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2 渔翁得利
那场惨烈的志愿活动过去一周了。
玛利亚此刻正与如行尸走肉般面容憔悴的罗丝小姐，在咖啡馆对峙着。
罗丝小姐没化妆，也没梳理头发。洁白的衬衫倒是干净，却反而衬出她气色极差。
“这是约定好的报酬，50万。请您确认。”
对方递过来两个包，一个旅行箱和一个单肩包，霍德看向了单肩包。
褐色的牛皮上有黑色的污渍，那是已故的伊尔的血迹。
“我看看。”
玛利亚默默开始数起成捆的钞票。罗丝小姐一言不发。
数完单肩包里的钱，玛利亚伸手去拿旅行箱，突然喃喃说道：
“我以前，见过像您这样的人。”
罗丝小姐没有抬头。但能感觉到她在侧耳倾听。
“一开始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特意费力去救无关的人。现在我算是能理解一些了，但还是无法感同身受。
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在我看来，支援志愿活动这种行为就是毫无意义。”
能闻到一股绝望如深渊、悲痛到极致的气息。
但玛利亚并非想逼问这位太过温柔的女性。
“我在一个无法被拯救的世界中长大。我对这个世界不抱期待，也提不起抱有希望的劲头。但是呢――”
啪嗒一声，玛利亚扣上了旅行箱。
像是要收起那些被勾起的回忆，把托付的东西夹在里面。
“即便像我这样的人，也有人想要拯救，罗丝小姐。
就像您一样，善良到让人哭笑不得，爱管闲事又充满好奇的人。”
“像……我这样的？”
听到这无比沙哑又微弱的声音，玛利亚点头应道：“是的。”
“就是那种，一看到别人有麻烦，就立刻插手。不过，您比那些笨蛋文雅多了，还愿意听我说话。”
他们自私又傲慢。可偏偏，温暖得让人想哭。
这样爱管闲事的人，曾经有五个。
他们的气味、声音、温度，自己都记得。
一天都未曾忘记过。
――不对。现在应该是六个了。
“我早就无可救药了，但至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真好。”
玛利亚把两个包推向罗丝小姐。
她一时间愣住，回过神后显得有些慌张。
“小姐，您忘了拿报酬。”
“没忘。就当是前期投资了。而且您以后会处于一种无论有多少钱都不够用的状况。”
“啊？”
“您觉得为什么现在我的助手不在这儿？”
经这么一提，罗丝小姐开始思索起来。看到她这样，玛利亚今天第一次露出微笑。
“我们的工作，就是替别人实现愿望。差不多也该是他出差回来的时候了。”
刚说完这话，门铃就响了。
“欢迎回来～”
“抱歉，回来晚了。”
李龙额角淌着汗，喘着气，脚步不稳地朝这边走来。
原因是他长裤左裤脚露出的木制义肢。
之前的义肢终于到了使用寿命。
再加上义肢本就是旧型号，无法订购替换零件，没办法，
只能勉强用一个类似某动漫海贼风格的超古董义肢凑合着。
艰难地走到近前，把夹在腋下的一个大信封递给大小姐。
“这是给你的，罗丝小姐。”
“这是……？”
“你什么都没听说吗？”
略带责备地瞥了一眼玛利亚。
“惊喜的揭秘不是要等参与者都到齐了再说嘛？”
“哈……罗丝小姐，旅行箱里夹了东西。”
顺着手指的方向，大小姐注意到旅行箱里微微露出的便签，急忙拿了出来。
然后看着寄件人。
“博尔德商事，范·德伦……？”
“就是最近来我们这儿的那个商人。好像近期要大规模招人。
所以，想先任命你为人事部的招聘负责人。”
“――啊！？”
看着明显惊慌失措的罗丝小姐，李龙苦笑着，再次递出刚才的信封。
“这是招聘候选人名单。一听说你是负责人，人就蜂拥而至了。
虽然有点杂乱，但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本来只是让他们写个名字就行，可他们非要写些别的东西，吵吵嚷嚷的。”
罗丝小姐小心翼翼地从信封里拿出文件，
目光落在写得密密麻麻的候选人名单上，倒吸了一口凉气。
手写记录的候选人出身地都是同一个地方――26号地。
罗丝小姐又翻过一页，看到名单背面写的内容，不禁用手捂住了嘴。
《非常感谢您送的花莉莉》
像是用蜡笔写的，歪歪扭扭排列的字母，好多都写反了。
即便如此，这些用力写得很大、每个字母颜色都不同的彩色文字，
罗丝小姐又翻过一页。
接着又翻一页。
《感谢您能来，小姐》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药我都好好收到了》
