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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4章 呃…

  

  可现在,就有些尴尬了。

  ——刘荣大赦在即,那几个少府‘匠人’确实可以借此放出来。

  但条侯世子周阳怎么办?

  这很难办。

  如果大赦天下,却唯独不放周阳,那这大赦就是赦了个寂寞。

  因为在这个时代,大赦天下,即是天子胸怀天下、仁义爱民、悲悯苍生的象征,也同样是减少杀伐,从而趋吉避凶的政治迷信。

  在很多时候,当封建王朝遇到不可抗力所造成的麻烦,比如天灾人祸、星象异常时,无论帝王是否愿意,底下的臣子也都会提议:通过大赦天下,来给王朝‘积阴德’。

  这显然是迷信,而且是以政权为主导的政治迷信。

  既然是迷信,那就肯定不存在商量的余地,而是必须贯彻到底。

  便说后世,后人给故去的先祖烧纸钱,哪有数着纸钱的面值,卡着数额烧的?

  给祖宗上的香,哪有挑着买便宜的?

  一样的道理。

  汉天子大赦天下,既然是要彰显自己‘仁及天下,泽被苍生’,是要向上苍要一个‘不大开杀戒’的好彩头,那就要彻底。

  大赦天下大赦天下,那就是不能有例外。

  一俟大赦天下的诏令发出,那凡是汉家的官方机构——长安大理牢狱也好,诏狱也罢,亦或是地方郡县、关东郡国;

  凡是官方机构的牢狱,那都得无条件大开中门,把所有的犯人都无条件放出来。

  想当年,先孝景皇帝即位不久,便将自己的太子宫班底:张欧任命为廷尉卿。

  刚好张欧又是个软蛋廷尉,对于死刑犯的核准,那是能拖就拖、能搁置就搁置;

  刚好那几年,汉家又是‘多事之秋’——太宗孝文皇帝驾崩,薄太皇太后驾崩,短短三年时间里,便是先后两次大赦。

  再加上吴楚七国之乱平定后,为了安定天下人心,先孝景皇帝又再度大赦。

  三年多不到四年的时间里,先后三次大赦,几乎是每年一次。

  如此巧合,再加上软蛋廷尉张欧的懒政、怠政,就导致了一种十分离谱的状况,成为了那几年的常态。

  ——封建时代的死刑犯,是很少会被‘斩立决’的。

  除非是犯下谋逆这样的大罪,否则,寻常的死刑犯,都是集中问斩于秋收之后的。

  这也是后世人,经常能从影视作品中听到的:秋后问斩。

  说这是迷信也好,亦或是落后时代的别样‘科学’也罢,总之,这种时代背景,使得每一年的死刑犯,都能活到自己被定死罪后的下一个秋天。

  然后,有意思的就来了。

  好比一个恶贯满盈的大盗,在太宗孝文皇帝后元七年,也就是太宗皇帝驾崩那一年的年末,秋冬之交被抓捕归案。

  等审判定罪结束,时间已经来带开春,春耕在即,杀生不祥。

  于是,官府判定此贼于当年秋后,也就是先孝景皇帝元年秋后问斩。

  结果到了春天,先孝景皇帝因‘先皇驾崩’为由,于国丧结束之后大赦天下。

  此贼还没等到秋后问斩,就因大赦而被无条件释放,捡回了一条命。

  半年后,此贼狗改不了吃屎,又因为某项大罪,如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之类的罪名,再度被缉拿。

