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为了大明的伟大复兴,请自觉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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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内外的空气,仿佛凝成了琉璃,沉重而透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急切或隐晦,都汇聚于那御座之上,等待着天子金口玉言,定下未来朝堂的乾坤。
所有人都以为,那悬空已久的吏、兵、工、刑四部尚书之位,当会从那些在过往风波中未被清洗、尚算干净的部院大臣中遴选而出。
譬如素有干才之名的某位侍郎,又或是在士林中声望尚佳的某位都御史。
这既合乎常理,也顺应官场论资排辈的旧例。
然而御座上的年轻天子,似乎从登基那一日起,便以打破常理为乐。
只听他那清冷而不容置疑的声音缓缓响起,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协理军政、兵部右侍郎,李邦华。”
第一个名字,便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死水,激起了无数人心中惊愕的涟漪。
李邦华!
怎么会是他?
一时间,殿内殿外无数官员的面皮底下,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
在京师官场谁人不知,如今的兵部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总领天下戎机”的权要衙门了。
它更像是一个空有其名的巨大架子,一个负责走流程、存档案的后勤仓房。
真正的兵权早已被天子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牢牢地抓在了自己手中。
辽东的孙承宗,手握关宁铁骑,坐镇山海关,其军报奏疏可直达御前,钱粮军械由皇帝特批的内帑和户部专款拨付,兵部根本无权置喙。
宣大总督满桂统领着新练的宣大边军,扼守北疆长城防线,他只认皇帝的圣旨和兵符,兵部下达的文书在他那里,怕是还不如皇帝身边小太监传的一句口谕管用。
南边,那位白杆兵统帅秦良玉更是只听君王一人之令,皇帝让她打哪她便打哪,兵部于她而言仿若无物。
这还只是边镇大帅。
更让那些恪守成规的老臣们心惊肉跳的,是皇帝对地方大员“私自”募兵的纵容,不,应该说是鼓励!
广东的巡抚卢象升奉旨以剿匪为名编练“天雄军”,据说兵额已扩至三万之众,火器犀利,战力惊人。
三万精兵,这是何等样的一个数字!
放在过去,这就是地方大员拥兵自重,形同谋反!
还有浙江的洪承畴,应天的孙传庭,这些被天子简在帝心、破格提拔的封疆大吏,现如今哪一个手中没有一支直属于自己的精锐标营?
这些兵吃的皇粮,拿的饷银,天高皇帝远,看起来俨然成了这些人的私兵。
这在祖制中,是何等大逆不道之事!
可偏偏,这又是皇帝亲自下令让他们去做的!
但还是那句话……这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一个“不”字。
皇帝都不怕这天下乱了,你一个做臣子的,怕什么?
你若是敢跳出来指摘,说不得第二天,一顶“离间君臣,动摇国本”的大帽子就扣下来了。
所以在众人眼中,李邦华这个兵部右侍郎,名为“协理军政”,实则就是个有名无实的摆设。
他既调不动孙承宗的一兵一卒,也管不着卢象升的一粮一饷。
这样一个在权力核心之外徘徊,不受皇帝待见的人物,怎么可能一步登天,成为一部尚书?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作为焦点的李邦华却显得沉着无比。
他自人群中缓步而出,来到丹陛之下,那张素来以刚正严肃著称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意外或狂喜,只有历经风浪后的沉静。
“臣,李邦华,在。”
他随着皇帝南巡数月,是为数不多亲眼见证了江南风雷的京官之一。
对于御座上那位年轻君王的心思,他不敢说完全洞悉,却也比这殿上绝大多数人,能多猜到那么一二分。
他知道,皇帝用人从来不看你现在的位置,只看你将来能为他做什么。
果然,只听朱由检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是石破天惊:
“朕闻,‘礼者,天地之序也’。又闻,‘为政之要,惟在得人’。今吏治之弊,在于考成不明,赏罚无据,以致庸者在位,能者在野。
李邦华,你素有清名,性情刚直,朕命你自今日起,转任吏部尚书,总领官箴,鼎革考成,为朕选贤任能,澄清玉宇!”
