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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1 章:死刑日的赴约与江边路

  

凌晨五点的出租屋,还浸在化不开的墨色里。楼道里扫地阿姨的竹扫帚划过水泥地,“唰啦唰啦”的声音像钝刀割着空气,却被紧闭的窗户挡得只剩一丝模糊的尾音。蓝溪跪在衣柜前的地板上,膝盖抵着冰凉的瓷砖,指尖抠开旧纸箱封口的胶带——胶带粘了三年,早跟纸箱壳融在一起,一扯就带起细碎的纸渣,落在她深蓝色的睡裤上,像撒了把灰。

  箱子里的东西比她记忆里更少。最上面是个铁皮文具盒,印着褪色的美少女战士,是她小学三年级的生日礼物。当时陈浩非要抢着用,结果把铅笔尖戳进了盒盖的缝里,现在还能看到那道发黑的小孔。她指尖蹭过小孔,突然想起陈浩当时哭丧着脸说“姐我错了”,声音软乎乎的,像刚满月的小猫。

  再往下翻,是个磨掉皮的篮球,黑色的橡胶纹路里还嵌着点水泥渣——这是陈浩初中得“最佳球员”时的奖品。那天他抱着球跑回家,汗湿透了白衬衫,领口还沾着草屑,却非要拉着她去楼下打球,结果把球砸到了邻居家的花盆,两个人躲在楼梯间里笑,直到妈喊他们吃饭才敢出来。蓝溪把篮球抱在怀里,球面的橡胶有点硬,硌得胸口发疼,她低头闻了闻,好像还能闻到陈浩当年身上的汗味,混着夏天的阳光味。

  最后,她的指尖停在了一条米白色腰带上。腰带的扣头早就生锈了,皮革也发脆,可边角那两寸布料却还挺括——上面用红色的线绣着“娟”字,针脚歪歪扭扭,是陈娟十五岁那年送她的生日礼物。“姐,以后你系着这个,就像我跟你在一起一样。”陈娟当时笑着说,眼睛弯成了月牙。去年警察来收证物时,这条腰带被列为“关联物品”,她死死攥着这截边角不肯放,指甲几乎嵌进布料里,民警看她眼眶红得像要流血,终究叹了口气,没再硬抢。

  “姐的腰带,得带着。”蓝溪把布料叠成小方块,指尖反复摩挲着绣字的地方,红线有点扎手,却让她心里踏实。她起身走到衣柜前,拿出那件深蓝色的外套——去年冬天在夜市买的,当时陈浩摸着外套的布料说“姐,这料子软,你穿肯定显白”,还非要用自己攒的零花钱付账,说“以后我挣钱了,给你买更好的”。她把外套套在身上,领口有点紧,勒得脖子发僵,却还是对着镜子反复系腰带:带子绕了两圈,扣紧时腰间勒出细细的红痕,像被什么东西捆着,却又让她觉得“这样就不会忘了”。

  “阿浩,我没忘。”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口,声音有点哑,像蒙了层灰。镜子边缘的漆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的铜色底色,像老家老房子的门框——小时候她总爱在门框上画身高线,陈浩每次都要踮着脚跟她比,结果每次都差一截,还嘴硬说“我下次肯定比你高”。“我带着我的腰带,带着你的遗书,来见你了。”她抬手摸了摸外套的内侧袋,那里缝着陈浩的遗书——纸是从看守所的作业本上撕下来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还洇着点水渍,最后一句是“姐,别来看我,去吃王老板的糖糕”。当时她看到这句话,在拘留所门口蹲了两个小时,哭到喘不上气,现在指尖摸着那硬硬的纸团,却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桌上摊着两张纸。一张是美容店的捐赠证明,她把攒了三年的店转给了隔壁的小敏,备注里写着“员工工资照发三个月,水电费已交至年底”——小敏是她最早招的员工,去年怀孕时反应大,她还让小敏在家休息,工资照发。另一张是给员工的告别信,她写了改,改了写,最后只留下“谢谢大家这三年的照顾”,末尾没写日期,只画了个小小的糖糕——员工们都知道,她总带王老板的糖糕来店里,说“我弟爱吃,你们也尝尝”。蓝溪把两张纸折好,放进抽屉最深处,又把抽屉推紧,直到听到“咔嗒”一声轻响——像把什么东西锁进了柜子里,再也打不开。

  她又把衣柜门、书桌抽屉、甚至厨房的橱柜都一一关好,连窗帘都拉得严丝合缝,只留了一点缝隙,让外面的墨色透进来——这样,“蓝溪”就像从没在这间屋子里住过一样。最后,她从冰箱里拿出保温袋,里面是昨晚烤的糖糕。王老板的糖糕总放太多糖,甜得发腻,可陈浩从小就爱吃,每次都要吃两个,还说“姐,你烤的比王老板的还好吃”。她摸了摸袋子,还带着余温,指尖在袋口捏了捏,又松开——得留着,要给妈和姐带过去,阿浩肯定也想跟她们一起吃。

