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新笔趣阁 >拂尘归之皇朝千尘 >49 玲珑
字体:     护眼 关灯

49 玲珑

  心湖久久激荡,波涛汹涌。迷茫雾霭中牵引着我的某根弦猝然断了,令我茫然无措。

  窗外风声飒飒,残阳赤红如血。房内静谧良久,二人各自沉思,皆不动不语。

  心绪百转千回,最终是我率先打破这静默,“那人是谁?即便不能手刃,我也要知道自己的杀父仇人究竟是谁!”

  他恍然回神,深沉的眉宇一动,缓缓抬起朦胧的双眸,愣了片刻才启唇问道:“杀父仇人?难道你父亲……”

  我闻言惊愕,疾声反问:“难道你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那些人当真是冲着商君陌去的?那我爹爹……岂非被误杀?

  殇落羽神色凝重,沉痛的眸光中闪烁着惊诧和疑惑,看来他亦不知情。我颓然靠在木桌上,思绪纷乱如麻,一直以为是有人追杀爹爹才让伤未痊愈的商君陌白白送了性命……可为何真相竟是截杀他的人误杀了我爹爹?

  我究竟该去怪谁?该去恨谁?那个该恨之人不是我自己吗?

  “你都未经审问,如何确定那人就是该杀之人?”我心生怨念,怨他杀得太草率。

  他闻言眉宇蹙得更深,眸中酝酿着汹涌的怨恨,周身杀气凛然,一字一句狠狠道:“死人有何可审……只配做羽影的养料!至于幕后指使,已被我亲手杀了……真没想到会害了你父亲……”

  说至最后,他敛去肃杀之气,语气渐缓,似悲似叹。

  我被他流露出的狠厉震骇,这样的他和之前与我谈笑打趣时的样子判若两人。即便这戾气不是针对我,仍令我不禁心生惧意。

  怔忪地看了他片刻,我敛定心神答道:“既然已经杀了……那这桩仇怨便到此为止,逝者已矣,我希望羽大哥也能将此事放下!”

  我能理解他对商君陌的依赖,亦能想象他对那人的仇恨。那人最终落在他手里,死得必然凄厉。回想起商君陌之前中毒,我追问他事情的始末,他只说是江湖恩怨。

  既然是江湖恩怨,如今他与对方都已丧命于此,这段恩怨便算了结。可是爹爹何其无辜……我伤痛欲绝那么久,到头来竟连痛恨的对象也没了,身心如同被掏空了一般,毫无重量。

  “你上次说陌为我新写的处方……可是故意哄我?”

  我兀自黯然神伤,忽闻身侧之人略显小心翼翼的问话,回神抬眸,但见他的神色已恢复柔和。被他提及这茬,我有些慌神,毕竟那只是我胡扯,已然忘得一干二净。

  幸而我出宫前特意将薛弋给我的药方多抄了一份,本就是要给他的,遂故作恍然大悟状从怀中掏出药方递给他,思忖着解释道:“差点忘了……这是我誊抄的药方,我带来的药丸便是按这方子配制的。”

  他搁下手中的剑接过药方,展开看了看,移眸去看我所说的药盒,“你这药盒……不俗呢!”

  经他一提醒,我才陡然想起这药盒是宫中之物。见他回眸凝视着我,似是在等我开口解释,我慌忙垂下眸,“羽大哥眼力还未完全恢复都这么好……实不相瞒,我如今……如今身陷宫中……正打算设法脱身。这次带来的药丸皆是由御用药材所制,只有两个月的剂量,也不知下次何时再能来看你,所以我已交代了林之灵,让他们按此方配药,你派人去取就是了!”

  说罢忽又想起一事,又道:“是我要的药,林之灵必然会选用最好的药材……若实在信不过旁人,你自己按这方子去制也成!”

