞狮,置办流水席!」

  「吼!!!」

  群山呼啸。

  「来来来,吃酒吃酒!今天的酒钱我付,我付!」

  「老刘,你个抠履货,怎么想到今天请我们吃酒?不是说戒酒了吗?有什么喜事?」

  「害,小酌怡情,小酌怡情。」刘叔满面通红,洋洋得意,大拇指一翘,指向后头墙壁,「倒不是什么大事,昨日喜得一张宝弓,喜得一张宝弓啊。」

  「什么宝弓,呦,你又养出来一把渊木?」

  「嘿,不是又,就是!」墙上取下宝弓,刘叔招手,「都来看都来看,见过没有,武圣自性!

  武圣自性!哈哈,一把玄兵,玄兵啊!淮王给的!当年送出去那把,养成玄兵还回来了!」

  「狗屁!淮王用的是一杆长枪,撑死给你点边角料,也能叫玄兵?」

  「狗叫!」

  「嘿,当年被任毅鹏、陆凯云两个小子拿走的时候要死要活,现在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狗叫!」

  「咱们锡合府的三杰知道吗?那叫一个响当当,说出去,三山六府,绿林好汉,谁不给面子,

  那是从淮王手下过了招,人都说不错的!」

  「,这份量!了不得。」

  「快快快,快去啊!」

  「怎么了?」

  「江家、阴家、彭家发赏钱啊,赶紧去,去晚了来不及。」

  「住持,淮王吃过咱们罗汉果呢。」

  「善,今日大开庙门,宴请吃果!」

  「爹!您当年不是给兴义侯和他夫人腾过位置吗?许你有事寻他啊!」

  帝都、大顺、天下香邑、丰埠,波澜铺张,层层叠叠!

  望月楼三十层,典籍密密麻麻,堆积成山,多为阴阳两性功法,各类门派经注,一张长桌隔开两张罗汉床,四人两队,各坐一边。大量废稿堆积桌案,梁渠放下纸笔,斜躺罗汉床,手穿过中间小茶桌,拽一拽娥英衣角,哼哼唧唧。

  「爱妃,爱妃———.」

  「嗯?」

  「寡人口渴。」

  龙娥英倒一杯清茶,推动茶杯到面前。

  「寡人要喝蜜水。」

  衣裙展落,扬一阵微风,有股桃子的甜香,龙娥英书架上取拿一厚青瓷罐,挖出一大勺蜂蜜,

  搅入滚水,均匀化开。

  梁渠手捧茶杯,豁然坐起,精神奕奕:「哈~甜!」

  谈亦风和廖澜清面面相。

  一口一个孤,一口一个寡人。

  这似乎是某种封王和王妃之间,常人无法体会的小情趣?

  梁渠砸吧砸吧,放下茶杯,收拾典籍,见梁渠收纳,谈亦风精神一振:「淮王又是钻研一夜,

  可有什么新的心得?」

  「孤——..」

  龙娥英轻踢一下,梁渠抓住脚掌,捏两下咳两下:「咳,差不多差不多,多亏两位这一个多月的帮助,和前人经验,我有了点脉络,写了两份,可以先看看怎么样,等我回来再修改。」

