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晚香
一时之间我与皇暮云都未再说话,各有所思。
关于姜喻我不愿做任何评论,之前发生的事疑点颇多,偏又不能当面点破,是以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我想也许真的只是自己多疑了,坠马也好面纱也好,纯粹只是巧合而已。反正未对我造成伤害,我实在不必如此小人之心……
思绪猝然被搂着我的某人截断,他突然俯身将我抱起,未及我从惊愕中醒神便径直朝龙榻走去。
我攀着他的肩,心跳欲狂,愣愣地看着眼前俊美绝伦的容颜,思绪全无。他将我轻放到床榻上,随手为我退去丝履,玉指在我足背有意无意地划过,令我瞬间面红如霞。
适才沐浴期间我一直在想,此次我主动送上门来,有些事想必是避免不了的。可我总觉得自己还未准备好,我很害怕……害怕自己与别的妃嫔不同,或是不及别的妃嫔。若真是那样,我该怎么办?入宫前仅验个身都令我忐忑不安,更何况要赤身面对自己喜欢的人——还是个阅历丰富的妖精!
想至此处,我紧张地缩了缩,嗫嚅道:“你……你……赶紧睡觉,都熬坏了!”
他闻言愈发不正经,手掌从裙摆探入,顺着我的小腿游移而上,“有夫人在身边,让为夫如何睡得着?”
我羞怯得不敢看他,亦不敢退缩表现出明显的抗拒,只能僵着身子一时无措。
正无措之际,他却抽手起身。我下意识地抬眸偷瞄,但见他正退去睡袍,露出了单薄的里衣。我赶紧撑起身挪到里侧背对他而卧,只觉胸腔内有千万只小鹿在乱撞。
老天呐,求你速派神明到此,将这妖孽收了去吧!
一阵窸窣之后,但觉柔软不失弹性的床微微下陷——他已上得床来,随即迅速朝我逼近,霸道地从身后搂住了我。
我一动不动地感受着他略紊乱的气息,僵着身子一分不敢松弛。回味他适才的话,不禁更加羞怯起来,沉吟半晌轻声试探道:“累坏了吧?”
他却答非所问,“已经有五十一日未抱你了。”
此话令我颇为动容,没想到他竟记得这般清楚,而我只知从九峰苑回来已日久,并未留意具体时日。
心骸渐渐氤氲起暖热,我忍不住翻身回眸去看他,但见他迷离的双眸中难掩困倦之色。他见我转过身,立时眸光澄亮,手脚并用欲翻身来压我。
我亦手脚并用阻止他的动作,佯装恼怒地瞪着他嗔怪道:“别闹,赶紧休息!”
这人哪肯依,动了真格来压制我,还不忘调戏道:“不吃饱如何睡得着?更何况这绝世美味是夫人亲自奉上的!”
我又羞又恼,手上的力气小了些,娇嗔道:“你才美味呢!”
僵持了半晌,两人的气息都不稳,各自停下动作微喘着。他并不骑身上来,只撑起半身居高临下凝视着我,满眼怜爱俨然在看一件瑰宝。
我被他看得有些忸怩,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却在他欲俯身之时撑住了彼此的间距。恰在此时听见遥遥传来正子时的更声,我心中一动,凝视着眼前的人柔声道:“暮云……看着你劳累至此我很心疼,来日方长,此事不急于一时,快些睡吧!”
他伸来玉指摩挲着我的唇瓣,眼底深噙柔情,宛如花瓣的薄唇翕动却说着不正经的话,“在下为夫人禁欲至此,难道夫人就不心疼吗?”
这家伙越来越没个正经,我被他的话撩得满面通红,双臂用力将他勾下按在肩头,不让他看见我的样子。然而这家伙顺势就衔住了我的耳朵……
心疼?心疼你个头啊!只会欺负人的混蛋!
“谁让你如此了……我……我明明叫你雨露均……嗯……”未说完的字被一声羞人听闻的嘤咛代替。
这混蛋的手……姑奶奶又被他欺负了。我慌忙去攫腿间的手,抿唇腹诽完喘了几息疾声道:“陛下,得罪了!”