吏部尚书!
执掌天下官帽子的“天官”——吏部尚书!
大殿之中,许多人的脑子里仿佛炸开了一个响雷!
不少人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太不合常理了!
无他,只因这李邦华的出身,他与所谓的“东林”距离实在不远!
他虽不是激进的东林党人,但其品性声望人脉都与东林一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皇帝清算了那么多东林名士,如今却要用一个有东林背景的人来执掌吏部?
这是何用意?
众人不解,众人惊疑。
但也只有李邦华自己的心中才最是清楚。
当“吏部尚书”四个字传入耳中时,他那古井无波的心湖亦是泛起了万丈波澜。
这一年多来,他是何等的煎熬!
想当初,他也是一位典型的士大夫,坚信祖宗成法不可易,坚信文官集团的清议可以匡正国事。
可随着皇帝南下的那几个月,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让他过去几十年建立起来的信念被一块块地击碎,然后又被皇帝以蛮横而高效的方式重新塑造了一遍!
他没法去欺骗自己!
他无法否认皇帝这一年多来那堪称神迹的功绩!
作为一个兵部侍郎,他比任何人都更震撼于皇帝的全局布置。
那“联蒙抗金”的大战略,初听之时,他只觉是天方夜谭,有违“华夷之辨”的大防。
可结果呢?
林丹汗的蒙古铁骑成了悬在建奴后心的一把尖刀,使得皇太极不敢轻易倾国之力南下。
他惊讶于皇帝对孙承宗和满桂那种近乎毫无保留的无限信任。
君臣之间,相隔千里,皇帝却敢将国门安危系于二人之手,钱粮军械要多少给多少,从不掣肘。
这种魄力,是他生平未见。
他对皇帝支持毛文龙、结盟朝鲜的手段更是从最初的不解,到后来的惊叹。
皮岛和朝鲜就如同两颗钉子死死钉在建奴的侧翼和背后,让他们坐卧难安。
甚至于……甚至于大明都没有和建奴再发生一场决定性的会战,便已经通过这一系列的政治、军事、经济绞杀,让曾经不可一世的后金变成了一条被困在辽东一隅,进退失据,只能在那里苟延残喘的饿狗!
此等手段,神乎其技!
至于这大明境内……那更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每当夜深人静,李邦华回想起南巡途中的一桩桩、一件件,从官绅盐商,到南京城里被抄家的公侯府邸,到被一体纳粮逼得家破人亡的江南士绅,乃至那寺庙里的和尚……他也不免会脊背发凉,心中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哀叹:
这位爷,莫不是真有神人相助?
李邦华有时候甚至觉得皇帝手里肯定藏着几本秘不示人的奇书,那些书名大约可以叫做:
《藩王勋贵官绅地主这玩意是有意思,杀一个就爆一堆金银》;
又或是《一百转朕九十五,朕的手段你清楚》、《大明望族看大明周报以为是生死簿》、《右转流民均田地,左转建奴万人坑,朕收你点买命钱怎么了?》.
总之,李邦华不得不感慨并支持皇帝著这几个月的回忆录——《南下威风杀气飘,个人所得全上交》!
这是何等的现实!可又是何等的……有效!
李邦华再怎么不懂算学,他也知道,现如今这国库里的钱粮,怕是把太祖、成祖那会儿的家底都算上,都未必有现在这么多!
更可怕的是,随着海贸的开通,新税法的推行,这钱粮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国库!
所以……本就忠心耿耿,只是一时思想转不过弯,脑子还有些堵塞的李邦华,在亲眼见证了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他的思想也彻底转变了。
什么东林清议,什么祖宗成法,在让国家富强、百姓有饭吃、军士有饷拿的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他,李邦华,心悦诚服地,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帝党!