  「淮王是去.」

  梁渠拂袖掸尘。

  「谒庙告祖。」

  「恭喜淮王!」

  「哎,都是流程,流程。」

  大典再行。

  渴庙告祖,仍是封王大典的一环,或者说,封王大典本是一系列活动。

  凡礼仪,无不讲究「张弛有度」,每个重要环节,都需要单独的准备,和充分的精力来体现其庄严,挤在一天,无疑会显得仓促,有失体面。

  斋宫沐浴更衣,司服官与内侍环绕。

  先穿玄色素纱中单,再套九章衮冕,上绘龙、山、华虫、火、宗彝五章;下绣藻、粉米、、

  四章。

  司冠官为其正冠,九冕冠,青玉为珠,垂额前。腰系金镶玉草带,佩双珩组佩,手持九寸槐木圭。

  「寡王如何啊?」

  内侍恭赞:「自是威武不凡。」

  「哈哈哈,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你说假话!」

  「不敢!」内侍惶恐。

  「哎,无趣。」梁渠挥挥手,「开个玩笑,紧张什么?」

  吉时至,钟鸣鼎沸。

  圣皇着十二天子衮冕,率登玉。

  宗亲、新王及所有陪祀官员皆着祭服,紧随其后。

  仪仗卤簿森严罗列,旌旗蔽空,《导迎乐》中,群臣肃穆徐行。

  太庙门前,香烟缭绕,乐工陈设于阶下,群臣按班肃立。

  赞礼官高唱。

  「迎神——!」

  奏《中和之乐》。

  置「柴」大礼。

  太祝官将牺牲玉帛置于柴上,青烟缥缈,直入云霄,邀先祖之灵降临歆享。

  礼毕,乐止。

  「初献——!」

  圣皇步出御位。

  太常寺卿奉上苍璧,圣皇奠帛初献、高举齐眉,向北遥拜,置入柴之火,执事官继奉帛与酒。圣皇奠帛于案,酒于茅沙,再拜行礼。

  「亚献——!」

  梁渠出列。

  执事官奉上酒爵。梁渠双手捧爵,举与额齐,而后将酒缓缓地。

  「终献——!」

  宰相出列,仪同亚献,将第三爵酒于地,完成终献,

  三献既成。

  天地四方知,黎民生灵知,黄泉先人知大顺淮王,不可夺!

  九垂落,静稳不晃,站在太庙里,周遭多出一股摸不着的气,顺着缥缈的青烟灌入体内,灌入衣袍,撑得鼓鼓囊囊。

  轻飘飘,晕乎乎。

  走下阶梯,瞩目望瘙,所有人都要停下步伐,看他的背影。

  阳光照在脸上,像是变成了「唯一」

  朱墙渐远,古柏消失,离开庙庭,时间已经到了中午。

  「陛下,咱们不是告祖吗?」

  越王说成圣封王能见武仙,梁渠还以为是今天,结果从太庙出来都没见到仙人。

  「刚才是谒庙,现在是去告祖,仙人又不住在太庙,平日里,仙人亦是游历天下,罕少回帝都,唯有新王之时会特意返回。」

  梁渠恍然,愈发恭敬。

  「不必紧张,只是见上一面,仙人大多随和,按照惯例,多是解答一些修行上的困惑。」

  结果梁渠和圣皇换上常服,一路离开皇宫,没去什么高大上的神秘地方,深山老林,拐个弯,

  直接就到了隔壁的天工院。

  仙人在天工院?咋地,跟陆师兄爱好一致?

  天工院小屋外,圣皇恭敬执礼,梁渠完全没感受到面前有什么「河中石」,却不敢耽搁,亦恭敬行礼。

  「哦吼吼!」

  一个不无熟悉的独特声音在房间内响起,十分高亢。

  「?」」

  「进来。」

  梁渠跟随圣皇进入房间,宫女不在少数,扫视一圈,映入眼帘的,不是大顺武仙,而是角落里的—.—.

  獭獭开!?

  你丫怎么在这?

  獭獭开抓抓屁股,摊开爪子,翻出两枚沉甸甸的大宝银。

  外头买猪头肉呢,给钱它就来了。

  .....

  房间内没有灯光,水母灯,龙灵绡,蓝猫褐鼠,角落里堆着一堆配音道具,獭獭开一家混入其中,各司其职,吹拉弹唱。

  仙人倚靠罗汉床,侧卧其上。

  「回回来天工院,便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事,神通令、紫电船、铁轨—都无趣,倒是这龙灵绡放布影的法子,有那么几分意思。」

  光影笼罩册页,晦暗不清,但不影响梁渠观察。

  正是南疆宽松大服之人!

  「渠,见过仙人!」

  仙人挥挥手,让獭獭开换一集:「是不是不曾感受到‘河中石」,略感惊讶。」

  「是。」

  「凡人如砂,臻象如石,天龙如礁,故而水流而扰,天龙皆知、皆望。如果按此说法继续比拟,入了熔炉,便是河床,两岸三山之山,常人不跳出河中,再怎么修行,都是发现不了的。」

