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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赏

  

夜深,皋门村依旧热闹。

  路过破旧的民宅,萧弈能从漏风的窗子里看到从龙功臣们神彩飞扬,议论着明日迎天子入京之事。

  在里正宅门外,又遇到了傥进。

  “咋样?”

  “剩这一个牌子。”

  “嗐,如今军律太严明了,以前哪管这些。那你月俸领了没?”

  “没领。”

  “糊涂了吧,没事,下次就懂先领了月俸了,对了,你今晚住哪?”

  “搭个帐篷吧。”

  “哪还有帐篷哩?屁大点村子,你手下人俺帮忙打发回京了,你跟俺挤一挤得了。”

  萧弈不太想跟傥进挤一张榻,想到侯仁宝住的村舍还算干净,往那边走去。

  敲了门,一个农汉迎他入内,里面几乎是个通堂,只用麦秆混着黄土筑了一道薄墙隔着个单间,挂着帘子。

  灶边,搭了个临时用的大通铺,睡着这农汉一家子。

  侯仁宝听到动静,裹着个皮毛氅子从单间出来,胖胖的脸上绽出笑意,道:“萧将军若不嫌弃,在这将就一晚吧?”

  “多谢侯兄。”

  “老丈,给萧将军烧些热水洗漱。”

  听得出来,侯仁宝挺爱干净,怕他脏。

  萧弈见那农汉忙碌,掏出钱来要给。

  侯仁宝忙道:“不用,我都给过了,断不亏待他的。”

  萧弈卸甲洗漱,进了单间,只见到处都挂着帘子,铺着毯子,摆着熏香,布置得比有些女生的闺房还整洁。

  但还是冷嗖嗖的,平民百姓的土房漏风,甚至不如帐篷暖和,怪不得侯益老儿没来住。

  侯仁宝递了毡毯过来,轻声问道:“看将军腰间牌符,莫非是受罚了?”

  “是啊。”

  “这……说句不该说的,陛下不宜罚将军啊,太后因李业蛊惑先帝之事气急攻心而崩,皇后与将军更是清清白白。这一罚,反而更使人误会啊。”

  萧弈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可谁知道郭威真就罚他了。

  再看侯仁宝的眼神,明显多了些狐疑之色,大概在猜测他与皇后胡来,致使太后自尽。

  “侯兄有所不知,我不冤,我与宫中的尚仪女官有些瓜葛。”

  “原来如此,尚仪嘛,负责乐舞、仪礼,一定是极美……哦,我是说,将军情有可原,呵呵呵,这次罚得还是太重了些。将军切莫自弃,我敢断言,你早晚必得重用。”

  萧弈本以为侯仁宝是说客气话,可听在耳中,少有人客气话说得如此笃定。

  “你为何断言?”

  “将军遇如此大挫,而眼神波澜不惊。且将军有恩于陛下,立大功却受罚,可见,陛下想要重用将军。”

  最后一句话,倒让萧弈有些意外。

  他再看了侯仁宝一眼,感觉到这个纨绔子弟有点不一般。

  土屋虽冷,当晚睡得还算舒服,次日天不亮,竟有猎户打了一只野鸡,烤好了送来,配着农汉煮的白粥,颇香。

  热水也是烧好了的,连昨夜褪下的脏衣服也帮忙洗了炕干,穿上后干燥舒适,盔甲也被擦得干干净净。

  有钱确实不一样。

  侯仁宝却还感慨这些村民不会伺候人。

  收拾停当,天也亮了。

  “喔喔喔——”

  “走,最后一次劝进了。”

  出了土屋,只见往里正家的小路已经被文武官员挤得满满当当。

  侯仁宝还没资格过去排队,就在村口的古树下站着。

  萧弈排在武官队伍中,转头看去,水井边的老妇满脸不解,嘀嘀咕咕。

  东边的土墙塌了半边,几个脏兮兮的孩童躲在后面偷看,也学着谈论天下大事。

  “狗娃,这是做甚?”

  “郭公不想当皇帝,躲在俺们里正家里,被找到啦,劝了好几天哩。”

  “为啥总不答应当皇帝?”

  “不愿背叛大哥呗。”

  “可他再不答应,天下就完蛋了哩!”

  萧弈见孩子们很激动,着急地快哭出来,向他们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他们就过来,仰着脏兮兮的脸看着他。

  “你们也想让郭公答应当皇帝吗?”

  “嗯!”