此刻面对皇帝的钦点,他压下心中的激动,对着御座,行三跪九叩大礼。
“臣……李邦华,领旨谢恩!”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无比坚定,“臣必不负陛下所托,为陛下,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旁,温体仁面色沉静如水。
他眼观鼻,鼻观心,看似对这石破天惊的任命无动于衷,实则心中明镜一般,将御座上那位年轻君王的帝王心术看得洞若观火。
在他看来,这道任命,哪里是简单的拔擢,这分明是一招连环相扣、算无遗策的绝妙棋!
李邦华此人虽与东林过从甚密,但其“清正刚直”之名,却非虚誉,在士林中确有偌大声望。
如今朝中清流一脉虽被陛下清洗泰半,然根基仍在,物议未消。
陛下不选自己身边亲信,反用李邦华这面盾牌,便是要借其清名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用他,非为服众,实为镇众!
而后,这更是“以夷制夷,釜底抽薪”的阳谋!
皇帝前番以雷霆手段,清洗江南士绅及朝中党羽,已让天下读书人胆寒,暗中必有“酷吏”、“暴君”之诽。
此刻却启用一个有浓厚东林背景的李邦华来主持最关键的吏治改革,这是何等样一个惊天信号?
这等于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朕,不是要与所有读书人为敌,朕要清除的,只是那些盘踞在官僚肌体上,只知空谈、贪腐无能的“腐肉”;而其中真正有才干、愿做事的“实干家”,朕不仅要用,还要重用!
由李邦华这个半个“自己人”来挥起屠刀,那些残存的清流言官们谁能置喙?谁又敢置喙?
此刀一出,便将改革与党争彻底剥离开来,让他们有力无处使,只能眼睁睁看着旧有的秩序被一刀刀割裂!
最后,此又是一招“庖丁解牛”的神来之笔!
皇帝为何不选他人,偏选李邦华?
只因他曾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执掌天下风宪!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架老大帝国的官僚骨架,何处是关节,何-处是沉疴。
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网,那些沿袭百年的潜规则,在他眼中皆是透明,刀锋所向,必是病灶要害,精准狠戾,无可遁形!
温体仁心中暗赞一声“高明”,却也不由得感到一丝从脊背升起的寒意。
这位年轻的皇帝,其手段之老辣,心思之深沉,早已超脱了年龄的桎梏,让人敬畏,更让人…恐惧!
不过,地上的李邦华却是心中一片雪亮,同时也感到了一股沉甸甸的使命感。
只是,所有人都还是低估了皇帝将要推行的这场改革的彻底性!
就在李邦华谢恩归列之后,皇帝并没有接着任命其他人,而是给了身边的秉笔太监王承恩一个眼色。
王承恩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手中展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用他那既尖利又能传遍整个大殿的声音,朗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古人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然朝堂之上,空谈道义者众,躬身实干者寡。以致国事艰难,民生凋敝。弊病之源,在于考成之法,徒有虚文,而无实效。
官员之升迁,不决于治绩,而决于声名;官员之黜陟,不看其功过,而看其党同。
如此,则优者不能上,劣者不能下,国将不国!”
“朕宵衣旰食,思虑再三,决意鼎革官评之制,立‘大明帝国官员新型绩效考核体系’,以功实为绳墨,以利禄为鞭策,使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
百官之乌纱,自此当由其治下之民生、国库之盈亏所定!兹公布其法,天下官吏,一体遵行!”
王承恩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开始宣读那份让整个帝国官场为之颤抖的“新法”。
饶是李邦华已经和皇帝私下探讨过,有所心理准备,当他听到这套体系的全貌时,依旧感到了一阵从心底升起的震撼!
“其一,考核主体:吏部特设‘考功司’,总司天下官吏考成之权!”
“其二,数据之源:一曰通政司新设之资讯科,每月汇总之各省商路流量、税务简报;二曰宝钞总行各省分行,上报之信贷、存银数目;三曰户部审计司、工部勘探司之核查实录;四曰都察院御史巡查、皇明安都府下辖之监察司、锦衣卫等衙门之密查案卷。多方互证,务求其实!”
“其三,考核周期:以月、季、年为期。月有简报,上陈御览;季有考评,由吏部考功司会同内阁,对治绩末三位之巡抚、布政使等,行‘陛前垂询’,令其自陈其失;年有总评,定其升、留、降、罢!”