  熔炉就是天地的一部分,山能望山,却忽略脚下大地。

  梁渠凛然:「多谢仙人解惑!」

  「修行上有什么困惑吗?」

  「有。」梁渠立马将望月楼内的新版《阴阳灵种功》法门草稿递上,以及自己希望达成的目的。

  「《阴阳灵种功》,有几分印象,双修法门里罕有此类有益无害的——”」

  「是,想请仙人解惑。」

  「还有吗?」仙人翻阅草稿,接过狼毫笔。

  「渠想请教仙人,自生位果,该如何培养?」

  昔日入臻象,登顶望月楼,梁渠犹且记得总管所言。

  「位果分小、中、大三等,其诞生方式,拢共分作两种。

  一种为天生天养,天生天养,多半为小位果,仅凭小位果不得入熔炉;第二种为自体孕育,从种子萌发做大树,大树结位果,自体孕育,至少为中位果,虽也不入熔炉,却有机会。

  兴义伯日后若自体孕育位果,那孕育之种,便为今日食下之长气江淮位果或属于极为罕见的天地大位果,但消失无踪,可能在阴间,也可能在鲸皇手上。

  果是小位果,有希望普升中位果青女,可一来晋升太难,二来暂时不知青女能否再往上晋升自体孕育,无疑是另一条堂皇大道,甚至颇有优势。

  太阳、枯木、天水、时序(春、夏、秋、冬)、如意、玄黄,正合水木天地四季乃至一丝「天意」。

  仙人没有意外,怀中掏出一本册页:「凡新晋天龙,无不有此问,拿去。」

  「多谢仙人。」

  梁渠如获至宝,正要去接,仙人收手半撤:「不急拿,我也有一问题问你,答的好,我给你一份与旁人不同的。」

  梁渠一愣,紧忙躬身:「仙人请问。”

  「我从南疆回帝都,一路闲游,途经江淮,心生好奇,便去了一趟你的家乡,居住了数月,游历泽野,鲛人居住的江川县有几分龙君在世时的繁荣。」

  「凤栖梧桐,能引仙人落脚,实乃平阳之幸。」

  「但我撞见一事。」

  话锋一转。

  梁渠心头一紧:「不知仙人撞见何事?」

  凡事就怕一个但是,难不成自己认识的义兴人冒犯了仙人?早说白龙鱼服不是好事!

  「你晋升天龙,故而平阳府内被免去人头税,同时勾销往日欠债,亦因后者,被人抓住机会,

  想借此勾销,故意不交夏税,拖成欠账,以待勾销,其中便有义兴镇,更有甚者将胥吏打成重伤,

  若非被乡老阻止,说不得闹出人命,义兴马上便是你的封地。」

  圣皇沉思。

  梁渠瞪大眼睛:「这帮子狗日的,怎么还他娘的打人?仙人放心,不管朝廷治还是我治,回去一定治他们罪!」

  仙人说:「我非是要你治罪,」

  「那仙人——」

  「我同金刚明王相谈,获知你昔日困顿,独邻居送你吃食,余者盖不关心。你发迹之后,反送乡人入学堂、入武馆,今日见到乡人有如此作为,往后可还愿继续?」

  情况不对!

  圣皇眸光一闪,正要开口插话。

  「唔·此事并无特殊之处?为何不继续?」

  「并无特殊?」仙人问。

  「此事本是朝廷的诏令有漏洞,被人抓住了,想占便宜,嘿,能想到的绝对是个人才!」

  人才?

  大家全顿住。

  梁渠继续说:「此事必然有人牵头,因为钻漏洞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大部分人没那么聪明。

  半年不少粮,看到有人这么做,自然不想吃亏,必然一窝蜂跟着带头的干。

  本是小民,一如集市上的农村妇女,她们对外面人凶,对自己小孩又舍得吃苦,不过事办的不大气,而且打人肯定不对,该处理处理。

  至于其它,仙人,义兴镇以前不是个镇,是个小乡,一千来号人,里头大半人姓陈,剩下小半的异姓,我的亲戚就一个叫梁广田的,其他人和我没血缘关系,又没欠我啥,觉得我活不下来,借出去就是打水漂,不给实属平常。」

  仙人琢磨:「不寒心?」

  「为啥寒心?打人确实不对,是有点,感觉白让他们上学了。」

  仙人更加好奇,稍作琢磨。

  「那你觉得人性本恶?还是性本善?」

  「咳,仙人,就我看来,此问题——属于形而上学,是经验主义错误。今天看点好人好事,觉得世间充满希望,明天看人恩将仇报,又觉得人心不古,心一阵冷一阵热的,您才是仙人,不该被凡人影响,应该透过现象看本质。」

  仙人饶有兴致,坐正问:「什么本质?」

  「本质是没有所谓人性,物质决定意识啊。当年义兴市要家家有肉,肯定不缺我一口救济,现在义兴镇年年冬天也有粥棚。

  人是万物之长,而非超脱万物,看见好处为何不占?要一群狼,看见肉为何不吃?不想狼吃肉,就非得去打狼,这义兴镇的都不用打,自有人出来阻止。

  一群子没读过书的普通人,我发迹也才十年,新生的没长大,长大的小时候就定了性,间或有恩惠,却没有改变的是他们靠地吃饭、靠船吃饭的现状和物质基础。

  底色就是一群没怎么吃过肉的穷人,您是仙人,跟他们有啥子好较劲的。人说白了,不就这么一个东西吗?思维简单,从众,要教育要引导,一遍一遍的筛,还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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