  “好,跟着,一会你们也来劝进,得个赏赐。”

  “俺不为赏赐,就觉得白胡子大官为了百姓,哭得太可怜哩。”

  很快,冯道饱含期盼的声音传来。

  “老臣冯道,三率文武百官,恭请监国登基即位,神器无主,监国以仁义安邦,以兵戈靖乱,天授之命,万不可辞啊!”

  百官跟着附和,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道:“请监国登基即位!”

  好一会,郭威终于出了里正宅,站在那摆手。

  萧弈便低声向那几个小孩道:“去吧,嚷起来。”

  “请郭公即位!”

  “郭公,你就即位吧!”

  童稚的声音划过村落,郭威往这边看了一眼,招了招手,问道:“小娃儿们,为何盼我登基啊?”

  “郭公你要是再不答应,天下就完蛋了哩!”

  “陛下,睁眼看看吧,这就是民心呐!”

  王峻极是激动,声音都带着颤,之后,手一挥。

  傥进捧出裁制好的龙袍,不由分说,裹在了郭威身上,郭守文适时上前,为郭威穿戴。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哞——”

  村口的牛也跟着欢呼。

  远处,几个老农不停揉着眼睛,惊呼道:“他成万岁了哩?!”

  鼓乐起,号角冲天。

  十二名持戈卫士在前,拥着郭威登上天子金辂,王殷率禁军开道,王峻领百官跟在金辂之后,队伍浩浩荡荡向开封行进。

  萧弈正看热闹,见魏仁浦路过时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并辔交谈。

  “昨夜,明公与你聊了何事?”

  “因我犯了错,处置了我。”

  “除此之外?”

  “与老农们聊了些粮税、盐税。”

  魏仁浦显然整夜未睡,脸色憔悴,闻言,眼神透出思虑,好一会,问道:“你如何看?”

  萧弈本想说,肯定得减免。

  转念一想,郭威、魏仁浦还一句话没说,自己怎能先沉不住气了。

  “我觉得,百姓苦。”

  魏仁浦问道:“关于你下一步的官职,明公有何说法?”

  “明公未说。”

  “你呢?如何想法?”

  “我接受明公安排,绝无怨言。”

  “你的事,自己当能应付过来?”

  “能。”

  萧弈懂这是何意,彼此之间有办辛秘之事的交情,真遇到事了,魏仁浦会帮他一把,可眼下不至于。

  魏仁浦心思很重的样子,沉默了很久,一直到开封城就在眼前了才开口。

  “明公考虑了几天,最后下了决心,让我在即位诏书里加了一段话。”

  “是甚?”

  “天下所有拖欠未缴的赋税,一并免除。双税之外的斗余、秤耗、羡余、物色,一切停罢。”

  “好魄力!”

  萧弈不由赞了一句。

  魏仁浦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仿佛近来的所有精力都耗费在这一个决策当中了。

  队伍绕城,从南门进入开封,百姓们夹道欢迎,眼神却带着麻木。

  像是想早点应付完这个武夫的登基仪式,回家过年。

  萧弈知道,从晋亡,到契丹入主中原,到三年汉,到如今,十多年数,皇帝走马观灯地换,他们已经厌倦了。

  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个皇帝不一样。

  没关系,等即位诏书一念,人们就会褪去麻木,欢呼雀跃,会发现这次是真的辞旧迎新。

  就在这隆重有序但不热烈的气氛中,金辂穿过开封,进大宁宫,入广政殿。

  萧弈识趣地站在武官最末,看着郭威受宝册,登御座。

  山呼万岁。

  之后,颁布即位诏书。

  “自古受命之君,兴邦建统,莫不上符天意,下顺人心……朕本姬室之远裔,虢叔之后昆,积庆累功,格天光表,盛德既延于百世,大命复集于眇躬,今建国宜以‘大周’为号,可改汉乾祐四年为广顺元年。”

  萧弈耐心听着,等后面的关键信息。

  果真听到了减税之事。

  “掌纳官吏一依省条指挥,不得别纳斗余、秤耗,旧来所进羡余物色,今后一切停罢。”

  抬头看去,御座上,郭威挺直身体,仔细听了这一条,眼神打量着百官,带着些观察之色,渐渐坚定。

  他身姿僵硬,似乎还不太习惯,但萧弈却看到了他想成为一个明君的决心。

  出乎意料的是,百官对此反应不大,或许认为这就是一句场面话吧。

  看来,只有极少的一部分人看到了新帝的决心。

  即位诏书念罢,再次山呼万岁。

  其后,念追谥故汉主与李太后诏,算是给刘承祐补了谥号。

  “今朕肇建大周,推恩前朝,礼葬故主,考之谥法,‘不显尸国曰隐,怀情不尽曰隐’,汉主在位三年,功业未彰,国祚中绝,谥曰‘隐’。”

  汉隐帝?

