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4章是生,还是死?
二道岗
朔州与蜀国交界五十里处一道平平无奇的山岗,山中遍布密林,时值寒冬,枝叶早就掉得一干二净,只剩光秃秃的树梢在风中晃啊晃。
这里便是蜀国与陇西交接军粮的地方。
山脚下停着密密麻麻的粮车,足有上千辆,押送军粮的甚至不是军卒,只是寻常民夫。毕竟蜀国孱弱,害怕走漏风声得罪羌人,用民夫运粮,万一此事被察觉还能有个说辞,聊胜于无。
半夜抵达此处的玉山军卒正在随即抽检粮食,同时换人驾乘马车。
民夫们搓着手,在寒风中缩着脖子,看玉山军掀开粮车上的帆布。麻袋被随机挑开,军汉粗糙的手插进谷粒中,仔细捻搓检查成色。不时有低声交谈在车队间传递:
“这袋有些受潮,但影响不大。”
“那边的粮车都没问题,去东边再看看。”
……
检查得还算仔细,倒不是说洛羽信不过蜀国、信不过赵煜和李泌,而是他太了解底下办事的官吏了,保不准就有人来个贪腐,以次充好。
一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正在裴守拙面前唠唠叨叨:
“将军就放心吧,陛下圣旨交待的差事,谁敢弄虚作假?二十万石军粮,绝对不少一斤。”
此人姓王名财,乃是边境州郡的一名别驾,此次押运粮草就是他负责。
“呵呵,不是信不过王大人,只不过咱们这些当兵的做事谨慎,仔细点总没错。”
“理解理解。”
王财搓了搓手,好似有些焦急加不耐。目光有意无意地四处张望着,寒风像刀子一般拍在他脸上,冻得脸颊生疼,平日应该是位养尊处优的主。
“将军,粮食没问题。”
君破渊从一旁走了过来,沉声道:
“只是有个问题,里面只有少数是马车,大部分都是平板车。”
“我看到了。”
裴守拙看向王财:
“王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不能多凑些马车?”
要知道马车和平板车运粮完全是两个概念,马车可以驾乘,但平板车必须要人去推,人推,走得就慢。平时慢点也就算了,可这里是荒郊野岭还在朔州境内,时间拖久了保不齐会出什么变故。
“这,这下官也没办法啊。”
王财苦着脸道:
“上头差事交待得急,一时半会儿从哪凑那么多马车?现在这些都是下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凑齐的。
两位将军多多担待,凑合一下吧。”
君破渊皱了皱眉头,他记得李泌说过,运粮的应该全都是马车才对,到这家伙嘴巴里怎么就成了凑不齐?
“罢了。”
裴守拙朝他使了个眼神,挥挥手:“推就推吧,总比没有的好。”
“那下官的差使就算完成了。”
王财眼珠子咕噜一转,顺势作揖:
“在下先告辞,接下来运粮就有劳两位将军了。”
“驾,驾驾!”
“哒哒哒!”
话还没说完,远处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游弩手正风驰电掣般赶来,看那急匆匆的模样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吁吁!”
骑兵勒马,带队的赫然便是沐峰,满脸阴沉的说道:
“出事了!”
裴守拙与君破渊同时心头一沉:
“怎么了?”
“南方三十里,有羌骑正在朝此地急行军。”
沐峰咬牙切齿地说道:“两万赤鹿旗,齐装满员。”
“什么!怎么可能!”
君破渊的表情豁然大变:
“这一路上所有的羌兵斥候都被游弩手杀了,羌人不可能察觉才对,怎么忽然就冒出来两万骑!
还目标明确地直奔此地!”
“看来羌兵早就收到了风声啊,完全避开了我们正常巡逻的路线。”
裴守拙满脸凝重,第一时间断定:
“有内奸,提前泄露了消息!”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如果是斥候发现了己方的行踪,绝不会这么快动员两万骑兵前出,最多也就是在回程的路上被追杀,但现在羌兵分明知道你的目的地!