《别再来了。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如果有人能因为那件婚纱得救，那就足够了》
······················
····················
她没有问这是谁写的。
她的手颤抖着，名单被攥出了褶皱。
她双手高举着名单，生怕被泪水打湿，那模样宛如向神明忏悔、祈祷的圣人。
大小姐抬起头。把名单紧紧贴在胸前，像是要按在心脏上。
“我会来帮忙。即便没有我，大家也有靠自己站起来的力量。
看到27号地的大家，我就明白了。我还要继续战斗。
直到26号地的大家都能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的那一天。”
大小姐流着泪，微笑着。
那笑容如同沾满朝露的花朵，美丽动人。
“我还能再来这里吗？下次我会带更多的花来。”
听到这话，两人相视一笑。
“非常欢迎。”
“是啊。墓地和鲜花很配。”
一个月后。
入职的罗丝小姐成立了一个新的慈善团体。
团体名叫“面包与花”。
####＊＊＊
“所以，你是说把那个女人拉进自己阵营了？”
事件发生10天后。
鲁斯来到咖啡馆，面无表情却心情颇好地抽着雪茄。
玛利亚皱了皱鼻子。
“怎么？有什么意见？”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一如既往地滴水不漏。
那位大小姐可是汽车公司唯一的赢家。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赢家，哼。
由于这次的暴动事件，汽车公司被抛弃了。就如鲁斯所预见的，被抛弃才是合理的推测。
参与这次事件的媒体，似乎觉得汽车公司干部们的丑态更具爆料价值。
汽车公司因股价暴跌、员工接连主动辞职和内部告发而焦头烂额。
而此时，玛利亚一脸像是嚼碎了30来只苦虫的表情。
“那当然。你来找我干嘛？老是动不动就把我叫来。”
“给你送这个。收下吧。”
鲁斯打了个响指，像是下达指示，他的一个部下把一个铝合金制的箱子放在桌上，打开给霍德看。
“这是这次的补贴。消耗的弹药，给你补上。
就你这性子，估计又是无偿干活吧？”
“不是无偿。只是把报酬拿去投资了而已。”
“投了多少？全部吗？”
“……”
“我就说你这一点太天真。要是想投资，应该在报酬里加上预期收益再去索要，
忙活半天最后一无所获，只会让人心离散。”
“鲁斯，你今天话可真多。完全统治了领地，心情很好？”
对闷闷不乐嘟囔着的搭档，鲁斯理所当然地嗤笑一声。
“不否认。终于把那些寄生虫清除掉了。你们把他解决掉了。感谢你们。”
玛利亚强忍着一阵令人作呕的不适感。
这次最大的渔翁得利者是罗巴奇家族。
暴动刚结束，赶到的罗巴奇家族就将阿里比歼灭。
之后，他们逼迫除26号地外领地内所有其他区域的统治者交出实权，
12小时内没有答复的，就直接派兵剿灭。
而且，领地内的居民似乎也认为听从罗巴奇家族，比听从各区统治者更好，
据说罗巴奇家族成员的志愿者超过了5000人。
总之，他们27号地被强行充当了罗巴奇家族领地镇压的走狗。
“……我们保护的26号地6215名居民，怎么处置？”
“只要他们不回到这里，就不予追究。你们随意处置。
要是愿意，把26号地都给你们都行。”
“不需要。我死也不当你的走狗。”
“嗯，暂且先不争论这个了。来，收下吧，手下蛀虫也多了，收下这个没坏处。”
就像在说要犒赏努力的狗一样，鲁斯用手指把箱子推过来，玛利亚撩起耳边的头发。
――这是信号。
“你想知道答案吗？”
“我可不欣赏你这种固执。我都说过很多次了。
要是你能臣服于我们家族，我可以立刻亲自培养你――”
一颗子弹让鲁斯闭上了嘴。
他刚刚叼着的雪茄瞬间爆开，烟灰飞溅。
鲁斯和他的部下立刻就意识到遭到了狙击。
玛利亚他们所在桌子旁边的窗户被炸飞。护卫射出的AK-12步枪子弹，不仅把窗户玻璃打得粉碎，周围的窗框和窗帘也变得破烂不堪。
李龙一脸不爽。
那窗帘可是店长亲手拼接缝制的。
当然，没有一颗子弹朝他们这边飞来，甚至都没擦到边。
视野清晰后，可以看到玛利亚叼着烟。
“德拉古诺夫***真是把好枪啊。听说有效射程顶多800米，但1000米也完全能击中。”
听到这话，部下立刻准备有所行动。
“别动。”
玛利亚一声怒喝，让他们僵在原地。