  走出楼道时,天刚泛出一点鱼肚白,像在墨色的布上抹了点白颜料。老街区的石板路还沾着露水,踩上去有点滑,她沿着墙根走,左手一直攥在口袋里,手心贴着龙凤石的碎片——那是她和陈浩十岁时在江边捡的,当时石头裂成了两块,她和陈浩各拿一块,陈浩还在石头上刻了个“娟”字和“浩”字,说“以后这就是我们姐妹的信物,丢了就不是一家人了”。现在碎片的边缘有点尖,蹭得手心发疼,可她攥得更紧了,好像一松手,陈浩就会不见。

  转过街角,糖糕的甜香就飘了过来,裹着清晨的凉气,有点呛鼻。王老板的摊子支在老槐树下,铁皮烤炉冒着热气,白色的烟雾裹着甜香,飘得很远。王老板正弯腰翻着烤盘里的糖糕,白围裙上沾了点面粉,头发也白了不少——去年冬天他感冒,还是陈浩帮他看了两天摊子,说“王叔,你放心,我肯定不偷吃”。“蓝小姐!”王老板抬头看到她,笑着挥了挥手,手里的铲子还滴着油,“今天怎么这么早?阿浩呢?还没回来吃糖糕啊?”

  蓝溪停下脚步,站在离摊子两步远的地方,风把甜香吹到她脸上,让她想起小时候——每次陈浩放学,都要拉着她来买糖糕,王老板总会多给一块,说“阿浩长身体,多吃点”。她从包里拿出保温袋,递过去,指尖有点抖,却还是笑着说:“王老板,这是最后一块,麻烦您帮我带给妈和姐。”她说得很轻,声音里没什么起伏,像在说“麻烦您帮我带瓶酱油”一样平常。

  王老板接过保温袋,愣了一下,眼神里有点疑惑——以前蓝溪每次带糖糕,都是说“给阿浩带的”,今天怎么提了妈和姐?他看了看蓝溪的脸:她今天没化妆,脸色有点白,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可嘴角却一直笑着,像戴了个面具。“好,好。”王老板点点头,把保温袋放在摊子后面的小桌上,还特意用一块干净的布盖着,“你放心,我晚上就给你妈送过去,保证热乎的。”

  蓝溪“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转身继续往前走。老街区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卖豆浆的张婶推着小车走过,车轱辘压在石板路上“咕噜咕噜”响,她看到蓝溪,笑着喊“溪溪,要不要喝杯豆浆?”蓝溪摇摇头,说“不了张婶,我赶时间”——她不敢停,一停就会想起小时候,张婶总给她和陈浩装满满两杯豆浆,说“喝了长个子”。

  穿校服的小孩背着书包跑过,嘴里还叼着油条,书包上的卡通挂件晃来晃去——像陈浩小时候背的书包,当时他非要买个奥特曼的,结果第一天就把挂件弄丢了,哭了整整一晚上。蓝溪走得很慢,眼睛一直看着路边的房子:那家卖文具的小店还在,老板娘正弯腰给一个小孩找橡皮,蓝溪想起自己小时候总在这儿买橡皮,因为陈浩总丢橡皮,她一次要买十块,老板娘还笑她“你弟是橡皮吃吗?”;那家理发店的招牌换了新的,红色的“剪发”两个字很亮,以前陈浩总在这儿剪头发,理发师总说“阿浩这头发硬,得剪短点”,陈浩每次都撅着嘴,说“剪短了不好看”。

  走到陈家老房子门口时,蓝溪停住了。院门是木制的,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的木头纹理,门环上锈迹斑斑,摸上去有点扎手。她没推门,只是站在门口往里看: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还在,枝桠伸到了院墙外,叶子上还沾着露水,阳光照在上面,闪着细碎的光——小时候她和陈浩总在树下荡秋千,陈浩推得太用力,把她摔在地上,她哭了,陈浩却也跟着哭,说“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推你了”;堂屋的窗户开着一点,能看到墙上贴的奖状,最上面那张是陈浩小学时得的“三好学生”,红色的纸已经有点发黄,边角还卷了起来,像被风吹过很多次——当时陈浩把奖状拿回家,妈高兴得做了红烧肉,还说“我们阿浩以后肯定有出息”。

  风从门缝里吹出来,拂过她的脸颊,软软的,像妈当年的手。小时候她发烧,妈就是这样用手摸她的额头,掌心暖暖的,说“溪溪不怕,妈在呢,烧很快就退了”。蓝溪抬手摸了摸脸颊,指尖有点凉,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她赶紧抬手擦掉,可眼泪越擦越多,滴在门环上,晕开一点小小的水痕。她盯着奖状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她不能再停了,再停,就走不动了,阿浩还在等她。

  坐上去江边的公交时,是七点半。公交车的车身有点旧,蓝色的漆掉了一块,车门打开时“吱呀”响了一声,像老家的木门。蓝溪走上车,投了两枚硬币,“叮当”两声,在空荡荡的车厢里显得特别响。“姑娘,去哪儿啊?”司机师傅坐在前面,一边调收音机一边问,他的声音有点哑,像抽烟抽多了。“江边。”蓝溪说,声音很轻。

