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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狠骂

  幽灵般的声音响彻在自己身后,凝萱回头,猝得捂紧耳朵,惊叫出声。

  “孙,孙大娘……”

  心悬着悠悠晃晃,凝萱看向她,那一脸褶麻,在茫迷的白雾中,像是收赶尸魂的无常厉鬼。

  “这么晚了,在这儿干什么?”

  孙大娘将手里的灯笼靠近凝萱,后者这也才看清她那说话时皮肉不动的脸。

  “我……我睡不着。”

  凝萱如实道,有些恍神。

  “我听到一阵歌声……哭声……所以睡不着。”

  “歌声……哭声!”

  孙大娘噗嗤一笑,讪讪道。

  “我怎么没有听到!”

  说罢,神色又恢复正肃。

  “三更半夜的,怎么会有歌声,哭声?”

  孙大娘显然不信,往她跟前凑了凑,仔细道。

  “会不会是你听错了,又或者,那东西根本不是人……”

  凝萱心头渗出一阵慌惧。

  “可是……”

  待她再打算凝神去听时,这声音却已消失不见,方才那随风而来的哀转,好似从来没有发生。

  “好了好了,早些回去睡吧,神神叨叨的。”

  孙大娘碎念着,转身离开。

  “孙大娘,这里是不是还有别人呢?”

  凝萱叫住她,她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大抵自己幼时被卫夫人这伎俩吓唬了太多次,总之,那声音,她一定不会听错。

  “什么什么人!要想在这苏布待下去,就收起你的好奇心,闭上你的嘴。”

  孙大娘脚步一顿,斥了两句,离开。

  回到房中,小雅翻了个身,依旧睡得香甜,可凝萱却更加合不上眼,后半夜,那声音又响彻在凝萱耳边,断续低语,如泣如诉,几次坐起,又躺下,脑子和浆糊般,介于半睡半醒之间……

  辰时,天还未亮,院落中锣鼓阵阵,凝萱与小雅被叫醒,顶着肿胀的双眼,换上与众女工相同的蓝底金边服饰,凝萱小雅跟着进了那织工坊。

  “打起精神,今日练习三线合织,选取三色丝线盘好,看我做,然后学着来……”

  孙大娘呵道,这时她已换上与众人相似的工服,身前围衬素衣,两手小心挑拣丝线,细细缕起,缠绕在织布机上,双脚踩踏,手中也配合着晃动,一切都驾轻就熟。说做起这些时,很不一样,节奏有序,轻重缓急,十分轻快,凝萱甚至觉得,她哼着小曲,愉悦至极,沉溺其中。

  于是周身众人也都循着孙大娘的动作接连起,然不论是姿态,还是韵律,都比不上,凝萱扫视一周,果然教习便是教习。

  安装调整好纬线、经线,用木梭与梭针将经线穿过垂格,木梭梭针纵向移动,横向穿越,按照所需长度割裁成形。凝萱选取几色丝线,蹑手蹑脚绕盘上去。这些织法她也只在书中见过,若说起真枪实干,还需上手……

  “凝萱,凝萱,孙大娘来了!”

  身后的钱瑗唤她,提醒道。

  “孙大娘来了!”

  “钱瑗,说什么呢?”

  不留神间,孙大娘已走了过来,却是对着钱瑗,怒问道。

  “我,我……”

  凝萱看她,这才意识到钱瑗在预示自己。后者也看过来,结巴着一句理由也编不出。

  “是,是……”

  那个“我”字未发出音,钱瑗龇牙咧嘴着向凝萱摆手,叫她别说话。

  “孙大娘,大概阿瑗就是嘴巴闲而已!”

  钱瑗右面探出个脑袋,瘦脸薄唇,眉梢细长,掩面嗤笑。

  “阿瑗呀!不说话又不会死,孙大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喂,你胡说什么呢!”

  钱瑗一下涨红了脸,反击道。

  “我,我肚子难受,不行啊?”

  “呵——肚子难受,亏你想得出来!”

  “噗嗤”笑出声,转身看向孙大娘,大庭广众下这事,必得给个处罚不可。

  “阿瑗,今晚修习后,将昨日布匹染色晾晒,以作惩戒!”

  孙大娘思索半刻,吩咐完,谁也不敢有异议。

  坐回原位,孙大娘踱步回到凝萱身侧,盯紧的目光让摆弄织布机的凝萱浑身不自在。加之见这孙大娘布技高超,凝萱更是心虚。

  “孙——”

  “苏老板请来的人就这等水平吗?”

  未等凝萱说话,孙大娘已将其打断,视线移动到两人身前的织布机上。

  “纬线、经线的拉伸要均匀,木梭穿摆频率要适当,另外,木梭大小要与经线垂个大小配合,织出的布料才能密疏均匀……”

  凝萱忙点头,手忙脚乱着摆弄修正。

  “虽然不知道卫姑娘你之前师从何处,可这野织法,可不是织工绣娘该学的……”

  周围女工哄堂大笑。

  看上去,凝萱并非毫无基础,但这话,也是实况。

  尽量忽略掉那些刺耳,凝萱咬了咬唇,点头道。

  “凝萱……凝萱会好好改正的。”

  “积习难改,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再如何也是白费……”

  孙大娘藐去的目光收回,抽出的木梭扔在地上,利落而去。

  “小姐——”

  小雅丢下活儿,赶来,愤懑道。

  “小姐,实在不行,咱们不受这气了!”