李龙通过瞄准镜注视着一切，玛利亚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下一枪就打这儿。他是隔着10扇窗户射击的。有本事就试试看能不能打中。”
听到这话，鲁斯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身为前军人的他，应该很清楚这话的意思。隔着10扇窗户射击，意味着是隔着5栋建筑物开枪。
从鲁斯他们的位置，根本无法反击。
而且，李龙可不会给他们反击的时间。
玛利亚点燃香烟，吐出烟圈，冷笑起来。那笑容极其阴险。
“从今天起，我们将停止与罗巴奇家族的一切贸易往来。”
这突如其来的宣言，让包括鲁斯在内的所有人都惊愕得说不出话。
“这次暴动之类的背后情况我不想管。但我被算计了是事实。
不过，动武器的事我绝不能忍。特意派部下搞破坏，
辛苦你们了。连订购的商品都准备不好的无能商人，我们不需要。”
李龙表面上冷静地看着事态发展，但内心并不平静。
虽然他随时都能打爆鲁斯的太阳穴，但要是部下们疯狂反击，玛利亚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他觉得激怒对方太过危险了。
“……看来我好像看错了。我们家族可是最大的贸易伙伴。
没了我们，你们怎么生存？”
“实际上，塔克那边会举双手欢迎。你们可没少妨碍他们做生意。”
玛利亚若无其事地说出，一切都已事先打点好的话，
部下们脸色变得惨白，鲁斯眼中杀意渐浓。
但玛利亚面不改色。
“你们对27号地市场的垄断，早就被其他势力诟病了。
这样一来就能平衡一下。在我们允许之前，罗巴奇家族禁止出入。
现在马上给我离开。”
“……你这臭女人。我一手培养起来的市场，你竟敢擅自让给别人？”
咖啡馆内设置的麦克风，如实收录了鲁斯兰的声音。
那声音饱含着如暴风雪般汹涌的愤怒。
然而，玛利亚回应的声音却满不在乎。
“27号地的市场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你。别搞错了。”
玛利亚靠在椅子上，双臂交叉。
稚嫩的面容与这威严的气场极不相称，可她的声音、侧脸所散发的异样压迫感，
连鲁斯都比不上，李龙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就像你们利用我们做中间人一样，我们也利用你们，
让你们寄生在我们这儿。就是这么回事。看错的是你。”
如针般尖锐的沉默通过无线电刺痛耳朵。
李龙手指搭在扳机上。只要有任何异动，立刻开枪。
但出乎预料，鲁斯默默站起身。看样子是要撤退。
然而在他离开之际，玛利亚又补了一句。
“啊，对了。要是能在一周内准备好100支SV98***，顺便再给我搞来Tac-338吧。”
这可真是名副其实地摸老虎屁股了。
鲁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过身，伸出粗壮的手臂朝玛利亚的脖子抓去。
开枪。
子弹从鲁斯眼前飞过，倒霉的是，直接击中了他前方部下的大腿。
部下发出痛苦的**，鲁斯咬牙切齿地怒吼着。
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仿佛在说他气得真想揍人。
一阵无言的对视之后，鲁斯转身离开了。
不到30秒，他就钻进车里，李龙看着车队以极快的速度撤回领地，这才终于打开无线电通讯。
“你啊……”
“怎么了？”
“……你太过分了，把他激怒过头了。”
“爽快感可是人生不可或缺的调味剂哦？”
“你知道‘过犹不及’这句谚语吗？”
“知道啊。我觉得与其做得不够，还不如做得过火些，
所以要做就做得激烈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是谁教你的歪理。简直就是不要命的信条。
李龙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得联系维修人员才行。
——啊。
“玛利亚，得向店长道歉——”
话到嘴边，他却闭上了嘴。
因为在一动不动站着的玛利亚正对面，店长微笑着，背后仿佛笼罩着一片阴云。
前门是鲁斯，后门是店长。
这地方真是到处都是危险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