  等案件审判完成,时间来到先孝景皇帝二年年初,尚还是冬天,本是可以杀头的。

  结果死刑批复流程,卡在了软蛋廷尉张欧那里,硬生生拖到了春天都还没消息。

  春天杀生不祥。

  没办法,官府只能继续打报告催批复,并暂定此贼秋后问斩。

  结果到了秋天,薄太皇太后驾崩,国丧。

  天子驾崩,当于国丧期满后大赦天下,而太后、太皇太后驾崩,则是举国丧的同时大赦天下。

  于是,此贼在即将被问斩,距离被杀头还剩最后个把月的时候,再度等来了大赦。

  第二次捡回小命,已经是运气爆棚。

  结果,孝景皇帝三年,此贼又非要作死,掺和进了吴楚七国叛乱,以谋逆罪被判处死刑。

  还是老一套——流程卡在廷尉张欧那里,没等流程走完,先帝就在叛乱平定后再度大赦。

  就此,汉家留下了‘判处同一个人三次死刑,最终却依旧没能把人处死’的奇葩案例。

  最可笑的是:在那三年的时间里,类似的事并非个例,而是屡见不鲜的奇葩事件。

  在那几年内,前后三次无一缺席,均赶上大赦的死刑犯,便不下十指之数。

  至于赶上三次当中的两次,被判处两次死刑,最终却又都被赦免,亦或是第三次才被杀头的人,更是数以百计。

  在后世人看来,这或许是法律尊严不复存在,国家信誉扫地,社会秩序彻底崩塌的表现。

  但事实上,当年的接连三次大赦,非但没有影响汉家的法律制度、社会秩序,反而还肉眼可见的巩固、安定了汉家的江山社稷。

  因为在这个时代,天下人即认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朴素法律观念,也同样认可‘大赦则无罪’的普遍共识。

  在这个时代的民众看来,一个犯了错的人,就该付出代价,一个犯了罪的人,就该遭受惩罚。

  但是!

  如果一个被法律审判的罪犯,幸运的碰到了大赦,那么,就说明此人命不该绝,上苍都愿意放这个人一码。

  既然上苍都愿意放其一马,那还说啥了?

  自然,上苍能放其一马,也就能放其两马、三马。

  大家非但不会觉得法律形同虚设,官府形同虚设,反而还会觉得:天数这个东西,还真是玄之又玄。

  至于那个因大赦而捡回性命、躲过惩处的幸运儿,大家非但不会唾骂、鄙视,亦或是敬而远之,反而还会觉得对方是‘大气运加身’‘得上苍眷顾’的人物。

  哪怕对方真的十恶不赦,大家也会想:难道另有隐情?

  难道他是被冤枉的?

  不然上苍为啥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他?

  退一万步讲——哪怕此贼是人证物证俱全,罪行足以使人神共愤的人渣,大家也同样会想:或许在上苍看来,这并不是罪过?

  难道,是我们这些凡人,把原本没错的事当成了罪大恶极?

  哪怕最终想不通,想不出个所以然,依旧不认可这个罪大恶极的败类依旧好好活着,大家也不会指责这个幸运的败类。

  而是会愤愤不平的骂两句贼老天、苍天无眼之类。

  明白了这些,也就不难发现:在这个时代,大赦天下的权威性,和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等一切普世价值等同,均能得到天下人的广泛认可。

  而天下人之所以认同‘大赦天下’这种不讲道理、不讲原则的无条件无差别赦免,最重要的一项前提,便是大赦天下,是无条件、无差别的。

  简而言之,是公平的。

  不论罪行大小——小偷小摸的能赦免,罪大恶极的能赦免,甚至举兵谋反、谋朝篡位的,也照样能赦免。

  不论身份尊卑——王公贵族能赦免,达官显贵能赦免,地方豪强、地主老财能赦免,贫民黔首也照样能赦免。

  一个罪大恶极的人被大赦,大家没意见,因为换做自己是这个罪大恶极的人,碰上大赦也同样能被赦免。

  不患寡而患不均,正是这个道理。

  所以,大赦天下这个东西,看似是完全看皇帝老子的心情——想大赦就大赦,想不大赦就不大赦,想赦谁就赦谁,想不赦谁就不赦谁;

  但事实上,在大赦天下这四个字上,封建帝王的自主权、自由度,还真没表面看上去那么大。

  当国家蒙难,遭受自然灾害、星象异常时,天子再怎么不乐意,也得采纳臣下的建议,沐浴斋戒,并大赦天下。

  但凡不乐意,那就是置天下苍生于不顾、置宗庙社稷于不顾的昏君,乃至暴君。

  同理,当国家无事,根本没有像样点的由头时,天子再怎么想要大赦天下,也都无法得到朝堂的普遍认同。

  ——再怎么着,你也得找个理由吧?