  萧弈暗忖,自己才是影帝。

  礼仪还没完,进入了冗长的封赏功臣环节。

  “马步诸军将士等,戮力叶诚,输忠效义,言念勋劳,所宜旌赏……”

  “王峻久预腹心,协赞兴复,忠勤懋著,才识明敏,加授为右仆射、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监修国史,庶其缉熙庶政,垂范将来。”

  “魏仁浦性识详谨,奉职恪勤,典掌机务,厥功可纪。授为枢密院副承旨,冀其益殚心力,赞襄密勿。”

  “……”

  过了不算太久,萧弈竟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天雄军第二十指挥萧弈,夙怀忠毅,救朕骨血,临阵摧锋,招谕开封,为酬茂绩,赐‘翊运忠勇功臣’,封开国县男,授忠武将军,加朝散大夫,检校大理寺卿。”

  萧弈很意外。

  先是诧异他犯了大错之后,郭威还是给了他厚赏。当然,因为李寒梅先前封官太高,郭威其实不好加封,再往上,他就得位列三品了。

  更意外的是,没有任何实际差遣。

  功臣封号、爵位都是虚的,忠武将军是武散官,朝散大夫是文散官,检校只是荣誉加官。

  换言之,没有给他任何的权力。

  为何?

  两种可能,要么,就是不想再用了,给些虚衔了结恩情;要么,还没想好怎么用。

  萧弈思忖着,无心观察接下来的即位流程。

  直到大典结束,他随着百官退出广政殿。

  “萧将军。”

  一个小宦官向他走来,脚步踉跄,看来是刚净身不久,好不容易才走到近前,行了一礼。

  “奴婢张德钧,见过将军,陛下命将军依旧暂领内殿直,待到新的人选回京交接。”

  “末将遵旨。”

  萧弈告退,回两廊宿卫房的一路都在思忖,却依旧猜不透郭威的心思。

  “将军回来啦!”

  麾下众人围了下来,七嘴八舌。

  “我们守着玄武门也听到鼓乐哩,往后就是大周朝了!”

  “将军,我们调到哪?要俺说,守宫城也没甚意思,不如到邺都杀契丹立功。”

  “就是,把廿营的旗帜扬起来,杀贼立功。”

  萧弈摆摆手,道:“别急,具体的差遣还没下来,今日过年,虽还得值守,还是置办些酒肉。”

  “真的?!”

  “自是真的。”

  萧弈笑道:“旁的先不多想,兄弟们一块过个好年,老潘,每人再发些年金。”

  “好哩!”

  “太好了!

  老潘笑道:“就是这时节,又赶上陛下即位,酒肉没提前备,怕是不好买。”

  “我有办法。”吕酉道:“我家是屠户,家里肯定留着猪,将军允我一个时辰,我回家杀一头来。”

  韦良道:“我阿爷藏了十坛酒在地下,我去搬来。”

  “好!”张满屯大喜,连连夸赞,道:“你俩真够义气。”

  “好歹比铁牙哥分文不掏要强些。”

  “你们晓得个屁,俺若不是成了亲,能大方死你。”

  “哈哈哈哈……”

  傍晚,酒肉置办好,宫城正准备落钥。

  却有人一身便服从直门出来,引得麾下兵士呼喝不已。

  “何人闯门?!”

  “竟从宫中出来,还有有……有胡子?!”

  萧弈赶到一看,是郭威。

  “陛下。”

  “嘘,我回府与女儿过年,答应好了的,你莫声张,过两日,待万事落定了我再搬进来住。”

  “可……”

  “冷冷清清,住个屁,你们还在值防时饮酒呢!”

  “臣遵旨。”

  萧弈送了郭威出了宫门,看着夜幕降下,马蹄远去,忽觉帝王心术也没那么可怕了。

  几缕酒菜香气飘过冰冷的宫城楼阙,笑声此起彼伏,平添几分新年气氛。

  汉乾祐三年过去。

  明日,是大周广顺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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