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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柴司·上映的真相

  

达米安的复仇成功了。

  更准确来说,他至少成功了一半。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达米安自己还不知道。

  因为这只是他无意间造成的副作用——在场几人,包括达米安,都早就把那一件事忘了。

  巢穴刚刚倒扣在天上时,天地间仍飘着雨。

  不知来源于多少陷阱、多少剧本的规则,纷纷扬扬地伴着雨丝,一起飘散落进人世里;其中有一丝裹着规则的细雨,落在柴司脸上,被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抹,给抹碎了。

  柴司心想,他的好运气,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一切都是因为他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规则文字被包在雨水里一起被抹开了,于是在场几人,谁都不知道那条规则原本是什么内容。

  当时它只剩下了三截碎片,有气无力地沾染在柴司手指上,分别是:

  “仅有在”

  “的时候”

  “上映”

  在场众人,包括达米安,当然都看见了这三块碎片;但它们无法组成任何意义。

  如今柴司终于明白了它的意义。他甚至都可以补完那一条规则了。

  “仅有在濒死之际被救下一命之后,又与人产生肢体接触的时候”

  他想不下去了。

  如果继续往下想,他宁可往自己太阳穴里插一把刀。

  假如达米安、凯罗南不在这儿,他会崩塌成一片怎样的废墟,他不知道;同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依然站立着。

  他甚至生出了几分恍惚的惊奇。

  肝肠,血肉,骨头,与灵魂深处维系他存在的那一点东西,已经全都寸寸断裂了。为什么他还能站着?

  为什么他还能思考?

  他早已倒在地上,早已被神明的手按着头,按进了一场令他窒息的灭顶之灾——他们看不出来吗?

  无论是凯罗南,还是达米安,都看不出来自己已经快要——

  “太恶心了,”达米安仍然在喃喃地说,“太恶心了。我要吐了,真的,要掐灭掐灭掐灭你脸上那种恶心的东西……”

  不论他脸上那种令达米安恶心的东西是什么,柴司知道,现在都已经消失了。

  柴司慢慢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神思恍惚得像雨后一阵浮起的雾气,稀稀零零,笼在头脑里。

  达米安还没看见他的脸。

  不能让达米安知道——不能让达米安知道,他其实成功了,他早已切断了维系柴司二十五年的东西。

  不让他知道,并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柴司无法忍受。

  杀了你,就是杀了你。你永远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像十七年前那晚一样得意。

  要帮凯叔——

  要帮凯罗南达成他的目的。

  “我也不走,”凯罗南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他好像没有听见达米安说话一样,握着柴司的肩膀,对柴司说:“这件事,我们一起面对。”

  柴司张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先不要与他针锋相对,”凯罗南示意他先退开一些,“让我与他谈谈。他仍然认为我是爸爸,那就好办得多。”

  柴司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从茫茫虚无大雾里,捞出自己的脚,踩在噩梦的地板上。一步一步,他向停车场空地边缘走去。

  柴司走得很远;回过头,发现他已听不见达米安与凯罗南的交谈声了。

  是不是太远了?

  眼下他的行动态度应该维持原样,或许他不该……算了,就这样吧。

  柴司提不起力气走回去了。

  他重新转过头,盯着昏黑无光的百货商店楼,目光惘然无着。他只知道,自己正在看那一个小阳台——柴司与它之间,只隔了一条窄马路。

  他呆呆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过来,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正在等什么。

  直到小阳台上一片片昏影中,忽然有什么微微一动。

  一个人影轮廓慢慢地从昏暗中浮起来——刚才那人似乎正趴伏在地上。

  是谁?

  柴司朝人影仰起头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他正看着此时此地唯一一个愿意救他的人。

  怪不得他失魂落魄之间,走到了这里来。

  “……柴司?”

  他立刻认出来了——是麦明河的声音。

  怎么会是麦明河?

  或许是答案实在太出乎意料,或许是世界早已变形得叫他认不出来,柴司竟然反而不吃惊了。

  好像他们约定好了要碰面一样,他甚至都想不起来问一句“你怎么会在这儿”,只是自然而然地说:“你趁现在快走吧。达米安会发现你的。”

  “他已经发现了,”麦明河小声说。

  柴司怔怔地看着她。

  “他刚才不是往我这儿盯了一会儿吗?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他已经发现是我开的枪了。”

  麦明河说到这儿,观望了一下停车场中二人,才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之前他在巢穴里,其实救过我一命,现在又放了我一马。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柴司一时间无话可说。他怔怔站了几秒,一挥手:“总之,你还是走吧。走了才……走了才安全。”

  他转过身要回去时,麦明河却忽然问道:“你知道了?”