  他闻言勾唇笑起来,戏谑道:“你何时见过瞎子配药的……”

  我立时不悦,故作恼怒,“如何就是瞎子了,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他听罢突然大笑,神色愉悦,笑声舒朗,笑罢边折起手中的药方边启唇道:“药材摆在眼前而不识,不是瞎子是什么?配药之事还需劳烦弟妹!”

  听他如此称呼,我不禁一愣,随即五内酸楚,点了点头抿唇垂首。

  “脱身之事,可需要我助你?放心,我不会过问亦不会干涉你的私事。若需帮助,尽管开口便是。”

  他先前的一身戾气全然不见,毫无影踪。我抬眸去看一派随意柔和之人,对上浅笑的双眸,心底流过暖意。

  回想起离别时,商君陌说过,此人可以帮我解决一切。我自是相信此人有这能力。只是……一颗动摇的心,他能如何帮我解决?

  此次回宫,我带回了商君陌离去之时留下的两瓶药粉。那本是为解救姐姐而备,如今却是要靠它们来解救我自己。

  只是经历了此前的离乱,现在再拿起这一红一白两只药瓶,竟发现他的交代已然模糊。一时不敢确定哪一瓶是假死药,哪一瓶是尸斑散。

  以我如今的身份,假死离宫亦并非易事,需要从长计议。我需尽快部署,静待时机,待皇暮云的情意冷却,待他将我遗忘……

  然而这显然需要时日。自那日后,他依然隔三差五前来看我,若无其事地陪我用膳、说话、下棋……偶尔听我弹琴,甚至还会说起北方战事。我恍然意识到,即便他对我失去了耐心,因着姨父也断然不会就此将我冷落。

  一颗浮散的心更容易被他的柔情所动,我极力克制着,用忙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原本得知害死爹爹和商君陌的凶手已死后,我便打算就此作罢不再追查家族之仇,但从姨母口中得知被流放至朢岭的族人陆续被害,终是做不到坐视不管。思来想去,总觉得此事还需让皇暮云知晓。

  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他日理万机极少踏足后宫,即便前来也只是稍坐片刻就走了。

  我只能等,终于等到休沐日,等到他唤我去下棋。

  心有所扰,举棋不定,未至中局便被他看出。他放下手中的透亮精美的棋子,问道:“何事如此困扰?”

  我将手中的琉璃黑子落在一处活眼,抬眸察看他的神色,但见他和颜悦色,才颔首道:“扫了陛下的兴致……望陛下恕罪!”

  “又不是第一次,朕何曾怪过你?”

  此话说来隐隐含怨,他分明是怪我的……又好像是在怨他自己。我一时辨不清他的意思,亦不敢随意接话。

  见我不说话,他屏退随侍的宫人,待众人退出水榭,再才笑意盈盈问我:“自你回宫之后,似有话想对朕说,难道朕不问你,你便不开口吗?”

  我闻言一愣,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

  稍作迟疑,我敛定心神开了口:“臣妾惶恐……陛下日理万机,臣妾不敢给陛下再添烦乱,本也不是何打紧的事。”

  他忽然起身,向我伸手。

  我抬眸看着他,踌躇了片刻还是起身探出手,任由他牵着行至水榭边缘。

  四月的阳光落在身上,已然有了几分盛夏的炽热。被湖面清风一拂,顿觉清凉舒爽。

  他的手依然微微泛凉,让我不禁再次忆起多日前的那个午后,心中黯然。我欲抽回手,却被他猛地握紧。

  正无措之际,他再次启唇,滑落温润的话语,“既然是你的事,就不能算不打紧的事。日后有何事想说想问,直说便是,无须有所顾忌。”

  这话说得容易,他是皇上,走到哪里不是侍从成群。即便是屏退所有人,百步之内也藏匿着时刻保护他安全的皇家隐卫,何来真正独处的机会。我怎可能毫无顾忌!

  我喟然暗叹,思忖片刻答道:“谢陛下抬爱!臣妾确有所忧,但并非为了自己而是姨母……”

  话语戛然而止,我惊骇不已地暗恼,思绪疾闪,在他来不及细思前自圆其说道:“臣妾是为了姨母一家……感到惋惜!”

