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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弗拉德

  铅灰色的阴云布满整片天空,越积越深,低低地压向地面。

  细雨蒙蒙,从早下到晚。

  明明已是晚春,不知为何,这片大平原上还是分外阴冷。

  泥泞的道路上,马蹄声由远及近,蹄铁踏在泥水上,发出黏腻的声音。

  长时间的骑行使骑手们疲惫不堪,汗水和雨水糅合在一起,粘黏在衣服上,使人感到非常难受。

  翻过一座小丘,踏过一条小河,一座破败的城市出现在眼前。

  城市很大,但却没有多少人家,道路上一片狼藉,淤泥混合着灰烬和血水,冲刷出一片片褐色的浊流。

  四周一片黑暗,马蹄声响起,几点如豆般的灯火也缩回阴影之中。

  “阿伽,这……”

  骑手们面面相觑。

  为首一人展开一卷地图,旁边的骑手递来火把,昏黄的光映在斑驳的羊皮纸上。

  “就是这里,没有错。”

  他收起地图,拍拍马背,环顾四周。

  看来,在这里过夜的计划必须取消了。

  “继续赶路吧。”

  “去基督徒的教堂,问问情况。”

  教堂就在道路的尽头,规模不小,美观而庄严,外墙很干净,道路上没有杂草,显然经常有人打理修葺。

  可是,这里同样是一片黑暗,看不到半点人影。

  正当骑手们犹豫不决之时,教堂的木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一个身着黑衣的守夜人举着烛台,从黑暗中走出。

  他对骑手们抽出的弯刀视若无睹,缓缓走近,布满眼翳的双目打量着来客,目光停留在他们戴着的头巾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萨拉森人,你们不被欢迎,离开这里。”

  骑手们怒目而视,他们一路上受的气已经够多了。

  为首的中年男人发话了,是标准的当地语言。

  “我们是来自埃迪尔内的使节,奉苏丹之命前来拜见弗拉迪斯拉夫大公,没有恶意。”

  “我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多管闲事,马上就会离开!”

  “请你告诉我,德拉库什城堡怎么走?”

  守夜人继续打量着使者。

  “老大公死了,新大公不会想见你们。”

  使者一惊,缰绳险些脱手。

  一旁的随从们也是一脸惊诧,纷纷看向使者。

  使者很快镇定下来,冲随从们挥挥手,示意稍安勿躁。

  无论如何,苏丹的任务是必须完成的。

  “那得见了才知道。”

  守夜人沉默片刻,慢慢转过身,指向西北方的小路。

  “祝伱好运。”

  他的语气里,竟带着一丝怜悯。

  使者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

  “多谢。”

  骑手们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冷风吹起,扑面而来的刺骨寒意让使者忍不住裹起衣襟。

  他看向队伍中的驮马,可怜的牲畜在霏霏淫雨中大口喘着粗气。

  驮马身上,装着使团奉命携带的礼物,国书和几封信件。

  他轻叹一口气,专心赶路。

  就在十年前,他曾跟随自己的父亲,替苏丹穆拉德二世出使瓦拉几亚和摩尔达维亚,那时的光景和现在可是完全不同。

  大公派来的使者会早早等在国门,一路迎接护送,各地贵族地主也是毕恭毕敬,好吃好喝招待着,生怕使团不满意。

  出使一趟,光是礼物就能收半辆马车。

  相比于现在的凄风冷雨,当时的那种盛况,着实让人怀念。

  这些年,巴尔干和安纳托利亚半岛上发生了太多事,让人瞠目结舌,一时间难以接受。

  1453年,苏丹穆罕默德二世兵败君士坦丁堡,超过一半的吉哈德战士埋骨他乡,伊斯兰圣战事业遭到严重打击。

  对于奥斯曼帝国来说,这场战争的失败带来的结果是灾难性的。

  巴尔干和安纳托利亚上的大小势力看准了时机,从四面八方扑上来,妄图趁着帝国衰弱之时啃下一块肥肉。

  随后,巴尔干协约在君士坦丁堡正式签订,各个附庸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脱离了奥斯曼帝国的掌控,塞尔维亚,瓦拉几亚,摩尔达维亚……一时间,巴尔干后院起火,遍地狼烟。

