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河东猛将
萧弈跃下土墙,扫了眼刘赟。
只见刘赟听到刘继业来了之后脸色明显激动,像是觉得遇到了救兵。
萧弈招过麾下兵士余兜子、汤饼,道:“贴身看好他,若他敢不按我说的做,直接结果了。”
“喏!”
“这……”刘赟顿时恐惧,道:“将军放心,我万万不敢。”
“来的是何人?”
“是我阿爷养子,本姓杨,麟州豪强之子,早年我阿爷为麟州刺史,见他十来岁就弓马出众,勇武过人,收在膝下,赐名刘继业。”
刘赟说着,下意识补充道:“他很能打,我离开河东时,军中皆称他‘小尉迟’。”
“再能打,只身前来,打得过两千人吗?”
萧弈一句话浇灭了刘赟的希望。
他转身出了村口,注视着刘继业赶到、利落下马。
这人约二十岁上下,高大魁梧,穿河东军袍,披札甲,边缘镶着鎏金铜钉,面容刚毅,鼻梁高挺,丹凤眼,炯炯有神。
“大哥在何处?”
“在里面歇着。”
刘继业目光看来,凝神一打量,道:“你是何人?”
“泰宁军马军副都头,兖州慕容复。”
“慕容继勋手下?”
“是。”
刘继业脚步不停,问道:“出了何事?”
“郭雀儿假意请殿下赴汴即位,却狠下杀手,我家郎君与张将军相继战死,我等护卫殿下一路奔逃至此。”
“为何不过河?”
“实在走不动了,马匹都累死,殿下的伤口也经不起折腾,需要车驾。”
萧弈故意落后两步,迅速向穆令均打了个手势。
四十余人对废村形成了包围之态。
“大哥?!”
前方,刘继业一声大呼,几步跨到刘赟面前,关切道:“你的手?怎会如此?!”
“是……是郭雀儿麾下……萧弈所斩。”
萧弈也不生气,就按刀站在刘继业身后,目光淡淡盯着刘赟。
刘赟眼神闪避,虚弱地喃喃道:“我侥幸逃出,一路被追兵追杀,实在走不动了……”
“王贵,去告诉李将军,请车驾来接。”
“喏。”
萧弈留心观察,见那牙兵王贵气持精悍,令行禁止,须臾,打马而去。
刘继业眼眶微红,为人颇重情义,解下披风,盖在刘赟身上,转身,又向萧弈询问徐州之事。
“郭雀儿竟敢派兵追入河东?”
“是,这帮逆贼悍不畏死,紧追不舍。”
“我亦知萧弈枪挑慕容公之事,与我说说其人。”
“提起此贼我便恨。”萧弈咬牙道:“他生得五大三粗,丑恶如鬼,杀人不眨眼。”
刘继业道:“我让你说他如何追杀大哥。”
“他来了。”
马蹄声远远传来。
两人连忙攀上土墙,向东面望去,只见官道上雪尘飞扬,数百骑疾驰而来,打着天雄军旗号。
“带大哥走!”
“怕是来不及了,殿下伤重,我们马匹不够。”
萧弈知来的是李荣麾下负责假装追击的范守图,故意拖延,很快,四百骑兵开始包围这个废村。
刘继业指挥不了萧弈,调动牙兵却很果决。
“贺怀浦,立即带两人回去,向李将军求援!”
“喏。”
“其余人随我布防,十人守村东残垣,垒石拒马,长枪列阵;你们几个分别到旁的村口布哨。”
“喏。”
“慕容复,带你的人支援我。”
“好。”
萧弈冷眼旁观,见刘继业有条不紊,动作迅速,暗忖此人不凡。
就让他守,守得越像那么回事,李存瑰越容易中计。
很快,范守图的骑兵围了过来。
四百骑在村外五十余步外勒住马缰。
“放箭!”
稀疏的箭雨射来,钉在土墙上,或落在地上,并无准头。
计划进行得颇为顺利,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萧弈盘算着李存瑰该快到了。
“不对!”
刘继业忽然沉声道:“情形不对,他们别有所图。”
萧弈见他竟看出来了,给了穆令均一个眼神,示意随时动手,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我们这点人,所守并非险地,他们岂有围而不攻之理?”