  司机师傅“哦”了一声,没再多问,收音机里飘出戏曲的声音,是《霸王别姬》,“虞姬虞姬奈若何”的调子慢悠悠的,裹着江水的腥味,飘在车厢里。蓝溪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窗户开了一条缝,风灌进来,带着江水的凉,吹得她头发有点乱。她把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摊开手心——龙凤石的碎片躺在手心里,上面的“溪”字还很清楚,是陈浩用小刀刻的,当时他还把手划破了,流了点血,却笑着说“姐,这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车沿着江边公路开,窗外的江面泛着冷光,像铺了一层碎冰,远处的水天连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蓝溪盯着碎片看,视线慢慢模糊,想起了小时候和陈浩在江边放风筝的事——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风很大,天空是湛蓝色的,没有一点云。陈浩举着风筝跑,风筝是红色的,上面画着一只蝴蝶,翅膀上还沾着点亮片,在阳光下闪着光。他跑得很快,白色的衬衫在风里飘着,像一只鸟,“姐!你快追啊!风筝要飞起来了!”陈浩回头喊她,脸上全是笑,牙齿白白的,像小时候吃的奶糖。

  她跟在后面跑,手里攥着风筝线,跑得气喘吁吁,风灌进嘴里,有点疼。“阿浩,你慢点!”她喊着,可陈浩跑得更快了,风筝线被拉得紧紧的,蝴蝶风筝越飞越高,像要飞到天上去。突然,“啪”的一声,风筝线断了,蝴蝶风筝摇摇晃晃地飘向江面,越飘越远,像一只受伤的鸟。“我的风筝!”陈浩喊了一声,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脱掉鞋子,跳进了江里。

  江水很凉,刚入秋,水还带着夏天的余温,可还是冻得陈浩打了个哆嗦。他在水里扑腾着,朝着风筝的方向游,可风太大,风筝飘得更快了,他怎么追都追不上。“陈浩!你上来!快上来!”她站在江边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在江水里,“风筝没了就没了,你别出事啊!”她一边哭一边喊,声音都哑了,路过的渔民听到了,赶紧划着小船过去,把陈浩拉了上来。

  陈浩冻得嘴唇发紫,头发滴着水,手里还攥着那只破了的风筝,蝴蝶的翅膀掉了一只,看起来很可怜。她蹲在他身边,一边用自己的外套裹着他,一边捶他的背,哭着说“你傻不傻啊!风筝没了可以再买,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以后我保护你,再也不让你做危险的事了!”她的外套很大,裹着陈浩,像裹着一只小猫,她能感觉到陈浩在发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害怕。

  陈浩当时笑着,用冻得冰凉的手摸她的头,指尖有点抖,“姐,我知道了。以后我都听你的,再也不跳江了,再也不让你担心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腔,却还是笑着,像怕她生气。那天晚上,陈浩发了高烧,妈一边给他敷毛巾,一边骂他“你是不是傻!为了个风筝不要命了!”,可语气里全是心疼,蓝溪坐在床边,握着陈浩的手,直到他退烧,才敢睡觉。

  想到这里,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滴在手心里的龙凤石碎片上,晕开细小的水痕。蓝溪赶紧抬手擦眼泪,可眼泪越擦越多,怎么都止不住,滴在裤子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她攥紧了碎片,指尖用力,碎片的边缘扎进了手心,有点疼,血珠慢慢渗了出来,混着眼泪,沾在碎片上——她连“保护弟弟活下来”都做不到,当时说的“以后我保护你”,像个笑话。

  公交车继续往前开,司机师傅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小了点,戏曲的调子慢慢淡了,只剩下江水“哗啦哗啦”的声音。蓝溪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右手还攥着龙凤石碎片,左手贴在胸口的口袋上——那里有陈娟的腰带边角,有陈浩的遗书,还有她对家人的所有念想。“阿浩,”她在心里默念,声音很轻,像怕吵醒他,“我快到了。你等我,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还有爸妈和姐,我们一家人终于能在一起了。”

  车窗外的风还在吹,带着江水的腥味,吹得她头发贴在脸颊上,有点痒。她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江面——太阳慢慢升起来了,金色的光洒在江面上,像铺了一层金子,很漂亮。她想起小时候妈说“江对面有神仙,只要心诚,就能实现愿望”,当时她和陈浩对着江面许愿,说“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现在,她要去实现这个愿望了。

  公交车慢慢停下,司机师傅说“姑娘,江边到了”。蓝溪站起身,腿有点麻,她扶着扶手,慢慢走下车。江风更大了,吹得她外套的衣角飘起来,像一只想要飞的鸟。她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很高了,金色的光落在她脸上,暖暖的。她攥紧了手心的龙凤石碎片,朝着江边走去——阿浩在等她,他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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