  穆罕默德二世威严大失,加之兵力缺乏,不得已收缩兵力,暂时放弃对于巴尔干诸国的掌控,换取暂时的和平。

  穆罕默德二世以最快的速度平定了首都附近的动乱,趁着这个机会将不少老牌贵族世家抄家流放,用得到的资金建立了几支耶尼切里新军,大力提拔能力出众又忠心耿耿的年轻军官,加强对于中央军的掌控。

  基本稳定国内局势之后,穆罕默德二世开始着手应对国外威胁。

  他将自己的文臣武将召集起来,制定了“先东后西”的策略,率军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向安纳托利亚高原进军,准备解决趁火打劫的卡拉曼人。

  卡拉曼人这次学聪明了,没有一上来就跟奥斯曼打决战,而是化整为零,充分发挥突厥轻骑兵的优势,深入奥斯曼乡村劫掠袭扰,时不时袭击奥斯曼军队的补给线,一度让苏丹和诸位帕夏非常头疼。

  1454年12月2日,奥斯曼大军进逼科尼亚城,试图从这里打开缺口。

  然而,卡拉曼贝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大批精壮奴隶,建立起一支数目庞大的奴隶军团,又提前在科尼亚城囤积大量粮草军械,奥斯曼围城十数天,毫无进展。

  大军在外久攻不下,士气低迷,国内的反叛势力沉渣泛起,穆罕默德二世无可奈何,率领部分军队回国稳定局势,剩余部队由执剑维齐尔马哈茂德帕夏统领,继续与卡拉曼人周旋。

  马哈茂德帕夏深知自己兵力不足,无法继续围城,遂撤军离开,将城市周围洗劫一空后,消失在安纳托利亚高原深处。

  卡拉曼守军认为奥斯曼帝国兵力不足,撤军回返,顿时欢声雷动,高兴不已,易卜拉欣二世在卡拉曼城中大摆宴席,庆祝久违的胜利。

  1455年1月3日,消失许久的马哈茂德帕夏突然率领小股精锐骑兵出现在卡拉曼城下,奥斯曼将士们从半干旱沙漠中绕出,直抵卡拉曼贝伊国柔软的腹地。

  灰头土脸的奥斯曼将士憋了一肚子火,在卡拉曼城附近大掠一通,驱使平民冲击城市,旋即再次消失,只留下小股精骑继续袭扰。

  正在卡拉曼城中饮酒取乐的公卿贵族顿时大为惶恐,尽管守军司令再三表示对方兵力不足且无攻城武器,首都卡拉曼城万无一失,慌了神的贵胄豪门还是逼迫易卜拉欣二世急命外围军队回返勤王,戍卫首都。

  1455年1月5日,领兵在外的卡拉曼将领无可奈何,率军回援,马哈茂德帕夏沿途袭扰,烧毁粮仓,卡拉曼大军疲于奔命,始终无法抓住马哈茂德帕夏的主力精锐,士气逐渐低落。

  卡拉曼主将几次向易卜拉欣二世痛陈利害,认为此举极为不妥,希望贝伊能够收回成命,可是这却反倒引起了易卜拉欣二世的怀疑,催促撤军的信件一封接着一封。

  1455年1月15日,卡拉曼军队走走停停,终于抵达卡拉曼城附近,在城外的一片空地扎下营帐,士兵们苦战日久,好不容易看到了首都的城墙,顿时放松下来,倒头就睡。

  马哈茂德认为时机已然成熟,亲自披甲上阵,率领精锐骑兵从托罗斯山脉中的藏身地冲出,夜袭卡拉曼大营。

  精锐的卡皮库鲁骑兵只在一瞬间就冲垮了卡拉曼人仓促集结起来的防线,首当其冲的奴隶军团军心如潮水般瓦解,被奥斯曼骑兵驱赶着冲向后方,一座座营帐接二连三地失陷,卡拉曼两万余大军直接崩盘。

