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铃铛（七）
黑十异闻录
第三十六章
铃铛（七）
沐子语和小凌悄声跟在晃铃老人的身后，一边寻找掩体，一边联系着异闻社的众人。手机拍摄不到晃铃老人的身影，也无法录下那阵幽冥般的铃铛声，沐子语只好打字通知大伙儿集合，而后便开启了实时位置共享。
不过沐子语转念一想，按理说鬼物这种存在应该不会拘泥于人类生存的世界，甚至传说中很多灵体还可以穿过墙壁，就算你和他相距百米，他也依然能一眼发现你。显然，自己这种躲来藏去的行为很是多余，于是，他便牵着小凌光明正大地走在晃铃老人身后。
忽然间，那老一扭头，冲着沐子语和小凌笑了笑。原本应该算是比较慈祥的笑容，如今在他们二人的眼里却变得无比惊悚。小凌赶紧撩起刘海，作势就要发动右眼的能力，可鬼老头却放下手推车，转过身来，缓缓问道：“你俩跟着俺干啥咧？”
沐子语心中一惊，也赶紧催动起灵魂力，准备防御招架或者发起攻击。然而，无论他怎么用力，如何用想法控制火焰的腾起，那蓝色的火焰却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在他的双拳之上出现。
小凌也慢慢放下刘海，有些迟疑地看着那老人，她又看了看沐子语，那眼神似乎是在说，这个老人并无恶意。
饶是如此，沐子语仍然不能轻易靠近，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于和安那样直接出现和你刚正面，在一些和善的笑容背后，却暗藏杀机。
沐子语抿了抿嘴，竟问了一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会说出来的话：“我说，大爷，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在这干嘛呢？”
说完之后，沐子语便猛一拍脑门，心里翻江倒海全是和尚那张猥琐的脸。若是此时和尚在这里，应该会立马跳出来吐槽一句，你丫怕不是脑子被驴踢到门缝上挨挤了吧？不过，老人却并未发觉其中重点，反而是回应道：“找俺孙子咧。”
“找孙子？你孙子走丢啦？”
虽然沐子语嘴上这么说着，但他心里却总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面前不远处的老人，明显是个灵体，也就是说他其实已经过世了，为什么他给人的感觉，还跟觉得自己在活着一样？
“昂（嗯），俺孙子丢好些年咧，叫（被）人贩子给跑走咧。”
“那你找到了吗？”
“么（没），还找着咧。”
“可是。。。可是。。。”
沐子语鼓起勇气，一边说着一边向老人靠近。那老人也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只是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沐子语向自己靠近。可当沐子语走到他身前，伸手想要触及他的时候，他却好似是空气一样被沐子语的手指直接穿进了身体里。
“可是，大爷啊，你知道你自己已经死了吗？”
“俺。。。俺死咧？”
老人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在他眼中明明一直都很正常的身体，此时却变得有些透明，甚至是有些飘渺不定。忽然间，一团黑气自老人身上猛地绽开，老人的神情也随之变得异常凶戾。这时候，南希的声音在沐子语心中适时响起。
“我看你脑子真是被驴踢到门缝上了，你知不知道，一个对自己死讯浑然不觉的灵魂，在突然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这我哪知道啊？”
“要么就此化形厉鬼，要么永远灰飞烟灭，你自己惹的祸，这锅你自己背吧。”
说罢，南希便彻底消失在沐子语的意识里，了无痕迹。沐子语眼看着老人身上不断涌出层层黑气，这势头似乎分分钟就要变身厉鬼，而自己的蓝色火焰却始终催生不出，一时心急如焚，只得连连说着大爷冷静。
