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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人人如龙】

  

桑承泽就算再笨也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倘若换做旁人对桑承泽说这番话,他定然不屑一顾,只当对方是在胡说八道,然而薛淮终究不是普通人。

  之前桑承泽对薛淮没有一个直观的印象,今日亲眼见到,他才明白一个和他同龄的年轻人能够执掌一府之地,这是何等超乎寻常的能力。

  或许薛淮此言有危言耸听之嫌,但是桑承泽毫不怀疑对方有影响朝堂风向的实力——漕帮固然根基雄厚,却始终不敢逾越雷池半步,若是遭到庙堂诸公的忌惮和猜疑,漕帮必然迎来一片腥风血雨。

  他挣扎着爬起来,颤声道:“薛大人,草民绝无藐视官府之意,只是因为听说两淮盐业协会同我们漕帮争利,草民一时不忿就去找了乔七公子的麻烦。草民已经知道错了,也愿意接受大人的惩处,还请薛大人高抬贵手,莫要因为此事迁怒于家父和漕帮。”

  此言颇为诚恳,毫无纨绔粗鄙之气,但是薛淮没有立刻给出答复。

  良久,他淡淡道:“坐下说话。”

  “是。”

  桑承泽将椅子扶正,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

  薛淮看着他说道:“你所言争利二字,本官不是很明白。”

  桑承泽咽下一口唾沫,解释道:“薛大人,以前盐商们在各地经商都要用到我们漕帮,不论是货物运输还是打点当地关系,乃至保护他们的商铺和产业,这些事都是靠漕帮的兄弟解决,所以他们会向漕帮定期支付一笔银钱。自从盐业协会成立之后,他们自己就能解决很多麻烦,不再需要我们漕帮,这让漕帮少了一大笔收入。”

  他也不完全算是草包,至少对于漕帮自身的问题还算了解。

  “原来如此。”

  薛淮故作不知,继而冷笑道:“说白了,这是你们漕帮贪心不足,盐商们原本就不必掏出这笔额外的银子,如今算是减轻了他们的负担。”

  桑承泽哑口无言。

  “现在我们来说说你吧。”

  薛淮抬手按在桌上,话锋一转道:“本官听说令尊纵横运河几十年,算得上精明一世,想不到却生了你这么个看不清形势、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儿子。”

  桑承泽自然不愿承认这一点,他觉得自己只是不想和两位兄长争权夺利,所以才选择过这种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生活。

  如果父亲给他机会,他相信自己绝对不比两位兄长做得差。

  薛淮看出他眼中的不服气,沉声道:“你除了投胎的本事比一般人强,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么?按照狱卒的禀报,你这些天在牢中的表现简直不堪入目。在本官看来,你只会仗着令尊和漕帮的名头在外面耀武扬威惹是生非,一旦遇到真正的困难,你过去依仗的那些东西便一文不值,譬如此时此刻。”

  桑承泽被这番话打击到无地自容,因为他知道对方没有说错。

  他从小到大一帆风顺,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直没有遇到过真正的硬手。这些天困于阴暗潮湿的牢房之内,往常他引以为傲的底气不再有人在意,而他自己显然没有解决困难的能力。

  “就算你这次能够平安脱身,将来你也很难再像以前那般随心所欲。”

  薛淮放缓语气,徐徐道:“或许要不了太久,你就不会再轻易将漕帮小少爷这几个字挂在嘴边。”

  桑承泽心中一震,他觉得薛淮不会无的放矢,这句话究竟是在暗示什么?

  他强压心中的不安和慌乱,勉强笑道:“大人教训的是,草民往后会谦卑做人。”

  “本官不是这个意思。”

  薛淮微微摇头,凝望着桑承泽的双眼说道:“漕帮盘踞运河近百年,根深蒂固势力庞大,但它的运作方式太落后了,而且帮派习气太重,动辄打打杀杀,对商户百姓的敲诈勒索更是屡见不鲜。当今圣天子在位,这几年先是肃清吏治又改革盐政,那你觉得像漕帮这样行事肆无忌惮又侵占国朝利益的民间帮派,朝廷会容忍它多久?你爹桑世昌又能风光多久?”

  对于桑承泽来说,这些问题离他有些遥远,至少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

  “本官知道你不愿意相信。”

  薛淮笑了一声,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漕帮算上那些底层的苦力和船工,如今少说也有几万人,虽说处于漕运衙门的监管之下,但是据我所知,你们内部的架构十分严密,就算漕衙也很难直接插手,对吧?今日我们不谈那些玄奥的事情,只说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朝廷若要取缔漕帮会有怎样的后果?”