  卡拉曼残兵鬼哭狼嚎地冲向首都,城墙上的守军心惊胆战地目睹了城外大军的崩溃,吓得双腿发软,说什么也不敢开门,听凭自己的战友惨死在奥斯曼人的马刀下。

  是役,马哈茂德帕夏以四千精锐骑兵大破卡拉曼大军两万余,阵斩数千,踩踏失踪者不计其数,自身只损失骑兵千余人。

  穆罕默德二世得知消息,大喜过望,将女儿嫁给马哈茂德,封其为战争元帅。

  以劣势兵力直击敌军弱点,迂回包抄,来回调动敌军主力,精准把控最佳的决战时机,以四千破两万,“战帅”马哈茂德一战成名。

  此战之后,卡拉曼贝伊易卜拉欣二世急忙遣使求和,将占据的奥斯曼城镇和俘虏的奥斯曼士兵一并放回,与苏丹签署协议,约定永镇藩篱。

  白羊王乌宗哈桑见势不妙,从杜勒卡迪尔贝伊国撤军北返,亦与奥斯曼苏丹遣使修和。

  特拉比松的科穆宁王朝亦步亦趋,将前几年欠下的税款一并奉还,厚礼卑辞以降,将君士坦丁堡的两位皇帝痛骂一通,请求苏丹的原谅。

  穆罕默德二世携战胜之势,迅速平定了安纳托利亚,重新确定了奥斯曼帝国在小亚细亚半岛的无上权威。

  解决了东部边患后,初步恢复元气的奥斯曼帝国开始将目光重新投向巴尔干。

  据情报,匈牙利国内矛盾重重,哈布斯堡家族和匈雅提家族近乎决裂,希腊皇帝又率军前往北非对付哈夫斯王朝,巴尔干半岛上最强大的两股基督教势力都抽不开手。

  这是奥斯曼帝国重启巴尔干攻略的最好时机!

  也即是使节团瓦拉几亚之行的起因。

  长久以来,瓦拉几亚大公都是匈牙利国王的封臣,直到十五世纪初,奥斯曼帝国的崛起使得这个小国趁机独立,在两个大国之间反复横跳。

  对于瓦拉几亚大公和诸位贵族而言,匈牙利和奥斯曼一个是异端,一个是异教,谈不上什么宗教情怀,基本上以尽可能保持独立为出发点,根据国际形势的变化选边站队。

  1453年举行的巴尔干会议上,时任瓦拉几亚大公弗拉迪斯拉夫签署了协议,明面上站在了基督教同盟一边。

  但在同时,他也对匈雅提家族收留弗拉德三世的举动非常不满意,几次三番要求他们将其交给自己,均被匈雅提拒绝。

  于是,弗拉迪斯拉夫开始与当前势弱的奥斯曼帝国接触,希望穆罕默德二世能够保证自己的位置不被弗拉德三世重新夺去。

  使节团这次前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与弗拉迪斯拉夫大公商讨具体的外交细节。

  现在看来,应该是晚了。

  使者摆摆头,从沉思中清醒,看着远方的路。

  道路尽头,德拉库什城堡已经遥遥在望,弗拉德三世应该就在里面。

  弗拉德三世……此人阴险狡诈,胆大心细,曾经被匈雅提家族背叛过一次,他的父亲就是被白骑士匈雅提所杀,不可能一直屈从于他们的淫威之下,可以试着谈谈。

  “阿伽,那……那是什么?”

  使者回头望去,只见一位随从神色惊恐万分,指着右边的平地。

  “大惊小怪干什么,你——”

  他顺着随从手指的方向望去,瞳孔猛地收缩,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惧,仿佛看到了无尽的地狱。

  一片由尸体组成的森林。

  成百上千的尸体被插在高耸的木桩上,包括贵族和平民,老人和孩子。

  他们的脸上的表情由于疼痛而无比狰狞,很难想象出在死前经历了怎样的磨难。

  很显然,他们在活着的时候被尖木桩穿进身体,挂在这里,受害者会由于剧烈的疼痛而不断扭动,将自己的内脏和器官损坏殆尽,在极端的痛苦中缓缓死去。

  使者终于清楚,为什么在这附近,尽是断壁残垣和一片废墟。

  弗拉德三世在支持者的掩护下,悄悄溜回国内,直接在首都发动叛乱,没给弗拉迪斯拉夫反应的时机。

  在内战中,这些人选择支持老大公,被弗拉德三世施以穿刺之刑,钉在此地,警戒来者。

  “真主在上啊……”

  使团众人喃喃自语。

  “阿伽,还有……还有活人!”