只听那大爷大吼一声，无数黑气就此消散。然而奇怪的是，那老人不仅没有变成厉鬼，更没有灰飞烟灭，反而是跟个活人似的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原本牵着小凌正想逃跑的沐子语也折了回来，他蹲在老人身边，和老人攀谈起来。
“大爷，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个死人能有啥事儿咧？只是，俺死了这么些年，俺自己都没觉出来（不知道），还有俺的小孙子，现在到底咋个样咧。”
“到底怎么回事啊？”
老人叹了口气，说起了自己生前的往事。
老人出身偏远山区，家境贫寒，妻子早年亡故，仅有他和一个儿子相依为命。儿子成年后也和村里的其他人一样，到省城打工，他赚了些钱，娶了媳妇成了家，媳妇肚子里的孩子也马上就要出世。儿子便将老人也接来了省城，享受这天人之乐。可民工阶层的生存环境比起小康仍有很大差距，两代人一起住在一间拥挤的出租屋内，怀孕的媳妇连连抱怨，忙碌的儿子头痛不已。老人虽一声困苦，但本性朴实善良，为了不再继续给儿子制造麻烦，老人便申请了一份环卫工人的工作，环卫处的领导见他可怜，便腾出一间放置杂物的小房间当作宿舍供他居住。
不久后，一声男婴的哭啼响彻医院里的整间走廊。每一个新生命的诞生，都预示着一个洁白如纸的天使又降临人间，然而，当一家人还沉浸在这诞生的幸福和喜悦中时，一份随之而来的责任，也在不知不觉间落到了一家人的肩膀上。
虽然国家实行九年义务制教育，但为了让孩子拥有一个更好的明天，不输在起跑线上，因此媳妇出月子之后便要赶紧回工厂上班，不然各种补习班的费用便再无着落。可是，大家都去工作了，孩子谁来带？
“俺的孙子，俺带呗。”老人看着孙子，目不转睛地说道。
老人虽然会带孩子，无论去到哪里都会将他背在背上。但幼童的各种免疫力自然不比成人，马路上扬起的灰尘，还有各种垃圾处的脏乱环境，都难免让他无法适应，一直哭哭啼啼。直到有天，老人清扫马路时捡到了一只铃铛，听到这清脆的铃铛声，孙子不仅没哭，反而笑了。从此之后，这只铃铛便一直跟在老人和孙子的身边。
南川比邻北城，人口密集，不禁住房紧张，就连学前班幼儿园也是人满为患。眼见小孙子就要到上幼儿园的年龄了，可一家人都不是本地户口，也没有更多的钱来交借读费。为此，儿子和媳妇整日吵架，小孙子躲在老人身后，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行咧，别吵吵咧，还是俺来带。”
之后，小孙子就一直跟在老人身边，一起上街扫地。马路路况危险，突发情况繁多，老人怕孙子四处乱走，便找来一根柔软的布绳，将孙子拴在了道路清洁车上，而那布绳上自然绑着那个孙子最喜欢的捡来的铃铛。每次老人忙于扫地，总会时不时地拽两下布绳，铃铛自会跟着摇晃发出声响，小孙子也就跟着蹦蹦跳跳地来到老人面前。有时，孙子也会捡来几个路边的矿泉水瓶，让老人拿去卖钱。而老人换到的钱，也全都花在了孙子身上，即便钱数不多，但夏日里五毛钱的冰棍儿，冬天里一块一包的热奶，对于这些而言足以。
这天，一名路边的交警看见老人的车子后面拴着一个小孩子，出于对孩子的保护，交警便上前命令老人松开孩子。老人连连解释，可交警还是执意让老人孩子到附近的派出所里做一番笔录调查。这时候，孙子解开布绳上的铃铛，一边拽着交警的裤腿，一边将铃铛递了过去。
“警察叔叔，我爷爷是好人，你不要抓他好不好？我把我最爱的铃铛送给你，你不要抓我爷爷。”
看着有些要哭出来的小孙子，老人和交警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了。交警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孙子的脑袋，教育了老人一番，便就此离开了。从此之后老人便不再拴着孙子，孙子也很乖巧懂事，从不乱走，只要爷爷晃一晃手里的铃铛，他便会立马出现在爷爷的面前。
直到这天，老人和往常一样，带着孙子上街扫地。春节刚过，街面上遍布鞭炮纸屑，还有各式祭拜故人留下的残余，老人忙得不可开交，无暇搭理孙子。可等他扫完这个路口，转身一看，却发现孙子不见了。不管他怎么摇晃手里的铃铛，孙子始终都没再出现过。
