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爱刃（三）
郝萌的老家在城南区，也就是我们曾经前往南川时路过的地方。而城南区，其实也是整个北城贫富差距最悬殊的地方。虽然西面的城郊区与内陆接壤，但毕竟那里没有工厂，豪宅别墅林立。相反，城南区，可以说是北城前身的遗留产物，几处不大的垃圾处理厂仍然在这里运作着。而北城在性~交易法令颁布前，其实就是全国最大的垃圾处理排放基地。还记得我遇见老于的那个晚上，小区门卫大爷就曾说过，我们是从垃圾场来的，其实说的就是这么个事儿。
城南区的南镇常村，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先是半小时的车程，再穿过一段普陀山山脉中的隧道，又经过几十分钟，我们便到达了目的地。
常村的人们基本以务农和外出打工为生。男人们都挤迫脑袋想要在市区里买套房子，可很多人最后却全都留在了那片红海里。女人们都悉心打扮，想着有一天哪个富家公子能够经过这里，看上自己，可很多人最后却也摇曳在几盏红灯之下，做起了身子的生意。
按照档案上的地址，我们很快便找到了郝萌的家。远远看去，郝萌家里的经济条件在村子里应该还算是好的，白墙红瓦的二层小楼，不大但是足够养些家禽的小院，看着看着，也难免让人有种想要返璞归真的想法，走出雾霾，回到大自然里。
我跟和尚走到屋前，漆成黑色的铁门就这么敞开着，小院里正站着一名双鬓已白的妇人，抖着手中的簸箕，将麦子均匀地洒在地面上晾晒。想必这应该就是郝萌的母亲，只是看着她落寞的身影，我也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失去孩子的感受我无法体会，但亲人被夺走的滋味，我倒实实在在地尝了一回。
我敲了敲门，道了声你好。那妇人回过头打量着我跟和尚，问道：“你找谁？”
我知道这样有些唐突，也无意冒犯，但我只能这么做。我止住和尚往外掏假记者证的动作，总觉得因为五年前郝萌被杀这件事，这个家庭应该受过不少的打扰。说不定郝萌妈妈就会很烦这帮记者，分明是揭伤疤的事儿，还做的这么义不容辞为公为民，不过也是，谁让这就是他们的工作呢。
“你好，我们是郝萌的朋友，想过来看看。”
一提及郝萌，妇人的神情明显黯淡了许多，一丝微风不经意间撩过她的额前，吹过点点细汗，仿佛在告诉她如此的忙碌究竟是为了忘记谁。
妇人叹了口气，将我跟和尚请进了屋里。
屋子的结构很简单，进门便是客厅，东面厨房，西面厢房，二楼便是老夫妻和郝萌各自的房间。和我预想的差不多，郝萌的房间被收拾得摆设规整，干干净净，挂在墙上的照片也被擦得好似镜面，郝萌平时随手用的东西也被老夫妻二人买了回来，就好像郝萌还生活在这里一样。
看着墙上的照片，也就相当于看到了郝萌从小到大的整个人生轨迹，从以前戴着眼镜的满身乡土味的姑娘，到一个打扮时尚的性感成熟的都市少女，岁月让她出落得愈发清秀靓丽。
“我们萌萌自小就是个乖孩子，到了年纪，也爱打扮了，没想到，这竟然就成了害她的东西。”说着，妇人的眼眶红润了。
见状，和尚很有眼力地递了几张纸巾给那妇人，安慰了一会儿，我便继续问道：“我听一个朋友说，郝萌在高中的时候曾经报过警，这是怎么回事儿？”
报警这事，便是我从档案上看来的。而从墙上郝萌的照片来看，郝萌从一个农村姑娘到城市女孩的蜕变，也是在高中的时候，我深深觉得，应该跟这次报警有着某种联系。
“我们萌萌是个农村孩子，但是打小就很努力地学习，考上了城里的高中，但是难免会被城里的孩子看不起。我们萌萌也很要强，自己打工赚生活费，高中的几年甚至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到了大学甚至还给家里寄钱。老话说的好啊，人善被人骑啊，高中的时候，我们萌萌被班里的孩子欺负，她们把她堵在厕所里。。。”
许是回忆起当时的场面，妇人不禁满目热泪，一时间没忍住，便扶在桌边嚎啕大哭。我看着也是一阵心酸，从这妇人的话里来看，郝萌的确是个好姑娘，至于报警那事儿，想来是郝萌遭遇了什么校园欺凌之类的事情吧。可这就是她改变的理由吗？而这些线索也远远不够，根本就没有提及关于秦文杰的事情。
但，我始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茶过几盏，我跟和尚便离开了常村，回到医院。
远远地看着北城市中心的剪影，心中情绪无比复杂，有对秦文杰如今境遇的不忍，有对郝萌当年遭遇的愤懑，也有对如今郝萌父母的怜惜。我叹了口气，问和尚要了根烟，说道：“线索还是等于一点儿也没有啊。”
“其实吧，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线索啊，当这老太太的面儿我没好意思问。”
“嗯？”
“就郝萌桌上那些个化妆品，没有一件是便宜货，全国外名牌。”
接下来和尚的分析，让整个事件又蒙上了一层雾。首先，一个农村家庭的父母，会给自己的女儿准备一桌子的昂贵化妆品吗？其次，郝萌即便在城市里打工，自给自足，按北城的工资来算，兼职一天撑死也就给八十块钱，一个月每天去不休假不上课，满打满算，这才是两千四百块，郝萌平时给自己买这些东西都不够，怎么还能给家里寄钱呢？无论怎么算，这个钱都对不上账。
“她不能是那啥吧？”我似乎想到了一个最不靠谱却最符合北城背景的答案。
和尚没有说话，瞥了我一眼，叹道：“咱北城这地界儿，女人嘛，漂亮嘛，养着嘛。钱嘛，纸嘛，花嘛。”
原本调侃的话如今却像是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我的心。
呵，在北城，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到了医院，吃过晚饭，我没有跟着和尚一起回学校，而是陪在了小凌的床边。小凌现在的情况其实还算稳定，起码已经不像最开始那般闹腾了，每次起床后总会拿着小镜子打理自己的头发，听护士说，今天还有一个小凌的快递送来，里面竟然是各种护肤品。
我坐在床边，看着小凌睡着后安静的脸，不知不觉地，竟也趴在床边睡着了。
睡着睡着，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在我脑中愈发加深，我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是睡了还是醒着，我只觉自己的身体很轻，好像在飘着。可一瞬间，我的身体却又变得很重，猛然坠落在地上，似乎就连我的身体也跟着猛地一抖。
“南宫游也同学！你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我猛然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然身处在某间学校的教室之中，全班的同学都把视线集中到我这里。
这时候，我的同桌也轻轻撞了撞我的胳膊，小声提醒道：“口水。”
我低眼一看，呵，好家伙，我在上课的时候睡着了，竟然还流出了口水。
都这个时候了，我也顾不上形象了，赶紧抬手一抹嘴角，站了起来。在同桌的提醒下，我顺利地回答出了老师的问题，可为了惩罚我，老师还是让我站着上完这节课。
就在老师转过身在黑板上写板书的时候，我抓紧低头向我的同桌道谢。
我的同桌是个女生，小麦色的皮肤，脑袋后面绑着个大大的麻花辫，戴着眼镜，一笑起来便会露出几颗戴着牙套的牙齿来。
咦？她叫什么来着？
哦，对了，她叫郝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