  使者循声望去,只见靠后的几排木桩上,还剩下一口气的受害者扭动着身体,口中吐出鲜血和内脏碎块。

  “杀了……我……”

  他们看见了使团众人,已经被痛苦折磨地痛不欲生,寻求一个解脱。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

  “阿伽,要不……我们回去吧,这……”

  一个年轻的半大孩子小声说道,声音里满是恐惧。

  使者看看远方的道路,阴森森的德拉库什城堡似乎泛着血色的光芒。

  他再看看周边的尸体森林,咽口唾沫。

  “给他们一个解脱,我们回去。”

  众人松一口气,下马提刀,鼓足勇气,向尸体森林走去。

  “谢谢……小心……”

  受害者们见来者提刀靠近,露出解脱的笑容。

  “解脱了他们,谁又来解脱你们呢?”

  一列黑甲士兵从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出现,士兵的面貌看不真切,甲胄上雕刻着德拉库什家族的徽章。

  一只叼着东正十字的黑鸟。

  为首一人笑意盈盈,举着一柄惨淡的火把,腰间配着一只细长的贵族剑,剑上似乎还留有没擦干的血迹。

  使者见到来人,双腿不自觉地发软,但依然强装镇定,保持了作为奥斯曼帝国使臣的尊严。

  虽然没有明说,但仅仅一眼,使者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您好,尊敬的瓦拉几亚大公,我代表鲁米利亚和安纳托利亚的主人,伟大的苏丹穆罕默德二世前来,与您有要事相商!”

  “如果您——”

  “国书呢?”

  黑衣人笑意不减,大大方方伸出手。

  “路途遗失。”

  使者硬着头皮。

  “恐怕上面写着弗拉迪斯拉夫的名字吧。”

  使者无言,暗道大事不妙。

  这件事可大可小,一般的君主不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纠缠,该谈的事不会少,顶多暗示重写一封。

  对方如此刁难,只能说明一件事。

  人家压根没想谈。

  “可惜啊,他已经不在了,我想想,好像在第三排,是我亲自……”

  黑衣人望向尸体森林,似乎真的在用心寻找。

  “大公阁下,我们诚心前来,您……”

  黑衣人突然转过头,死死盯着使者,把他吓了一跳。

  “头巾摘了,我看着不高兴。”

  什么?

  使者顿感侮辱,鲜血直往脑门上涌,一时竟忘记了恐惧。

  “只有苏丹陛下能够命我摘下。”

  他冷冷地说。

  “那就一直戴着吧。”

  黑衣人拍拍手,如狼似虎的士兵们冲上前,将使团成员摁倒在地。

  黑衣人的手中突然出现几根细长的钉子,扔在使者面前。

  “帮帮他。”

  “是!”

  黑衣人转过身,听着使者的惨叫,嘴角的笑容却渐渐收敛,眼光转动,似乎正在深思。

  看来,随着匈牙利的内乱和东罗马的远征,瞅准时机的奥斯曼人似乎又想将魔手重新伸向巴尔干半岛,洗刷两年前的耻辱。

  目标呢?会是谁?

  君士坦丁堡?不可能。

  雅典?打下来也没意义。

  塞尔维亚?阿尔巴尼亚?还是瓦拉几亚?

  他想了一会儿,没得到什么结果,失笑地摇摇头。

  转过身,看着已经渐渐没了生息的使者和吓得一动不动的其余成员,顿感索然无味。

  瓦拉几亚大公弗拉德三世·德拉库什冲身后挥挥手,骑上不知何时赶来的黑马,向城堡走去,遁入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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