孙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一家人报警后，警方通过监控录像断定孙子是被人贩子给抱走了。儿媳不依不饶，拽着老人的衣领让他给出一个交代。儿子不停劝架，可他心里自然也不好过。老人神色呆滞，徘徊在孙子走失的地方。他摇晃着手里的铃铛，总以为下一秒他一转身，孙子就会带着微笑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他面前。可真当他回过头去的时候，除了那条一望无际的马路，还有两边昏黄的路灯，剩下的只有看不见希望的黑暗。
老人就这么走着，忽然间，他似乎看到路边有一个孩子，跟自己的孙子差不多大。老人兴奋极了，赶紧快步跑过去，可跑着跑着，他只觉得自己心里咯噔一下，脑中一晕，随后便倒了下去。
后来，他隐约听见别人说，有个人突发心梗去世了。后来，他还感觉似乎有人操办了一场葬礼，所有人哭喊的却都是自己的名字。后来，老人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永远活在夜色里，总是推着那个挂着铃铛的清洁车，一直走在寻找孙子的路上。
后来，有人误打误撞看见了这鬼老头的身影，还有人听见他呼唤着孙子这个称谓。后来，晃铃老人的故事便不断添油加醋广为流传，成了现在版本的都市传说。
“俺这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也没对不起过谁。就算俺死了，也没像他们说的那样，拐走谁的孩子，更没吃过谁的孩子。可是俺没有办法，老天爷稀罕俺孙子，所以从俺身边把他夺走了。”
老人说着，情到浓时也不禁潸然泪下，只是，他的身体却跟着慢慢模糊不清，变得更加透明，从脚部开始分解成无数细小的黑色球体，飘散而去，飞至天上。
“嘀嗒”
这时候，小凌的眼泪顺着面颊掉在地上，霎时间，一束白光闪过，紧接着便出现了一个孩童的身影。
“爷爷！”
“小孙子！”
看来南希说的没错，小凌果真是吞噬掉了郝萌的一部分灵魂。而且随着她体内两种黑粒子之间的不断交互，小凌甚至还拥有了郝萌创造幻境的能力。现在老人面前的这个孩童，就是小凌无意间创造出的和小孙子一模一样的幻象。
张国荣先生在自己的遗书中问：“我一生没做过坏事，为何会这样？”
韩寒先生答：“因为你一生都没有做过坏事，所以，就是这样。”
人生啊，本来就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像和尚曾说的，得到的都是侥幸，失去的才特娘是人生。
老人抱着小孙子，咧嘴大笑，老泪纵横，可他的身影却越来越飘忽不定。直到他被分解到只剩下头部，他忽然睁开眼，看向沐子语和小凌，像是鞠躬一样的低下了头。
“谢谢。”
小凌再也坚持不住，哽咽着哭了出来。沐子语将她揽进怀里，眼眶也跟着有些湿润了。
两人就这样目送着老人的离开，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无迹可寻。作为老人临走前最后的礼物，带着沐子语和小凌的祝福，小孙子的幻象也随着老人的离开而烟消云散。
小凌忽而说道：“因为我不知道在未来我是否会拥有，所以很多时候我总会羡慕那些我不曾得到过的。”
根据小凌的描述，她似乎从小就知道自己只是个被收养的孩子。虽然养父母从未生育，她是家中独子，但她几乎从来都没真正得到过父母的分毫感情。在那个装修气派的家里，却没有任何地方是温暖的，对于这里的一切而言，她不过只是个外人。
反观沐子语，他有一个无比宠爱他的姐姐，有一个如父爱般沉默的哥哥，还有一双虽然严厉但总慈祥的父母。他真的很想告诉小凌，我的所有即你所有，我的一切即你一切。但现在以他的处境来看，不仅自己深陷重重迷雾，一不小心，更是会连累周围的人。
沐子语抿了抿嘴，犹豫地一顿，终于还是说道：“相信我，你迟早会得到的。”
这时候，异闻社的众人迟迟赶到，看着抱在一起泣不成声的小凌和眼眶湿润的沐子语，连连询问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沐子语笑了笑，抬头看着天上一颗正在孤独闪耀着的星，慢慢说道：“没什么，刚才我看错了，是一只猫。”
和尚打了个喷嚏，大声吐槽道：“喂！你俩撒狗粮也该有个限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