  柴司蓦然一拧身,那一瞬间,几乎有一头凶兽要从他体内咆哮长号着冲出去,化作洪流,恨不得撕烂一切、冲没一切才好——他勉强定了定神,嘶哑地问道:“……知道什么?”

  麦明河沉默了几秒。

  柴司意识到,她在寻找一个最柔和、最不伤人的办法,把真相说出口——但很可惜,这种办法并不存在。

  麦明河吸了一口气。

  话到嘴边,她又改口了:“你……你希望他成功?你不恨?”

  她果然知道了。

  柴司耳中嗡嗡作响,除了血流冲击着视野,冲击着大脑的声音,他什么也没听见。

  假如人也能被自己的血淹没浸死,他会是世上第一个。

  “对,我希望他能成功。”他听见自己低声说,“但我恨。”

  “那你为什么还——”

  麦明河顿了顿,似乎她也终于明白,再怎么斟酌言辞,也不能让接下来的话不伤人。“那你为什么还甘愿被他利用?”

  柴司没有说话。他说不出口。

  世上很多事,只作为猜测盘旋在自己脑子里时,似乎还不真实、还有转圜余地;一旦被别人说出口,就成了能碾碎人的事实。

  他恍恍惚惚地站着,听见麦明河继续问道:“你知道……你知道凯罗南是在把你当成谈判筹码,从达米安手里要东西吧?”

  他当然知道。

  在凯罗南拍了拍他肩膀时,“真相”就上映了。

  谁也没有看见,因为那条规则只作用于柴司一人。

  当“真相”像电影一样从头脑中上映时,柴司在第一个瞬间里,甚至以为自己疯了——一幕幕影像、声音,从脑海中席卷而过,不消几秒钟,已叫他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达米安想向柴司复仇,所以才把巢穴带进了人间。但柴司不会因为这一件事就消沉痛苦……这反而给了他一个动力。”

  他眼前出现了凯罗南的重影。

  一个站在身边,一个站在远处停车场上。

  第二个凯叔,好像把空地当作了舞台,正在上演一场独角戏的内心独白。

  “看看这孩子的眼神就知道了,”

  另一个凯罗南打量着柴司,神色近乎慈爱。“死亡,战斗,伤痛,道德……都折磨不了他。不论是才能还是心志,都对得起我当初收养他的决定。世上少有的人才。”

  柴司的感激与喜悦,在下一秒就消失了。

  “世上唯有一件事能让他痛苦。或者说,唯有一个人能让他痛苦……那就是我。”

  另一个凯罗南看了一眼达米安,说:“达米安并非完全没有想到。这也是他为什么想诱惑我成为巢穴之主的原因。但是达米安想得太浅了。”

  凯罗南笑了。

  “只有我才能折磨柴司,也就是说,在这张谈判桌上,我拥有唯一一个真正筹码。只要我仍然站在柴司身边,不顺着达米安的剧本走,柴司哪怕今晚死了,也是死在感激与忠诚里……他死了,达米安就再也没机会叫他痛苦了。”

  凯罗南抹了一把脸,缓缓吐出一口气。

  “达米安过去十七年,在巢穴里想必过得生不如死。他本身的性格,加上巢穴居民的本质……他大概没有一天不被自己折磨,没有一天不活在地狱里。”

  他看了看儿子。“这就好啊。”

  “他过去越痛苦,现在就越想复仇,我的筹码分量就越重。”

  凯罗南扫视着停车场,街道,建筑楼群……与天空中的巢穴。

  “既然唯一一个筹码在我手上,我有什么理由去管达米安要一点蝇头小利?他可以给我什么,就可以拿走什么。他想得太浅了,以为让我体验一下,看个电影,我就会受不住诱惑,答应他,成为他刺向柴司的一把刀?如此心智,怪不得当年会被柴司杀了。”

  凯罗南低下头,慢慢地端详手上的枪。

  “无论是参赛资格,七件目标伪像,还是人世与巢穴的未来……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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