  “凝萱——”

  钱瑗方才与那女子对瞪的怒意还未消,这会儿上前来,安抚道。

  “孙大娘就那样,她脾气不好,说话也不着调,你不要太在意!”

  “就是就是,我们来苏布这么久,都习惯了……”

  有人附言道。

  凝萱望着那扔落在地的木梭,木木回应。

  “没事,没事。”

  下午时。苏禹唤过来,说是卫老爷来访,让凝萱过去。

  凝萱一怔,卫府应该已知道自己与佟煜和离之事,这会儿估计是来兴师问罪吧。

  “苏老板,您替我回绝了吧,凝萱实在有事在身!”

  凝萱垂眸,请求道。

  “是不愿见卫老爷!”

  苏禹唤眼含笑意,一身竹袍,在这满院女工中异常显眼,引来不少人聚簇低谈。

  “我看卫老爷面带慌张,不如还是去见一下。或许有紧迫事呢!”

  语中带着商议,却是不容人拒绝。

  凝萱叹气.

  “那走吧。”

  苏禹唤脚步顿住,见她身着粗布素衣,并不华丽。

  “你不换身衣服,卫老爷见了,怕要以为我虐待她这宝贝女儿?”

  心下酸涩,凝萱轻笑。

  “不会的。”

  来到后院正堂,苏禹唤的一僻房处。

  卫老爷已等久在这儿,见到凝萱,也是一惊,起身道。

  “萱儿。”

  凝萱照例颔首拜见。卫府风波她是知晓的,为这事烦恼,卫老爷更是老态龙钟,似风前残烛。

  “爹爹怎么来了?”

  略去几分心颤,凝萱垂头,指尖在袖中掐紧,问道。

  “凝萱如今受雇于苏老板,苏布有苏布的规矩,若是没有其他事,凝萱就先回去了。”

  “萱儿——”

  卫老爷沉声制止,看向立于主座前的苏禹唤。

  “苏老板,老朽能不能和萱儿单独说几句?”

  “当然可以。”

  苏禹唤爽快答应,离开。

  “萱儿和离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家里,不和爹商议,怎么能自作主张?”

  卫老眉梢蹙起,若非佟府来人告知,他到此都蒙在鼓里。

  “自古以来,爹爹可听说过,女子有权和离的先例?”

  凝萱反问。成亲前他们惺惺作态,若非是运气好遇着佟煜,她应该早是狼入虎口的下场吧。

  “那你也不该……”

  卫老爷叹气,又说。

  “你知道这苏布与我们卫氏是死对头,你还……你离了佟府,不回家,不是让外人白白看我们卫府笑话吗?”

  卫氏布庄在垠城是人尽皆知,如今卫府危难重重,这事一出,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你,你就不怕——”

  卫老爷指着她,终于还是气骂,身体颤抖。

  “别人都说,说我卫府养了个白眼狼!”

  凝萱终于明白,他的愤怠从何而来。他在乎的,不过是卫府那不值一提的面子罢了。

  “爹爹,难道你认为,我应该回去吗?”

  她看着卫老爷的视线收回,嗓音暗哑。

  “不知道爹爹知不知道,夫人与二姐多次派人索我性命的事?”

  “这——”

  听闻卫老爷发出这声,真假她没在意。

  “若是爹爹知道,还会认为我应该以德报怨,结草衔环吗?”

  “恕凝萱实在不是什么大度之人!”

  凝萱摇头。

  “在爹爹眼中,从来没有凝萱这女儿,自小知道凝萱身份的人少之又少,如今爹爹却为了旁人的闲言碎语,屈尊来找凝萱……”

  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你若想学习织绣,家中未尝不可,你又何必,何必非要呆在这苏布呢!”

  苏禹唤温敦儒雅,恩怨分明,不以事事危难,可两家在生意上,那是水火不容啊。

  “我可以回去。”

  凝萱转言道。

  “不过我要一样东西。”

  “什么?”

  “关锦。”

  卫老爷神情僵住。

  “只要爹爹把关锦给我,我保证,不为爹爹和卫府丢人现眼……”

  凝萱不以为然道。

  “爹爹愿意吗?”

  凝萱定定盯住,想从卫老爷神情中寻到什么。然除了慌张,还是慌张。

  “为父早就说过,没有关锦。”

  语无伦次地吐出两句,卫老爷看着门外。

  “要关锦做什么!”

  凝萱不言。

  “你们真是……”

  头晕目眩地扶额,凝萱悬在半空的手落下,见他一步步跌撞而去。

  苏禹唤进来时,凝萱神色已恢复如初。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哀伤。

  “怎么回事?”

  “没事。”

  凝萱抿唇,目光定格在一旁空落的琉璃花瓶上,语气平缓。

  “来苏布几次,还没有请教,苏老板是哪里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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