不是内奸还能是什么?
“羌,羌兵来了。”
王财嘴角抽抽了几分,忙不迭地抱拳告辞:
“两位将军,下官得走了,羌人蛮子着实可怕,你们自求多福。”
“站住!”
君破渊冷喝一声,表情冰寒:
“王大人该不会就是那个内奸吧?”
王财先是一愣,随即连连摇头:
“怎么,怎么可能,下官可是蜀国的臣子,怎么会是羌人的内细作,将军休得胡言。”
“蹭!”
“胡言?”
一柄苍刀瞬间出鞘,稳稳地搭在了他的脖颈处,君破渊咬牙切齿的说道:
“李大人说过,送粮的应该全都是马车,现在突然多了这么多平板车,你敢说不是你故意为之?分明就是你配合羌人,企图拖延我们的行军速度!
老实交代尚可活命,不然本将军定将你一刀刀剁碎了喂狼!”
锦衣玉食的文官老爷哪儿经得住这种恐吓啊,哭丧着脸扑通往地上一跪:
“饶命,两位将军饶命啊,我,我只是拿钱办事,其他一概不知啊。”
“砰砰砰,求求两位将军,饶小的一命!”
“杀了吧。”
裴守拙面无表情:“本将军此生,最恨叛徒。”
“不……”
“噗嗤!”
话音刚落,君破渊就一刀割破了他的咽喉,压根懒得和这种叛徒废话。
“怎么办。”
沐峰拳头紧握,面色铁青:
“两万羌骑啊,我们只有五千人,还都是轻装步卒,一旦被赶上……”
气氛极为凝重,几人脸上都充斥着一股阴霾,两万骑兵对五千步卒,只有一条路:
全军覆没。
“妈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君破渊死死攥紧拳头,目光猩红:
“咱们死了不要紧,可这些军粮怎么办,十万大军都等着米下锅呢。杂碎,该死的叛徒!”
裴守拙的眼眸缓缓扫过四周地形,最后说道:
“眼下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或许,或许还能运一些军粮回去。”
君破渊和沐峰的目光同时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噢?怎么说!”
“你们看这里的地形,二道岗的坡度虽然不陡,但山坡上遍布高树,可以据险而守,能最大限度减弱敌方骑兵的威力,又卡着往来要道,是个阻击的好地方。”
裴守拙指向不远处的山岗:
“我们可兵分两路,一路驾马车运粮回营,一路据这片山岗坚守,死死拖住羌兵。
至于平板车上的粮草只能全部放弃,推着平板车谁也不可能活着回去,早晚会被羌骑追上,马车上的粮食尚有一线希望!”
君破渊与沐峰对视了一眼,心情沉重,敌军两万兵马,留下来阻敌的兵马必死无疑!但他们也明白,这确实是眼下唯一的方法,能尽可能运一些粮食回去。
“将军,你们走,我留下!”
君破渊迈前一步,沉声道:
“给我两千兵马,一定,一定坚持到日落!”
“你?”
裴守拙微微摇头:
“不行,我留下。”
“我……”
“玉门关一战,君老将军率军赶赴玉山口前说过一句话。”
裴守拙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了君破渊的争辩:
“我边军死战,一向是先死主将,再死副将。我还活着,就轮不到你。再说了,我是凉人,这里是凉地,如果非要有人死,也得是我为家乡而死。”
君破渊瞬间哑口无声,眼眶通红。
“走吧,让百姓们逃命去,沐将军护着粮车一起离开,此地交给我。”
裴守拙最后叮嘱了一句:
“记住,我和两千将士的生死不重要,粮食最重要!一定一定要将这些粮食送回去!”
君破渊和沐峰紧咬牙关,重重抱拳:
“将军保重!”
……
晨光初照,百十驾粮车浩浩荡荡地向远方疾行,裴守拙站在山岗高处活动了一下筋骨,喃喃道:
“是生是死,就看这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