萧弈不动声色道:“将军多虑了,叛军也追累了,想必是打算歇马之后再冲杀。”
“不,深入河东,他们绝不可能如此从容。”
刘继业很笃定,眯了眯眼,指向远处的骑兵,道:“他们右手握缰,随时准备后撤或包围援兵……此佯攻,是在围点打援。我须知会李将军,切勿轻易渡河……”
“虎——”
萧弈与刘继业说话时,穆令均已悄然绕到刘继业身后,一刀劈下。
然而,刘继业竟像是身后长眼一般,在瞬间闪避过了。
人影迅捷如电,向外扑去。
“拦住他!”
两名兵士当即挡在他面前。
刘继业横刀出鞘,劈断一名兵士的长矛,顺势割开他脖颈;另一名兵士才举刀,被他踹在胸口,飞倒在地。
萧弈指挥兵士围上,刘继业牙兵拥来,拼死护着他翻身上马。
“儿郎们,突围!”
“拿下!”
萧弈不急着追,而是立即抽出赤色信号旗挥舞,示意范守图收紧包围。
同时,命穆令均守好废村各个出入口,命麾下看好刘赟,以免刘继业抢人。
“将军。”寿桃急促喊道:“敌军大旗来了!”
萧弈两步攀上土墙,放眼望去,那绣着“李”字的大旗已过了沁河。
不是他预料的两千人,看旗帜数量、队伍长度,李存瑰颇有自信,大概只带了八百余精骑前来解围。
“来的好。”
他立即抽出红翎箭,满弓,射向芦苇荡。
片刻后,李荣以赤旗回应。
萧弈同样摇旗回应,示意李存瑰已至三百步开外。
大事定下,可当目光掠过废村当中,却意外地发现,刘继业还没被击杀。
“范守图怎回事?传令,速歼刘继业!”
“喏。”
萧弈又看了一会,发现范守图反应不慢,但刘继业马快、枪快,向西突围不成,就利用残垣穿插,从东面防线薄弱处杀出。
范守图麾下骑兵追击,被他回身一枪挑落两人,拉开距离,带着仅剩的六七骑,想从芦苇荡迂回绕道去找李存瑰。
芦苇荡里有李荣的伏兵,不怕杀不了刘继业。
萧弈目光回转,李存瑰的前队已狂奔而来,距废村不过百余步。
“将军,来了。”
“沉住气,别放箭,命范守图准备佯退。”
“喏。”
“把刘赟带出去,让李存瑰的人瞧瞧。”
“喏。”
“一百步,打旗语。”
“喏。”
萧弈盯着李存瑰的大旗,及时通知着李荣。
突然。
风雪官道上,一骑闯进了他的视线。
是刘继业。
他没再向东迂回,而是突然一个回马枪,杀穿了范守图的防线,牙兵已悉数战死,他也浑身欲血,手中铁枪杀成了红色,在风中溅着血滴。
“拦住他!”
范守图再想调兵已来不及了。
刘继业胯下骏马仿佛是要飞起来,风驰电掣。
“伏兵!”
“有伏兵,李将军止步……”
“动手!”
萧弈果断抢过传令兵手中令旗,重重挥下。
号角骤起,鼓噪震天,芦苇荡中骑兵突然杀出。
“杀!”
穆令均、范守图麾下兵马立即转变方向,杀向李存瑰大旗。
此时,李存瑰前队骑兵已奔到三十步内,仓促勒马。
“咴——”
许多战马嘶鸣,扬立而起,后方骑士撞上,人仰马翻。
萧弈在墙头看得分明,范守图麾下骑兵当面撞向敌军,李荣的伏击分左、右两队,从侧翼包抄过去。
虽未完全包围,但也形成了足够的优势。
李存瑰的大旗摇摇晃晃向后撤。
刘继业却飞骑入阵,护住旗下那披着银甲的大将,向西逃窜。
“莫走了李存瑰!”
“银甲红披风者,李存瑰,勿使走脱!”
“……”
眼看双方厮杀向西,离开了废树墙头能看到的范围,萧弈翻身上马,提枪追上。
赶到沁河畔,见天雄军堪堪包围了河东军。
再看对岸,敌方,李存瑰的援军刚刚绕过沁州城池,正往这边来;己方,李荣早已派儿子李守节率兵绕后,旗号已在南西方向显现。
只要斩将夺旗,驱溃兵破阵,即可再现当时取滑州的战果。
萧弈冷静扫视,发现刘继业正护着李存瑰及大旗突围,因其武勇,一部分牙兵已冷静下来,跟在他左右结阵。
“随我取敌首!”