  比如儿子出生,朕很高兴,女儿降世,朕很开心;

  亦或者,太后大寿,皇后生辰之类,总得有个像样点的由头。

  而在确定大赦之后,赦谁、不赦谁,更是绝非天子所能控制的,也绝非可以商量、商榷的。

  ——要赦就都赦!

  不赦拉倒!

  搞什么区别对待?

  这不纯纯破坏大赦的公平性、正义性,乃至合法性、神圣性吗?

  都是富拥天下的帝王了,居然还盯着某个人的生死,还讲不讲胸怀了?

  一个人都容不下,如何容得下天下苍生,如何肩负的起这天下万千黎庶,以及宗庙、社稷?

  问题的难点,也就在于此了。

  ——自刘荣即位至今,已经是第六个年头。

  除了刘荣元年,因先孝景皇帝驾崩,举国丧而大赦天下,汉家已经有五年不曾大赦。

  放在其他寻常年景,若无天子晏驾、太后驾崩之类的大事,那十年八年不大赦也正常。

  但刘荣即位以来得这五年,汉家可从不曾风平浪静。

  朝那之战、河套-马邑战役以及高阙之战——前后三场对外战争的连续胜利就不说了;

  无论是出于感谢上苍保佑、祖宗庇佑的角度,还是感谢天下人支持国家的层面,都早就该给天下人放福利,以普天同庆了。

  更何况过去这几年,除了这三场战争的胜利,也另外还有许多值得庆祝、纪念的事。

  ——别忘了,当今天子刘荣,是先即位,而后加冠、大婚。

  天子未冠而立,先做天子后成人,难道不该大赦?

  天子大婚,椒房有主,天下人有了母仪天下的皇后,难道不该大赦?

  还有皇长子降世,以及窦老太后的大寿、栗太后的诞辰……

  掰着指头算下来,过去五年的时间里,除去先孝景皇帝驾崩的国丧大赦,至少还有五到七次可大赦、可不大赦的时机。

  但最终,刘荣出于‘不要复现先孝景皇帝前三年,短时间内连续数次大赦的场景’的考虑,硬咬着牙,无一例外的将每一次时机都尽数否决。

  就这么一直摇头,一直否决;

  到了今天,时间已经来到天子荣新元五年末。

  新年在即,大计在即,大朝仪在即;

  再不借此由头大赦天下,那还真未必就不会有朝臣,在大朝仪上喷刘荣‘残忍暴虐’了。

  事实上,封建帝王大赦天下,之所以会被当做是仁慈、宽容的象征,也是因为人口问题。

  ——封建时代,人口出生率高,但人口死亡率同样不低。

  婴幼儿存活率——尤其是成人率,能有三成算正常,有四成算很好,若能有一半,那都算是祥瑞了!

  华夏王朝甚至还好些,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婴幼儿成人率更是低的令人发指。

  草原上普遍公认:每五个婴儿出生,往往只有其中一人能活到十岁。

  至于活到十岁之后,还能活多久——能活到二十、二十五,还是活到三十多岁的老年‘寿终正寝’,那就没人能说的准了。

  便说如今的匈奴军臣单于——从太宗孝文皇帝后元三年(公元前161年)即位至今,这都做了十五年的单于了,孩子生了至少几十个,儿子就有二三十。

  但至今都还活着的,却只有年幼体弱的左贤王于单。

  别无选择之下,军臣甚至都不敢坚持传位于自己的儿子,而是不得不把眼中钉、肉中刺:右贤王伊稚斜,当做于单无法顺利成年的备选方案。

  在原本的历史上,也确实不出军臣所料。

  ——在军臣单于亡故后,正处于壮年的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率军攻破左贤王于单的卫队,迫使于单降服汉室。

  结果去了汉地后,于单仅仅只活了几个月,便在气候温暖、物资充足的长安一命呜呼。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帝王间歇性大赦天下,本质上,其实是在最大限度保留人口基数,以及牢笼里。

  ——能因罪下狱的,固然不能算作是绝对的好人,但在封建时代有力气、有心思犯罪的,那必定是一个优秀的壮劳力。

  杀了,就是纯亏。

  而赦免——无论是能让囚犯改邪归正也好,亦或因再度犯罪,而被官府白嫖劳动力也罢,总归是更赚一些。

  呃……

  怎么说来着;

  剥削剩余价值?

  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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