  说罢,我已被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到我身上,我更是惶然,越是怕他觉出我的异样越是不能遏制自己的惶恐。

  “为何不继续说下去?”他的话中流露出几分疑惑,似乎真的只是在等我的下文。

  这让我立时松了口气,但又怕被他瞧出端倪,故作惶恐地低垂着头,“臣妾……臣妾不敢往下说!”

  他更加疑惑,拇指忽然从我手背划过,“有何不敢?”

  心中掠过一丝迟疑,最终心一横,我抬起头迎视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回道:“因为,臣妾的姨父乃尹氏罪犯。臣妾怕提及罪犯滔天的尹氏,会触怒龙颜!”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眸底神色的变化,但见那双潋滟如身前湖水的眸子寒芒一闪而过。我立即垂眸抽手掀袍欲跪,岂料被他抬手一托而阻止。

  他托起我的手臂,流露笑意的话语旋即滑落,“原来如此!朕不会怪罪,你但说无妨。”

  平复好心绪,我暗暗壮了壮胆,将之前便想好的说辞款款道来,“臣妾只是听母亲怅然感慨,这才谈及姨父一家。因着姨母仙逝多年,两家甚少来往,臣妾记得还是多年前去过姨父家一次。当时只觉尹氏乃钟鸣鼎食之家,芝兰玉树门庭,高不可攀……世事难料,没想到姨父最终会落得个客死异乡的悲惨结局……”

  我故意抑扬顿挫,说至最后似悲似叹。弦外之音,他必然听得懂。

  他负手望着远处的湖面,若有所思,过了半晌终启唇道:“你姨父可是祠祭司吏尹卿知?”

  此问令我大惊,他怎会如此轻易地猜出我爹爹的名字?显然姨父姨母不会扯出这层关系。难道他暗地里调查了李家的亲族?

  我惶然惊出一身汗,怔了片刻才出声应答。

  他回眸来看我,吓得我立时垂首,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

  “初见你时便觉有缘,原来你是若雪的表妹,难怪眉目间有几分相似。”

  头顶悠悠飘来的话语字字惊心,窒在胸间的一口气缓缓吐出,我只觉自己险些站不稳。离京五年之久,我几乎忘了姐姐曾也和芙熙堂姐一样是皇子公主们的伴读,他们自幼在一起读书玩乐,岂有不熟悉之理。

  那他是否也见过尹落天?这个至关重要的疑问,我几欲脱口问出。

  这是我与姨母千算万算遗漏的致命破绽。天子脚下,高门权贵就那么多,皆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面孔,岂能不识!薛弋他们都能一眼辨认出我,何况是与姐姐自幼一起长大的皇暮云……

  想明白这些,我只觉五内俱寒,僵在原地不敢做出任何反应。最终仍是没支撑住,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我这是……害了两个家族。皇暮云那日一口一个译本,分明是暗指他已知晓了我的身份,他隐忍不发恐怕是在等待时机。

  神智被额上的触感拉回,待视线再次清晰,我才发现自己倚在他的臂弯。他蹙着眉薄唇翕动着,似在唤我,可我耳畔嗡鸣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看着眼前之人眉目间的焦灼,我心口一痛,知觉缓缓恢复,喃喃唤他:“暮云……”声音轻得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想及那日我问他,倘若知道我不是我,他会不会将我毁掉。他说会那样想却不会那样做——只会更不舍。原来他已然知道了!他早已想过,早已做过,早已不舍。是我太傻,低估了他的胸怀,更低估了他的情意。

  他将我拥紧,凑近来疾声问道:“你说什么?”

  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眸,神智知觉已完全恢复,我却想赖在他的怀抱中不起。

  ——倘若你不是皇上该多好……这是我一直想说的话。

  我缓缓起身,抬袖拭了拭额上的虚汗,欲退身却被他牢牢扶住。遂颔首道:“臣妾失仪……”心口突然绞痛到不能呼吸,话语止在了喉间。

  他依然蹙着眉,抬手轻抚我鬓边的碎发,“感觉可有好些?”