听到这里,殿中已是雅雀无声。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们知道,真正要命的,在后面!
王承恩的声音再次拔高:
“考成之法,分为二部。第一部,曰:‘帝国贡献’!用以衡量官员于国家‘开源’之贡献!”
“其下,分列数项:”
“一曰,‘一体纳粮’暨工商税收增长率!此为”
“二曰,‘经济活力’!辖区之内,新垦田亩几许.”
“三曰,‘国家资源贡献’!此条专对于山西、陕西、云南、贵州等地之官员。其考成,在于配合工部勘探司,于任内新探明之煤、铁、铜、银等矿藏储量,以及既有矿场”
“四曰,‘募兵质量与数量’!此条专对于北直隶、山东、河南等兵源大省之官员。其考成,在于任内向兵部京营、或边镇指派之军镇,输送合格兵员之数量,及兵员之体魄、纪律等‘质量’.!”
“其余各省,亦有相应指标,如沿海之省,以海贸税收、船只出海量为准;丝绸、瓷器产地之省,以贡品质量、产量为准。因地制宜,各有侧重!”
王承恩每念一条,殿上官员们的脸色便白一分。
这哪里是做官?
这分明是商贾在核算盈利!
将他们这些饱读诗书的士大夫,当成了替皇帝赚钱的掌柜!
然而,还没等他们消化完这开源的部分,王承恩已经翻到了下一页。
“第二部,曰:‘民生改善’!用以衡量官员于地方‘善治’之贡献!”
“其下,亦分列数项:”
“一曰,‘基础设施建设指标’!重中之重,便是‘皇帝路’之建设里程!凡辖区之内,依照工部所颁图纸标准,修建的可供四轮马车并行之驰道,新增几里.”
“二曰,‘基础教育’!凡辖区之内,适龄之童,无论男女,入官方或半官方所办之‘格致院’分院,学习基础算术与简易识字者,占总数几何?师资经费,可由地方税收留成与宝钞总行之‘教育信贷’支持!教化万民,此为长久之计.”
“三曰,‘廉政’!吏部新设‘廉政署’,会同皇明安都府等衙门此项,行‘一票否决之制’!无论前述功绩多高,一旦查实有重大贪腐、草菅人命之举,所有功绩尽数归零!官员立时锁拿,移交刑部法办,绝不姑息!”
“一票否决”四个字如同一把冰刀,刺入每个人的骨髓!
这意味着,想一边捞钱一边做政绩的路,被彻底堵死了!
王承恩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激昂的尾音:
“为彰激励,行赏罚分明之制!每年总评,于试点省份之中,凡‘功绩分’位列第一之知府、知县,破格提拔!由皇帝亲自召见,其事迹功绩,刊于《大明周报》头版,昭告天下,以为标杆!”
“而排名末位者,轻则降三级调用;重则…直接罢官,永不叙用!”
圣旨宣读完毕,王承恩退回皇帝身后。
整个皇极殿,连同殿外的广场,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官员,无论品级高低,都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尊泥塑木雕。
他们甚至忘记了谢恩,忘记了高呼万岁。
每个人的脑海中都在反复回荡着刚才听到的那些条条框框。
帝国贡献……民生改善……皇帝路……格致院……一票否决……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巨大而精密的网,将他们所有人都牢牢地网罗其中。
未来的日子里,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将被这张网上的无数个节点所记录、量化、评判!
每个人的背脊上都沁出了一层冰凉的冷汗。
尸位素餐?
吟诗作对?
坐而论道?
那些作为一名士大夫的优雅与从容,那些官场上心照不宣的悠闲与懈怠,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浮现在所有人的心中——
这官,没法混了!
以后……怕是再无安寝之日了。
不用上官催促,不用御史弹劾,为了头顶这顶乌纱帽,为了不被降级罢官,为了能在那《大明周报》上露一回脸……
夙兴夜寐,通宵达旦,怕不是要成为常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