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茶话
廊下的丫头们一走开,这处角落便静谧了下来。
房昕樾看他随手拨了拨瓶里的花枝,又将那花瓶拿到了她的眼下:“原来你喜欢这些。”
房昕樾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脸上莫名发热,让她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放到屋里去吧。”
荣尹至听话地拿着花瓶进了屋,房昕樾站着没动,原想着他放完花瓶会离开,却不曾想他直接开了房间里对着这处回廊的窗子,将那花瓶放在窗台上,自己朝前一倾,结实的胳膊往那窗子上一搁,侧过脸来同她笑。
“大人,可是放在这儿?”
房昕樾莫名被他这话臊得脸红,转身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瞧,只是笑着不说话,只好硬着头皮移步走到了窗户前。
“就放这儿吧。”房昕樾看了他一眼,忍不住也回击一句,“只是大人我可没东西可赏你。”
“诶,小人我可不是为了那些个俗物……”他瞧着房昕樾未褪红晕的脸,将后头的话自觉吞了,“小的自当为大人肝脑涂地。”
荣尹至没头没脑地直起身子,冲着房昕樾抱了个拳。
房昕樾忍着笑意瞪了他一眼;“荣将军难道天生就是个泼皮不成?”
这话对荣尹至来说不痛不痒,他笑着又靠在了窗台上。
“大人说是,我便是吧。”
房昕樾看着他这副赖皮样,忍不住伸手在他额上一点,只是这动作一停,她便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但还不等她后撤,荣尹至的动作却比她快得多,他下意识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都愣住了。
“抱歉……”
房昕樾脸上的红晕几乎要蔓延到脖子上了。
她向后扯了扯手腕,却一下挣脱不开荣尹至的手掌,直等她忍着羞怯去瞧荣尹至的脸色,他才立时站直了身子,将手放开了。
廊下原先轻松愉悦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两人俱是站着不动,过了好一会儿,荣尹至才清了清嗓子,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咳,我带了今季的新茶回来。”他低头去看房昕樾的神色,“你要尝尝吗?”
院子外头候命的数个奴仆终于在等待许久后被新主子想起来了,人人手里捧着个锦盒,入了屋便自觉地将东西归置整齐,又安静地退了下去。
等两人落了座,荣尹至便任劳任怨地开始斟茶倒水,房昕樾在一旁将那闲置的锦盒打开,一眼就看到内里躺着的一把短刃,登时愣在了那里。
“喜欢吗?”
荣尹至将茶杯放到她手边,话里的期待几乎要化成实质流入房昕樾的耳中了。
“送给我的吗?”
房昕樾伸手去摸,剑鞘外是皮质的,触手细腻,上头似乎还有暗纹。
“是。或许你能留着防身。”荣尹至仔细观察她的神情,见她看得专注,似乎并无不喜,心里先放下了大半,又提起这次的主要目的来了,“他们已经到了,明日我们便出发。”
房昕樾惊讶地抬头,晶亮的眼眸衬着她那愉悦的笑容,几乎要让人心醉:“石雨也到了吗?”
“是。”
见荣尹至笑着点头,她长舒一口气,软糯的声音因着她的喜悦而轻快起来:“谢谢你。”
荣尹至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看着她开心了一会儿,把话在心里反复斟酌后,才再次开口。
“其实,我还有一事不明,或许大人你能为小的解解惑?”
他故作轻松地说道,房昕樾见他笑容勉强,只点头应了,安静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到底该叫你田姑娘?还是房姑娘呢?”
今日天气晴朗,初春的微寒似乎已经褪去,院子里经过这几日的精心照料,已经展露了其春日的明媚一角,可房昕樾偏头看向窗外时,却莫名地觉得身子发冷,那精致修建的枝丫似乎也透着股萧瑟的意味。
她沉默的时间里,荣尹至只盯着面前的茶杯看,内里的茶汤清冽,轻薄的茶香萦绕着两人,可那静谧的美好却好似早就被一只无情的手撕裂开来,露出内里凌乱而晦涩的一面来。
“……我叫房昕樾。”
荣尹至抬头去看,正好见到她回过头来,两人一时又沉默了下来。
“……隐瞒我的姓氏一事,实属迫不得已,”房昕樾再次开口,却觉得自己的话实在是索然无味,只得将话尾收了回去,转而认真地说道,“我很抱歉。”
这倒不是荣尹至想听到的东西,他想知道的,是那‘迫不得已’的部分,只是这次他再等,却等不到房昕樾进一步的解释了。
“林丹镇房氏?”
房昕樾点了点头,算是认下了。
荣尹至将杯中的茶水一口饮尽,手上把玩着那天青色的空茶杯,转而又突兀地说道。
“我有一门婚事。”
房昕樾听着这话,搁在膝上捏着指尖的手用力到发白。
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期待多点还是胆怯多点。
荣尹至见她低着头没有反应,内心更不确定了。
“你知道这事吗?”
手里的茶杯放回了桌上,发出了清脆的撞响。
房昕樾又点了点头,她忽而意识到了什么,抬眼去看荣尹至的脸色。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了嘴。
“……房姑娘请说。”
房昕樾的下唇出现一个浅淡的齿痕,她这次开口,目光坚定地放在了荣尹至那俊朗的面上。
“你是在说你的第一门亲事还是第二门亲事呢?”
完了。
她真的都知道。
完了。
他好像猜错了。
荣尹至面上一僵,心里翻江倒海,最后将自己原先的话都推开,转而应了那第一门亲事。
“是。我知道这事。”房昕樾见话题改动,稍稍放松了些,“如若将军愿意……”
房昕樾的话停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那抬出荣府的尸体只要房昕樾细想,似乎还能在她的眼前晃荡,尸体手上那刺目的金镯子更是在一段时间里促成了她噩梦里的一环,可这段时日的相处下来,房昕樾常常在荣尹至那漫不经心的冷峻面目下见到他的另一面,那一面的荣尹至热情洒脱,却又温柔良善,让房昕樾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同那日元宵节站在门槛处同她对望的人吻合起来。
可荣尹至在刀光剑影下矫健而果决的身影也不是假的,每当他匆匆回到自己身边,房昕樾也无法骗自己忽略掉他身上那淡淡的血腥味。
那门亲事里,成了冰冷尸体的女人是真的,在荣尹至给予希望后又无情毁掉的另一个将门之女也是存在的。
那女人在新婚之夜后被残忍地毁灭抛弃,而当时的房昕樾,亲眼见到了那蔑视这一切的荣尹至。
无论是什么样的解释,那惨遭愚弄的生命都无法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