说完我快速抬指击中他颈侧的睡穴,但闻他轻哼一声,随即陷入沉睡。
耳廓湿凉,我舒了口气静静地去感受耳畔趋于平稳的气息,轻嗅着他发丝的幽香,贪婪着此刻的亲密无间。
我肆无忌惮地将他搂紧,如他对我一样宠溺地轻拍他的肩背,不觉嘴角上扬得意道:“叫你不老实,本姑奶奶这招是不是比安神茶管用多了?”说完不禁咧开嘴轻笑了起来。
好好睡吧,我的夫君!
放他仰躺好,我便在一侧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如何看都看不够一样,丝毫没有睡意。
这一看就是一宿。他平日里卯时便要起床晨练,再才沐栉更衣,之后用膳上朝。闲时他还会去万寿宫给太后请安,忙时则在早朝前就开始处理政务。
经过前几次的同枕而眠,我已知他睡眠浅,是以点穴时下手较重。加之他本就极困,必然会睡得比平日酣沉些。
快近卯时,以我的耳力已隐约听到外间有活动声。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了丝履走出寝殿。值守的宫人看见我略显愣怔,行了礼静候我的吩咐。
“陛下睡得晚,你们别吵醒他。晚些袁总管来了你们告诉他是本宫的命令,一日不晨练不打紧,让陛下睡个安稳觉,别耽误早朝便是。”
吩咐完他们,我挑了名婢子随我到殿内更衣,换回了昨晚的内监服饰。趁着天还未亮,我必须赶回锦仪宫换装,正卯时分还要去宁华宫请安。
更衣毕,我又折回到床边依依不舍地看了沉睡之人片刻,方才转身离去。
但愿他醒来别恼我才好,唉……只怕下次他会变本加厉地向我讨还这冒犯之举!可以想见那是怎样的情景……
许怀按之前说好的在内省监接应我,待我们回到锦仪宫后所有人才松了口气。在这深宫内苑,贼不好当啊!我一晌贪欢,连累身边的人也跟着提心吊胆,好在大家心知肚明,万事皆有皇上庇护,方不至于提着脑袋。
徐瑶自小产之后,一直缠绵病榻足不出户。其间我满心愧疚地去探望过几次,而她鲜少展颜,比往昔更加沉默寡语。她无法释怀,我亦无法释怀,彼此终是疏离了。尽管我始终不忘将最好的分给她……其实自我被冷落,又罚了供奉,锦仪宫已然大不如前,多亏不断打点才勉强过得称得上一品皇妃的地位。
一大清早,卫心宣的火气比午后的暑气还炽盛。她那古怪的脾气我早已见识过,时而随和温婉,时而端肃凌厉。
起先众妃只感觉到端坐在正殿之上的人神色沉郁,似是隐隐被何事所扰,我大致知道原因所在。
众妃见她不苟言笑,便有人娇笑着左一言右一语试着调节气氛。岂料卫心宣的面色愈来愈沉,众人这才识趣地噤了声不敢再言笑。
众人正面面相觑,但闻殿上猝然寒声斥责道:“愚蠢之至!连讨本宫欢心的本事都没有,难怪圣上连看都懒得看你们一眼……”
中宫一怒的威严不亚于圣上发怒,所有人立时诚惶诚恐地跪地,齐呼道:“殿下息怒,妾等知罪!”
我与华妃并肩而跪,离卫心宣最近,忽有一本书册横飞到我们面前数尺开外的地毯上,将华妃吓得一颤。
随之而来的还有卫心宣的怒斥,“你们自己看看,自己看看……圣上已有多久未临幸后宫了?如此下去,圣上继续冷落后宫最终全成了本宫之责!本宫精心给你们安排纳凉晚宴,结果倒好,白费了心血,还能指望你们什么?难道你们希望再甄选新的妃嫔入宫?”
