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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假如当日身便死

  汉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戴皋同样指挥着万余池州大军陆续归营。

  虞允文没有管已经失魂落魄,颓丧至极的张浚,而是与陆游一起缓步走出了府衙,来到下蔡城的城墙上。

  刘淮与虞允文定下的只是大略,具体的势力范围还得再细细交谈。

  但这都是后话了。

  随着汉军离开,这场由去年关西大战而仓促引发的全面战争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真的是暂时。

  因为谁也不知道战争是不是在秋后就会立即重新开始。

  虞允文笼着手看着城外乱糟糟的军营,微微摇头:“陆相公,接下来河北山东就只能靠你了。”

  陆游消瘦了许多,自从连手刃纥石烈良弼的愿望都没有被满足之后,他就一直处于沉默状态。

  此时听闻此言,他只是摇头苦笑:“虞相公将我的能力想的太高了,山东河北两地都是被刘大郎攻略下来的,我只有一个河北两路经略使的名头,又如何与他相争?”

  虞允文却直接摇头:“不是要你们相争,而是通过做事,从而聚拢人心,让河北归心,最终将刘大郎再拉回来。”

  陆游转头,表情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虞相公,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打着让刘大郎臣服大宋的主意吗?”

  虞允文摊手以对:“所谓事在人为,总该将所有的路都试试的。

  对付刘大郎这种锋锐为天下冠之人,要么直接杀,要么就以怀柔之策,配上一些形势上的胁迫,迫使对方暂时不能直接来攻。

  只要消磨十几年,哪怕刘大郎再有志气,那些已经安享富贵多年之人,又哪里能再舍生忘死?”

  陆游立即想到了辽、金两国,乃至于宋国本身。

  这几个国家都在建国之初征讨南北,打遍天下无敌手,但不过十几年,开国之兵堕落之后,就只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活,根本没有开拓之心了。

  天下碎成这副模样,不得不说乃是各方势力一同沉沦的结果。

  汉军这个军政团体又如何能例外呢?

  想到此处,陆游缓缓问道:“虞相公,今日这番局面,让飞虎甲骑长途直入,也是虞相公所设的局吗?是想以此看看,刘大郎在绝对优势之时,会不会放过金国,立即向大宋发难吗?”

  虞允文摇头苦笑:“我乃是大宋宰执,手握两淮重兵,哪里能这么行险呢?”

  虞允文胖胖的脸上此时已经遍布寒霜:“我早就知道张相公、邵宏渊那群人的小动作,却没有阻止,是真的想看看他们能做到何种程度的。

  若是真的临阵将刘大郎斩杀,或者擒拿送到临安,我也是无话可说的。”

  陆游脸颊抽动了几下,拂袖愤怒言道:“那北伐大业又该如何?”

  虞允文沉默片刻,方才在惨白的日光中说道:“刚刚刘大郎说的一句话深得我心,所谓没有北伐军将立足的太平盛世不算太平盛世。

  老夫也要说,没有大宋为主的北伐,终究也不算北伐。”

  陆游直接被气笑了,却懒得在私下作口舌之争,只是面露讥讽之色:“可惜没有打赢,哪怕在刘大郎兵力最少的时候,也没有打赢。”

  虞允文喟然出声:“这就是大宋所有事端的根源了,任我千般谋划,万种思量,战场上打不赢,一切都是空的。”

  这句话如果让纥石烈良弼听到,一定会有知己之感。

  暴力才是这个世界运行的根本逻辑,拥有暴力,擅于使用暴力之人就是天然而然的最高领袖。

  没有只认秦王教,不认圣人令的关中府兵,李世民凭什么让老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剁了两个兄弟?

  没有十万禁军在陈桥奉上的黄袍,赵匡胤凭什么让柴家的孤儿寡母让出皇位?

  现在天下之中,还有谁能比刘淮的兵马更为强盛?还有谁比他更擅于使用暴力?

  陆游闻言扶住了女墙,望着城外的烟尘说道:“终究还是得训练兵马的,就算……就算最终乃是与刘大郎决裂,到底还得是用武力来说话。”

  虞允文同样点头以对,随即看向陆游,肃然说道:“陆相公,此番你去河北,任重而道远。我不作任何指派,一切由你随心,若有朝一日,果真是事不可为,也当速速回到大宋。

  此次大战我军虽然没在淮北占上便宜,却也全据南阳,局面已经打开。

  按照诸葛武侯的说法,在歇息两年之后,趁着河北大战再起的机会,以重兵发于宛洛,关中,则天下可定!”

  陆游听着虞允文所描述的愿景,自然知道对方是想要趁着汉军发动北伐,进攻东金之时,双方各自腾不出手来的机会,一鼓作气将西金掐死。

  虽然这套计划很好,但陆游却是莫名想起石琚之前的言语。

  虞允文算半个武侯,却失之于取巧。

  陆游也算半个武侯,却失之于不为主。

  如今陆游能不能作主,或者作主之后究竟有什么效果,他是不知道的。

  但是虞允文看起来是想要取巧到底了。

  然而望着虞允文花白的头发,陆游却到底没有劝说出口。

  虞允文今年已经五十有五,已经算是老人了。

  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说的倒好,且不说到时候还有没有北伐时机,也不论虞允文身体如何,难道到时候让一个七十五岁的老人率军北伐吗?