  我抿唇点头,不觉痛苦得皱起脸,只手捂着心口。难道是上次经脉破损留下的遗症?适才惊悸过度,气血阻遏,难免不会像上次一样。

  正暗忖间,只觉身子陡然一轻,我本能地伸手抓住所及之物。回神一看发现自己正揪着皇暮云的衣襟,而他并未在意,将我横抱在胸前抬步朝亭外走去。

  我当即愣住,连身体的疼痛都几乎感觉不到。

  抱着我的人健步如飞,沿途看见侍立在亭外的袁杰恺疾声吩咐道:“快传国医!”

  缓过那阵疼痛,我小心翼翼地换了口气,松开他的衣襟攀上他的肩,声如蚊呐喃喃道:“我没事……只是胃疼……老毛病了……”

  所幸我们就在重华殿的后花园,到他寝殿只有几百步。他一路抱着我到了寝殿,轻柔地将我放倒在龙榻上。内侍宫婢上前为我脱去履袜,捧着我的双足放入锦被中,随即放下半面锦帐和外侧的帷幔,躬身退了出去。

  他托起我的后颈,很快便将我头上的簪钗摘了个干净。放置好簪钗,他放我躺好,一边拉扯锦被一边道:“再忍忍,国医很快便到。”

  看着他额间沁出的密汗,我忍不住想探出手去抓握他的手,旋即却又生生顿住,最终不动声色地缩回锦被中。

  我阖目吸了一大口气,痛得我直蹙眉。

  事实证明,我确实只是胃疾复发,并非上次经脉破损未愈。这胃疾我自幼便有,据说是周岁那年吃错东西伤了胃,调理了十来年,才渐渐好转。

  我之所以爱吃,也是因为那些年想吃却只能看不能吃,及至后来外婆说我的胃疾几乎无虞,才敢胡吃海喝。是以在潜雾山那几年,活活被师父和商君陌养成了小肥猫。

  自上次吐血后,这还是第一次胃疼,没想到会疼得如此厉害。国医说我这胃疾不能过度饥饿,亦不宜惊悸过度,饮食上倒无禁忌。

  皇暮云轻柔地拭去我脸颊上的汗珠,手指下移探入我的脖颈。我被他微凉的手指惊得睁开眸,闪躲不及。他见状手上动作一顿,眸光定在某处,随即流露出浅浅的笑意,指尖如鸿毛般拂过我的脖颈,直探向锦被中。

  我明知他故意逗我,右手仍近乎本能地捉住他向内探的手,面上一热,低声嗔道:“别闹!”

  他眉眼间笑意更深,反握住我的手,翕动着宛若花瓣的唇,“难得夫人也有娇弱的样子……”

  我闻言只觉更羞,不禁甩开他的手,恼道:“谁是你夫人!”说罢侧身背对他,避开他意味不明的视线。

  岂料他不依不饶,俯身揽住我,在我耳畔呵气如兰,“自然是你~”

  我只觉浑身血液都涌至耳根,心跳全然失控。就在我屏息凝神感受着他的气息之际,随着他湿凉的唇落下,所有的坚持都化为一声嘤咛。

  一时之间被他的唇舌纠缠,耳畔只闻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我神思不能凝,浑身酥-软,全然无力招架,只能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再发出那可耻的声音。

  从来不知男女之间还能有这样的亲昵,但我总能预感到继续下去会发生不好的事。我极力保持清醒,最终猛喘了几息,颤声道:“暮云……我……我还没准备好!”

  他轻轻吮着我的耳垂,随后啄了一口我的脖颈,声声喘息入耳,“我等你,多久都等!”

  他未用朕,而是以我自称。我几疑自己听错,可那句直入心底的软语久久萦绕在耳畔,激起层层浪潮,蔓延至无边无际的心海。


『点此报错』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