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杀戮
滴水成冰的寒夜,长安城最是夤夜喧腾的戚里为之凝固了。
安国侯府、什邡侯府、平定侯府……陈莫一一拜访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场明火执仗的杀戮,在大汉郡县展开,无形的大网,笼罩了所有巨商大贾。
大汉建国以来,堪称商人的“野蛮生长”期。
秦朝末年的战乱让社会经济濒临崩溃,高皇帝建立大汉后,立刻推行“与民休息”政策,不仅对百姓轻徭薄赋,还放开了对商业的管控,“弛山泽之禁,纵民得冶铁煮盐”。
于是乎,一大批富商大贾迅速崛起。
齐国的刀间靠煮盐发家,家财数千万,南阳的孔仅经营冶铁,积累了数千金,蜀地的卓氏更夸张,家里的奴仆就有上千人,田宅园林的奢华程度堪比诸侯。
就连卖豆豉这种不起眼的小生意,都能养出王孙大卿、樊少翁这样“为天下高訾”的富豪,樊少翁的家产更是达到五千万钱。
这些商人的财富积累速度,连朝廷都为之侧目。
这便是“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之说的来源。
渐渐地,富商们不再满足于赚钱,还开始染指权力——他们兼并土地,勾结官吏,甚至豢养豪侠,形成了“私门成党”的地方势力。
吴楚七国之乱时,周亚夫看到叛军没联络洛阳豪门剧孟,立马断言“叛军无能为也”,一方富商豪强的影响力,竟然可以左右大战之局。
从一开始,大汉朝廷就对商人早有戒心,高皇帝当年就立下规矩:商人不准穿丝绸衣服、不准乘车,子孙还不能做官,想从身份上打压商人。
但架不住金钱的力量,“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朝廷与富商的权力天平,悄然发生了变化。
可是,随着陛下即位,这场权力博弈迎来了转折点,陛下要干的大事太多:北击匈奴、开拓西域、兴修水利,孝文、孝景之治攒下的家底很快被花光,国库空虚到“县官大空”的地步。
钱从哪儿来?
向农户加税?当时关东水灾就有七十万饥民流亡,加税等于逼人造反,剩下的路只有一条:向商贾开刀。
车船税,应运而生。
然而,几百文钱对于巨商大贾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上的毛尖尖,根本算不得什么。
反而是数量庞大的小商小贩,在车船税中遭遇重创,被迫使弃业归农,或卖身为奴。
数年以后,就是元狩元年,陛下酝酿了“盐铁官营”。
盐和铁是必需品,人人要吃盐,种地要农具,垄断了这两样,就掌握了财富。
本朝之前,全国的盐铁生意全被私商把控,他们“颛山泽之利,管山林之饶”,把利润揣进自己腰包,朝廷一分钱好处都捞不到。
陛下下定决心推行盐铁官营,但陛下却走了一步险棋:不搞“一刀切”,而是用高官厚禄招安大商人。
大盐商东郭咸阳、大铁商孔仅以商人之身,进为中央属官,为“大农盐铁丞”,由商人直接操持盐铁官营事务,以商制商,希望将盐铁之利逐步收归朝廷。
商人终究是商人,陛下在算着商人的财路,商人见招拆招,也准备从垄断中取利,意欲在盐铁专营后,靠着长途贩运赚差价。
比如各郡国给朝廷上贡的特产,运到长安成本极高,有时运费比货物还贵,而产地便宜的东西,到了缺粮的地方能翻好几倍价钱,诸如此类,中间的利润,商人想要全部赚走。
陛下心知肚明,却想着再苦一苦百姓,接着,大汉皇太子便出手了。
统一了天下郡县盐、铁价格,让所有想要赚取差价的巨商大贾吃了大亏,但是,真正的大亏还在太子当国执政以后。
“国业”制度,简直是权力“兑换”钱财的典范,卓家、孔家、任家、东郭家等家族以数代积累,换取了“与郡守职位同”的二千石权位。
这曾让大汉无数巨商大贾不解,二千石位,一年俸禄折钱不到二十万,而以卓、孔、任、东郭等家族之财,哪怕在大汉当官一万年都挣不回家族本来的钱,这不是傻吗?
现实却证明了谁才是傻,朝廷更改了车船税,并征收了“巨商大贾税”。
大汉的巨商大贾,眼睁睁看着自己要缴纳的税收,从最初二十税一,到十税三,再到十税五、十税六……到了现在前无古人的十税八,恐怖的是,没感到休止。
可以说,大汉对外、对内,每一场胜利,朝廷都会借着喜庆劲,提高商贾大税。
那时,巨商大贾才感受到来自权力的恶意,眼睛再次转向国业,国业制度却已经收紧了,朝廷规定同类之业,只能并入现有的国业之中,原本的“与郡守职位同”,转眼就成了“与县令职位同”。
二千石职位,变成了六百石职位,十万年为官都挣不回家财,不少巨商大贾放言,宁可抱着家财而死,也绝不屈服朝廷。
所以,在听闻陛下寻求复辟,和成功后撤销全部巨商大贾税三十年时,巨商大贾义无反顾加入了浪潮中。
在关中,富商大贾,以田氏最富,以田啬、田兰兄弟为首,家财巨万。
老田啬突然醒了过来。
人老了瞌睡就少,却生出一个毛病——日落西山便犯迷糊,打个盹儿醒来却又是彻夜难眠。
这不,刚才正在望着落日发痴,一阵困意漫了上来,竟在炉边睡着了。
门外急惶惶地声音惊醒了他,不等他发怒,就听到了上奴焦急的解释。
“有大盗?”
老田啬二话没说,笃笃笃点着铁皮杖走了出去。
大汉权贵多居于城,豪富多生于野,关中常年平静,但在陛下执政时期也不乏流寇大盗抢劫富庄。
田家护院、门客持戈做好了准备,老田啬越过了人群,望着远处逐渐聚拢的火光,没有慌乱,高声道:“客从远至,老朽体弱,未能远迎,万望贵客恕罪,再则,老朽有疾在身,恐染了贵客,便不见了,在我东园里,有金、有银、有粮,请尊客去拿了走。”
持财自重,老田啬愿意破财免灾,声音远远传了出去,火光却没有停止聚拢,映照了半边天空。
及至近处,老田啬才看清来人身甲、长戈,甚而是熟悉的面容。
老田啬瞪大了眼睛,手指着右扶风都尉,难以置信,“你……”
“杀!”
右扶风都尉下达了命令,霎时间,杀戮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