  “薛大人,朝廷为何要取缔漕帮?”

  桑承泽此刻的表情显得茫然又无措。

  “只是一个假设而已。”薛淮淡淡道:“令尊和漕帮的核心首脑肯定不会同意,届时千里运河一旦乱起来,那会是怎样的场景?”

  桑承泽只觉心底泛起一股寒气,连忙表态道:“薛大人,漕帮上下绝无忤逆之心!漕帮对朝廷的忠心天地可鉴!”

  薛淮不语,满含深意地看着他。

  桑承泽知道自己的承诺没有任何分量,因为他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手中没有半点实权。

  这时薛淮从袖中取出一份册子,直接丢在桑承泽面前:“看看这个。”

  桑承泽拿起册子翻开一看,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这份册子上面详细罗列了漕帮扬州分舵今年以前的种种劣行,上到勒索那些大商号,下到盘剥底层贫苦百姓,乃至欺行霸市拐卖人口,一桩桩一件件可谓罄竹难书。

  一直到薛淮履任扬州查办两淮盐案,漕帮才不情不愿地收敛,不敢再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

  “所谓管中窥豹,漕帮在扬州一地就做了这么多恶事,放眼千里运河不知有多少人因为你们家破人亡。本官没有去找你们的麻烦,你反倒跑来扬州公然伤人,桑承泽,你的愚蠢和胆量确实令本官叹服。”

  薛淮冷峻的语调再度响起,桑承泽肩头的压力越来越沉重。

  事到如今,他明白自己恐怕真的很难平安离开扬州府衙。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对方说道:“薛大人,不知草民能否补救?”

  “补救?”

  薛淮从上到下打量着他,缓缓道:“你先别急着在本官面前许诺,本官知道你们漕帮内部同样问题重重。你大哥桑承德负责南面事务,稳重有余进取不足,你二哥桑承业掌管漕帮北地事务,野心勃勃但手段狠辣树敌不少。而你爹桑世昌年事渐高,面对帮中一些潜在的威胁,越来越心有余而力不足。至于你桑三少……呵呵。”

  桑承泽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却又无力反驳,更让他心惊的是薛淮对于漕帮内部情形的熟悉程度,三言两语便勾勒出真实的漕帮。

  长久的沉思之后,桑承泽服气地看着薛淮,恳切道:“还请薛大人为草民指点一条明路。”

  现在他已经明白过来,薛淮今日之举必有深意,威胁也好敲打也罢,定然是想从他这里达成某些目的,否则没有必要浪费唇舌。

  他深刻体会到两人之间的差距,左右他不是薛淮的对手,更想不明白对方真正的意图,索性不如光棍一些,反正薛淮看起来不会真的对他喊打喊杀,那又何必自寻烦恼?

  “没有什么明路,方才本官所言只是想告诉你,天下苦漕帮久矣。”

  薛淮收回那本册子,悠悠道:“诚然,漕帮对于大燕社稷确有不俗的贡献,这一点没人可以否认,但是凡事都有一个界线,而漕帮近些年的所作所为已经无限逼近那个界线。在本官看来,往后漕帮只有两个结局,要么主动打扫干净屋子,要么……自然有人来帮你们打扫,只不知届时会有多少人被顺势扫地出门。”

  最后一句话让桑承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不知道庙堂之上对漕帮的真正态度,但是薛淮的分析不无道理,如今漕帮确实过于庞大臃肿,而且帮中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很多人比他这位小少爷更过分,他只是比较嚣张跋扈,出门在外至少不会做那种敲诈勒索以及强抢民女的恶事。

  “薛大人。”

  桑承泽努力镇定心神,谦恭地问道:“您究竟想要草民做什么?”

  “不是本官需要你做什么。”

  薛淮纠正了他的说辞,然后正色道:“而是在漕帮即将迎来变局、必须要做出一些改变的当下,你身为桑家子弟、漕帮少爷,能为漕帮做什么?或者更简单一些说,你是想利用所剩无几的时光继续醉生梦死,做一个人所不齿的废物点心,还是有那么几分雄心壮志,想要在这千里运河之上留下你桑承泽的名字?”

  桑承泽怔住。

  薛淮所言如同一抹微弱的火光,在他心底悄然升起。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如此受重视的一天。

  片刻过后,他抬手指着自己,喃喃道:“我?”

  薛淮淡然一笑,点头道:“没错,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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