众人无可申辩,亦不敢申辩,只齐齐再次认罪。
卫心宣怫然冷哼,语气不善地话锋一转将矛头指向我,“还有丽妃,身为皇妃却不尽皇妃之责,陛下纵然冷落你,你也不能凭自己的气性有所怠慢!你在纳凉宴上表现的态度可谓十分恶劣,你可知罪?”
我极其认真地听她斥责完,随即俯身认罪,心里却是苦闷得很。若非皇暮云太久未召幸任何人,她岂会有危机感?事到如今,情势所迫之下她才打算起用我。
倘若我所料不错,她必会先将我斥责一番,再以将功补过之名令我取悦皇上。这些人又不傻,如今谁还看不出来,她们心心念念的皇上是因为与我之间的“芥蒂”才一直不肯临幸后宫!
纵然再不情愿我复宠,也好过整个后宫被朝野诟病,进而责怪她这个中宫皇后。不得不承认,这场皇暮云因我而与前朝后宫的较量,终是他赢了……其实我在想,右相告病之事,或许也与此事有些关联。皇暮云逼着后宫妥协,与后宫千丝万缕的前朝何尝不会逼着他妥协?
可卫心宣输在心智不够强硬,或者说前朝的人终是低估了皇暮云的魄力,他要想拿捏自己的后宫,委实游刃有余。
卫心宣的聪慧虽不及芙熙堂姐,却也是出类拔萃,她眼见皇暮云宁可不眠不休独撑国事,已知他绝不会轻易妥协。是以她便决定顺水推舟,也好让他念及些好处,顺便让我感念她的恩德……切,我与皇暮云之间从未生过嫌隙,好与不好与旁人根本无关。姑奶奶凭什么要听她摆布?
果不其然,她训斥我一番后,言辞间开始有了劝解之意。我连连称“谨遵教诲”。
然当她指派我去御前伺候之时,我却以身体不适为由而推托。想必所有人都觉得我太不懂进退,卫心宣更是噎得不轻,怒斥道:“丽妃!你可要懂得适可而止!”
我恭然肃拜,抬声回道:“请殿下明察,臣妾确实是身体不适……晨起时贪饮了一盅冰镇的果羹,此刻只觉浑身畏冷,心慌得很!”
早已想好要拒绝我便暗暗催动真气,此刻已是浑身炽热,密汗涔涔。身侧的华妃侧眸看了我片刻,觉出了我的异样惊呼道:“哎呀,妹妹这是怎么了?”
说着慌忙来搀扶我,随即向卫心宣禀报我的情况。卫心宣听罢即刻下令传女医吏,面色阴翳得似要挤出水来,低声埋怨了一句,“病的还真是时候!”
在众人的唏嘘声中,别人或许听不见这话,却是逃不过我的耳力。看来某人的顺水人情是送不成了,倘若她能劝得动自己的父亲,又何至于急着将我这眼中钉送到自己夫君的床上?
他们终是低估了这年轻的帝王,以我对那人的了解,他绝不会在任何事上妥协。即便有所让步,那也是为获胜所做的策略。
他的倔强,其实我早已看透。可偏偏在最需要我懂得的时候,终因一念之差蒙蔽了双眼。以至于后来,我们渐行渐远,若我有那么一瞬肯回头看看,又何至于抱憾终身?
此次我并未等他给我写信,而是率先写了封信说明情由,以及几句关切的嘱咐。
他的回信只有洋洋洒洒的三个字:你等着!
我透过落拓不羁的墨迹似乎能看到他写字时的模样,想必只恨不能将我即刻抓过去蹂-躏一番。下次估计我是真逃不过他的魔掌了!
该来的终归会来,岂有事事皆等我准备好?犹豫再三,我还是换来了依云,遣退其他人,支支吾吾半晌:“那个……那啥……你可知……唉!”
最终还是问不出口,依云见我垂头丧气,疑惑地问道:“娘娘在为何事困扰?”
我深吸一口气,无所适从地垂眸声如蚊吟吐出两个字,“房……事。”
说完我已然面红耳赤,更加不敢去看依云的神情。依云沉吟半晌,才轻声试探道:“娘娘……是想习房中术?”
