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士大夫发配后变化,还因新君而哭!
关外,黑龙江城,后世旧瑷珲城的位置。
这里虽然在后世二十世纪初被焚毁,且不再属于大清。
但如今是清王朝在黑龙江北岸的重镇,黑龙江将军的驻地。
罪官谢济世已经被流放到这里多年,头发都已经苍白如雪,身体也佝偻得像刚长出没几年的歪脖子树。
但他在这里新娶的妻子却比他年轻很多,也比他壮实很多。
没错!
他在这里没多久,官府就给他强制配了老婆。
因为大清朝廷太狠,不停抽调关外各族未入八旗的男丁,充入八旗禁旅服兵役,在全国参与作战,包括也属于满族的生女真。
关外也就因此男女比例失调严重。
许多女子也就被剩了下来。
谢济世被流放来后,也就被强制分配了这里的老姑娘。
这些老姑娘无论是女真人还是鄂伦春人或者是达斡尔,普遍都很壮实,体壮如牛,且狩猎能力都很厉害,敢合伙猎虎捕熊,大多还跟男子一样,崇尚暴力。
谢济世此时脸上就有还未消肿的淤青,那是前天晚上,因他企图逃走,被妻子抓回来给打了的。
是的。
谢济世每时每刻都在想逃跑。
尽管,他在这里有了妻子,还有了孩子。
但他宁肯在逃跑途中被野兽吃掉,也不愿意再待在这生不如死的地方。
因为,他在这里感受不到太多士大夫该有的尊严和体面,甚至丈夫该有的尊严和体面是一点都没有。
父权在这里似乎过于衰弱。
他也试过求他的妻子放他走。
但他妻子不答应,哪怕他已经年近五旬,能给予对方的生理快乐微乎其微的少。
可他毕竟是汉人,有种地的权利,能让这个家庭在通过渔猎积攒财富的同时,也能通过耕作积攒财富,而将生存能力提高到极致。
更重要的是,他还是识文断字的汉人。
因为,他毕竟是进士出身,智力也不差,在改进当地农耕生产力方面非常有创造力,让他所住村落附近的很多披甲人家庭都学会了推磨、碾谷、制肥乃至制作各种农具。
同时,当地的孩子也因为他知道了天地君亲师之五伦,也知道了元亨利贞之四德,也渐渐有了礼仪规范的意识。
这些野孩子,开始见到尊亲会问安,见到同辈会作揖,见到比自己小的会照顾,而不再天天打架,跟野人一样没有任何是非顾念,抢劫商旅乃至同族同乡不说,还轻易就被潜入黑龙江城的罗刹人细作收买。
他们的父母因而非常高兴,他们自己也渐渐觉得,自己与更北方那些未开化的土人有所不同。
而且,这些还属于原始社会或者奴隶社会的大量少数民族群体,也因为在受同一个政权统治后,又开始接受一种文明的教育普及,也都更加快速地融合认同,而渐成为一个有共同体的新族群现象。
这个共同体就是都使用汉字、以儒家伦理为共同的道德评判标准,以中国为自己的国,认为自己是中国之民。
正因为此,内部秩序也就更加和谐。
而谢济世的妻子还因为他成为了内部各族颇受拥戴的人,在内部秩序中,属于阶层比较偏上的妇女,虽无诰命之名,却有诰命之实。
所以,他的妻子无论是基于物质利益还是精神利益,都不会放他走。
尽管,这里的诸多部族,在肉眼客观的变得更文明,变得更像汉人,但谢济世还是觉得,这里没法跟关内比,这里的人依旧不像关内的汉人被理学影响得足够温驯。
因为,在这里,他极力宣教的理学总是会走偏,总会被当地天生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根据当地实际情况,给选择性吸收,而不完全认同,甚至还会批判质疑他的一些观点。
这里面,最挑战他学术权威的就是他的妻子。
毕竟,他妻子家暴他。
须知,这在关内,已经属于大逆不道。
可在这里,没人计较。
连黑龙江城的将军衙门,作为大清朝廷在这里的最高统治机构,也对这种严重挑衅大清统治法理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以禁止罪犯逃走而当连坐且鼓励民众自发抓捕逃犯的方式,予以间接支持。
且说,谢济世现在也已经知道雍正禅位,弘历登基,改元乾隆的事。
这让他非常期望,新皇帝能下旨放他回去。
但,他现在都还没听到音讯,且也只能拿新皇帝现在很忙,还没有想起自己这些人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这里的民风极坏,愚昧野蛮,如同兽类,更兼荒淫嗜杀;可谓是人伦丧尽之地,礼仪难育之处,我何等不幸,来自此地罹难,虽极力纠正教化,但反使圣学被曲解玷污。”
“如此化外之地,可谓只能长出罪恶之木,罪恶之花也!当弃而不化,才利和平久安!”
谢济世除了想办法逃走和等待新皇帝放他回关内的消息外,也会依旧写笔记,且在笔记里,毫不客气地控诉着这片土地带给他的观感。
此时,谢济世就在火炕上写着笔记,趁着他妻子因天气转暖而出门渔猎的时候。
他不敢在他妻子面前写笔记,因为他妻子虽然不识字,但会让他念这些笔记。
届时,他就不得不现编一些好听的话,念给他妻子听。
这对于他而言,自然是很痛苦的。
尽管,他的才力足以驾驭得了一边瞎编一边看着与所编故事前言不搭后语的文字。
谢济世此时就写了起来,写完后就藏在了书匣里,然后就也出了屋子。
让他不喜欢这里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的冬天太漫长,大多数时间只能窝在家里,且也只能顿顿啃白菜。
谢济世现在也得趁着夏季到来,赶紧出门溜达溜达,看看绿色的原野。
但,谢济世一出来,很多同样被流放在这里的汉人就都一脸警惕地盯向了他。
因为他一逃跑,这些基于各种原因的罪责而被流放到这里的汉人士大夫也都得跟着被挨打。
所以,大家都怕谢济世会再次连累他们。
谢济世没有理会这些也被流放到这里的汉人士大夫,猜疑让他们彼此变得陌生。
他只眯眼瞅向了前方。
前方原野上,有一队接着一队的人出现。
这些人都被倒绑着双手,所穿的衣服也都是比身体大几号的囚衣,甚至有人还蓄有长发。
谢济世对此感到惊讶。
他记忆中蓄发是要被斩首的。
而他明显因为长居关外,很多事情不完全知道,也就不知道雍正已经下诏,废除剃发易服的禁令。
所以,尽管蓄辫几代人的惯性还存在,但还是有汉人开始恢复旧时形象。
“先生有所不知,他们是南方来的汉人,被发配到这里,将军衙门已经接收了他们,这些是要编入我们这一里的民户。”
因谢济世被流放到这里后,负责教这里许多披甲人的孩子读书,所以,虽然常常会被妻子和这里的披甲人抓回来,但也会被这里的披甲人尊称一声为先生。
当押解这些被发配汉人这里的披甲人,在谢济世问起这些被新押来的人犯情况时,也就对谢济世如此阐述了缘由。
谢济世听后一脸诧异:“又发配这么多南方汉人,他们犯了什么罪?”
“听说是家族中为官的妄乱朝政,也就被发配到了这里。”
谢济世顿时呆在了原地,随后又一脸颓然地坐在了地上,紧接着又捂着脸痛哭了起来,哭得一抽一抽的。
“我再也回不去了!”
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