  真当人人都是老乌龟司马懿?

  也因此,虞允文必定是要取巧到底的。

  陆游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此时的主战派中,除了指望虞允文还能指望谁呢?

  陈俊卿、王十朋?

  还是已经老到快要死掉的糊涂蛋张浚?

  陆游勉强将思绪收拢了一番,对虞允文正色说道:“刘大郎说了,他要取河南以自肥,也不放心将淮北数州交给大宋,担心以大宋的横征暴敛再次将河南逼反。

  另外,刘大郎也得想办法安抚归附他的河南豪强。最多能让出西边的蔡州,这是他的底线。”

  虞允文想了想,摇头说道:“再加个下蔡城,否则我无法安抚朝中舆论。”

  陆游点头以对,随后又说道:“刘大郎还说了,大宋派遣来的官吏他依旧欢迎,只不过任职地方只能在河北,而且他得有专断之权。”

  虞允文闻言气笑了:“怎么,刘大郎不是看不上大宋吗?为何还想要大宋的人才?难道就这般有恃无恐吗?”

  陆游闻言立即就有些无奈了。

  宋国如果指望他能在河北做出一番局面来,又怎么可能一个人都不派呢?

  否则陆游又能依仗何人?

  可若是派了,又如何不被裹挟进北伐大业之中,从而为了北伐尽心竭力,并对刘淮产生认同?

  张孝祥与朱熹那伙子人都是明证。

  尤其是朱熹,除了捣鼓他那格物论以外,还在大肆宣扬绝统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如今天下分裂,没有任何一方是正统。

  他想要干什么?

  为来日一统天下的英雄作铺垫吗?

  虞允文仿佛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两难,叹了口气说道:“那就这样吧,我挑选一些积年老吏,在江南有根底之人发往河北,再找上几名得用的将领,一齐发过去,但愿不要再出什么乱子了。”

  陆游同样喟然:“怎么可能不出乱子呢?魏公殒了,我都不知道会在山东内部引起多大风波。

  回到河北之后,人人以我为仇雠,想要杀我为后快,也不是不可能。”

  虞允文嗤笑以对:“陆相公,莫要说这种笑话,你与魏公一般,乃是北伐军的元老功臣,威望卓著。

  否则我又如何会同意你去当河北经略使?刘大郎又为何将此事作为最大诚意?”

  两人几番言语之间,已经将此番北伐的战果分配清楚,剩下的细枝末节,不是不能讨论,而是光靠一张嘴说不清楚,非得互相用兵马试探,再见一番血才能论清楚。

  就在气氛稍稍缓和之时,两人却见李显忠快步而来,表情是少见的慌张。

  “虞相公,陆相公……张相公……张相公病倒了。”

  “什么?!”

  无论虞允文还是陆游都惊讶异常,随后心中则是升起了骇然的情绪。

  这厮在两个时辰之前来活蹦乱跳,异常精神,颇有夺权之后的爽快感,怎么就这么片刻工夫就病倒了?

  难不成刘淮这一顿骂如此管用?

  两人匆忙下城,驱马来到了府衙,越过依旧狼藉的大堂,来到了后院主屋后,发现数名郎中已经被请来,正在交头接耳,其中有两人还在暗自摇头。

  虞允文急道:“情况究竟如何了?”

  一名年长一些的郎中被推举出来,拱手说道:“张相公的疾病,乃是寿数到了,非药石可医。老朽……老朽也无能为力啊。”

  虞允文带着陆游与李显忠,三人一起进入了后堂。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一个面如金纸,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的张浚。

  说实话,在见到张浚之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一个人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完成了从精神矍铄到形容枯槁的转变。

  而张浚此时的眼神已经明显混沌起来,他见到虞允文与陆游之后,眼睛方才微微睁大了一些,口中喃喃自语,眼睛中也流出眼泪来。

  虞允文还以为张浚在交待一些事情,连忙凑了上去,将耳朵贴近之后,方才听到对方模糊的声音。

  “元镇……鹏举……我,我对不住……”

  “我……没保住……”

  “以至今日……”

  声音模模糊糊,而且颠三倒四,然而虞允文却已经大约能听明白。

  他面色有些复杂的站直身体,看着赶来的官员将领以及各级属吏大声说道:“张相公钧旨,此战他已经心力交瘁,幸得天佑大宋,终归还是得胜了。

  然则国事不可废,张相公让本相代为写遗奏,请陆相公为河北两路经略使,还望大宋接下来两年能休养生息,生聚教训,最终统一天下!”

  众人看了看神态模糊的张浚,都不觉得对方会说出这番话来。

  然而此等正经地方,若没有人立即正面反对,那么虞允文所说的言语就会成为张浚的遗奏,在众人见证之下送到朝中,到时候不是真的也是真的了。

  可在此时此地,又有谁能阻挡虞允文想要做的事情呢?

  再说了,谁又敢保证,张浚没有说这些话?

  也因此,众人保持了沉默。

  唯独虞允文走出房舍,亲自去取笔墨纸砚之时,望着天空惨白的日光,鼻子突兀一酸。

  是啊。

  若是当日保住了赵鼎与岳飞,如今又得是何等盛况?

  自己哪里还用受刘淮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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