我略有愣怔,恍然想起她并不知我还是处子之身,遂匆匆摇头。随即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抬眸正视她一本正经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那个……我……我和陛下还未……还未那啥……”
说着说着我又难为情地低下头,不停地抠手指甲。
依云恍然大悟,显然惊得不轻,沉稳如她也瞠目结舌地在我床边蹲下,轻声惊疑道:“这……娘娘是说,您至今还是完璧之身?”
我抬手挠头,一边点头一边“嗯”。在她惊愕之际,我伸手握住她搭在床沿的素手,“我是想问你,那种事究竟是怎样的,我……从没有人教过我。”
想想确实不可思议,本姑娘都到了这年纪,竟对此事仍是懵懂。商君陌曾说要教我,可他……无非是想洞房之夜言传身教罢了!完全不懂反而不觉得可怕,岂料我在绮罗香“见识”一番后,竟开始害怕起来。似乎那事对女子来说是件极痛苦的事情,记得金钗银钗还说过初-夜会落红,亦有少数女子不落红……而那些不落红的女子便会命运堪忧。
自此我便心有所忧,担心自己会在那命运堪忧之列,毕竟我从未幸运过!
谈及此事,依云也变得娇羞起来,红着脸支支吾吾半晌,也未道出个所以然来。最终此事只得作罢,惟愿自己能得上天眷顾,幸运一次。
因着一宿未合眼,昼间虽昏昏沉沉地睡了许久,却还是困倦不已。是以甫一入夜我便沉沉睡去。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睡梦中尽是些旖旎春-色,竟还是我自己和一名不辨容貌的男子……这令我情何以堪?
然而更令我情何以堪的是——醒来入目的便是一张俊美邪魅的脸!!!
谁能告诉我这家伙何时来的?他对我做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
我惊得不轻,瞪着双眼半晌没有反应,但见皇暮云半撑着身子笑得更加邪魅,抬手来抚我的脸颊,“醒了?”
难道姑奶奶是瞪着眼睛睡觉的吗?喂!能不能别笑得这么意味深长?姑奶奶心虚啊!
可不嘛,心虚得汗都流出来了……我立时往他怀里缩了缩,乖巧如猫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何时来的?”
岂料他竟捡了我昨夜的话来回我,“刚一直都在!”
我拥紧他的腰身,将自己快要煮熟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低声嗔怪,“竟然不叫我……”
他轻笑着,五指探入我脑后的发丝,“不敢打扰夫人的美梦,怕被打!”
我又羞又恼,不再接话。这人自从那日被我啃咬之后就变成如今这副不正经的模样,戏谑起来全然一副孟浪之态。若是被旁人瞧见,真不知会不会惊掉下巴!
暗忖毕,陡然想起一事,我脱口问道:“现在几更?”
头顶随即悠悠滑落二字,“四更。”
我立时恼了,都到了这个时辰他竟然还不睡觉!
“看来某人不长记性,确实讨打!”我故意沉声幽幽道。
他听罢轻轻推开我,静静地看了我片刻,柔声回了句,“在下谨遵夫人教诲!这便睡。”说罢在我额间落下一吻,搂着我说睡就睡。
我兀自愣愣地反应不过来,这人倒真的乖乖睡去了……他竟不似昨夜那般不依不饶,委实令我琢磨不透!说好的变本加厉呢?
罢了,只要他肯休息便好。我静静地看着面前安详的睡颜,连呼吸都格外小心翼翼起来,唯恐惊扰到他。
柔和的烛光映得一室静谧,而天空中却陡然劈下一道惊雷,吓得我一哆嗦。
但见眼前如画的眉宇微蹙,随即手臂动了动将我拥得更紧,唇瓣翕动似梦呓道:“别怕,我在……”
高悬的心缓缓放落,几声惊雷过后未几,便闻雨滴打在房顶的声音,随即越来越密集。
骤雨倾盆而下,我突然觉得之前最令我伤怀的雨夜,已不再引动我的凄恻。对君陌的那份愧悔,我终归是放下了……你说只要我幸福着就够了,如今我真的很幸福,唯愿你泉下安好,一切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