萧弈踢马冲锋,金三水、寿桃等麾下或持短刀、或持盾牌,护卫左右。
他则提枪连挑数人,冲至刘继业身后。
一枪刺出。
“铛!”
刘继业回枪格档,手中长枪如毒蛇般一缠,斜刺上来。
萧弈同样挥枪拨开,刘继业却借力一抖枪杆,力道“嗡”地击在萧弈虎口。
剧痛。
只从这一招来看,两人皆动作敏捷,舞枪技巧高超,但萧弈知道,自己在力量上差距太大了。
又数招,刘继业借重量发力,劈、砸;萧弈借韧性卸力,闪、刺。
“嘭!”
枪杆再次撞击。
萧弈手中的桑木杆被压弯,刘继业所持却是纯铁长枪,重量大,更添刚猛。
这次,虎口终是破裂,又痛又粘,差点握不住枪,只好身子一仰,卸力,避开刘继业的横扫。
节奏已被打乱,他只能凭技巧与马术闪避,瞬间陷入被动。
他忽然知道那些被自己一枪挑死之人临死前是甚感觉了。
“你便是萧弈?”
刘继业忽喝问道。
萧弈不答,趁隙调整呼吸。
下一刻。
眼前忽银光一闪。
萧弈连忙侧身闪避,几乎摔落马下,全凭腰力挂着。
鲜血涟在眼前。
视线混乱,只见马蹄、兵器嘈杂,耳边是麾下兵士奋力抢救自己时发出的怒吼。
只在刚才那一瞬间,刘继业一记中平枪直刺他的脖颈。
中平枪本该属于他更擅长的刺枪之法,传自杨家梨花枪,没想到在刘继业手中又是另一种威力。
被刺中了?
他仿佛看到了死神就在眼前。
也听到了刘继业的讥笑。
“不过如此……”
“铛!”
一支利箭重重射在旁边李存瑰的头盔上,发出重响。
天雄军兵士们涌上来,高呼道:“斩李存瑰!”
刘继业受惊,顾不得与萧弈纠缠,扯过李存瑰缰绳,喝令牙兵们断后,挑杀几个慌乱挡路的河东兵,倾刻逃远。
萧弈用力一扯鞍桥,翻回马背,重重喘息。
顾不得周遭混乱,左手一摸脖颈,手掌出现一条血痕,血不算多,但受伤了。
好险。
此时他不由反省,只挑了个慕容彦超,便以为当世名将不过如此,今日算是被敲了个警钟。
回过神来,李荣正在不停喝叱。
“传令兵,给我命李守节断了敌将后路,不可走脱了李存瑰!”
“娘的,杀过去!”
“……”
萧弈包扎了脖颈的伤口,正要再上马,忽见东面一队骑兵疾驰,高举天雄军旗帜。
“报——”
“将军,是大帅信使。”
“太好了!”
李荣大喜,嚷道:“大军到了,可一举拿下晋阳,将刘崇老儿挫骨扬灰!”
“万胜!万胜!”
这支先锋军一路而来的忧虑终于在这一刻被消除。
信马终于奔到眼前,马上骑士冻得脸色青紫,一勒缰,竟是滚落马鞍。
萧弈驱马过去,接过那封着火漆的紧急军令。
展开,他却是一怔。
踢马赶向正在兴头上的李荣,道:“将军……”
“别管我,看我亲自杀入沁州。”
“将军,明公有令!”
萧弈重重扯过李荣的手臂,尽可能以平静的语气,一字一句传达了命令。
“先锋军立即停止进军,撤回相州!”
“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来了……”
萧弈也不甘。
他咽下一口冰冷的空气,觉得肺都要被刺破。
此番确不是征讨河东的良机,功败垂成,难免觉得受挫。
脑中,刘继业铁枪刺来的画面不断浮现,让他体会到了自身的平庸。
有片刻的失落。
可当他转头看向河东的重峦迭嶂,眼中闪动的依旧是绝不认输的火苗。
力不如人,那便狠狠地练。
来日再次马踏河东,必要攀过这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