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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廷辩

  面对挑衅,李显穆并无特别的表情,甚至没有停下脚步,仅仅漠然瞥了一眼,就径自往奉天殿而已。

  惟沉默是最高的轻蔑。

  李显穆没说话,但那种略带蔑视的表情,意思很简单,你说得对,我就是宰相,你能怎样?

  跟在李显穆身后的内阁众人,同时笑出了声,而后跟在李显穆身后离开。

  “你……”

  出言挑衅的礼部侍郎自然急切。

  夏原吉拦住了他,呵斥道:“你在干什么,你就是这样和一位威望盛隆的尚书说话的吗?

  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大粪吗?”

  礼部侍郎愕然道:“你……”

  他不理解为什么夏原吉会反过来呵斥他,而且这么不留情面,这句话让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蹇义也为之一惊。

  “维喆。”蹇义劝道:“你方才太过分了,李侍郎也不过是愤然出言,你直接出口伤人,颇为不妥。”

  夏原吉没回话,只冷哼了一声就往前走去,众人见状也都颇感疑惑和尴尬,还没上殿和李显穆激辩,自己人就先斗了起来,真是让人看笑话。

  夏原吉之所以会如此,自然是因为之前他和李显穆聊过一次有关于宦官之事,明白李显穆心中所想。

  他一开始听到皇帝如此抬举内阁压制六部,自然也是又惊又怒,但回过神来,便发觉这件事能抑制宦官干政,毕竟六部权责再大,距离皇帝太远了,只有内阁大学士这些近臣,才能更近距离的影响皇帝。

  夏原吉虽然也执着于六部和内阁之争,但相对而言,他更在乎宦官干政的问题,他是坚决反对宦官干政的,认为一旦宦官干政,大明必然国将不国。

  走在前面的李显穆等人自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争执、争吵,李显穆回身望向夏原吉,微微颔首。

  内阁一行人也回身望去,而后低声交谈着,或许也是带着些疑惑。

  如今重大的时刻,李祺自然在关注这件事。

  见到夏原吉的反应,他有些感慨。

  夏原吉自然是实干型的文臣,属于典型的循吏,即清正廉明的文臣。

  夏原吉这样的人不多,这一类人有一个基本上相同的政治倾向,那就是对宦官干政的厌恶。

  从永乐时代走来的大臣,亲眼目睹了郑和等人的壮举和功绩,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掩盖他们对宦官干政的排斥。

  在明朝历史上,宦官在大部分时间中,等同于为非作歹的奸佞,且权势极大,那些权宦,内阁大学士乃至于六部尚书都要跪行,大太监王振更是厉害,王侯公主都要称呼王振为翁父,国公也要跪着给王振行礼。

  但凡是性格刚直的官员,谁能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即便是能忍受,也不过是因为心中存了除掉这些阉宦的心罢了,譬如正德时期的内阁大学士李东阳,为了除掉刘瑾,一直忍辱负重,一直到大获全胜后,立刻辞职。

  很多人不由自主会站在皇帝的位置上,于是认为太监相对而言更好一点,但李祺不会这么想。

  在他看来,如果说皇帝是光、暗兼有的生物,是好坏参半的存在,那太监就基本上完全是皇帝恶的那一面,历史上所有的贤宦加起来,也不如一个大太监造成的危害大。

  这种完全不受制度控制、没有个人信仰、缺乏治国能力、接近朝廷中枢的怪胎,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就算是有太监,那也应该是读书人阉了送进宫中,而不是让什么刘瑾、魏忠贤这种大字不识两个的人执掌天下。

  这和从电子厂里面找个精神小伙去当国家元首有什么区别?

  李祺的这种政治倾向自然影响到了李显穆,虽然李氏和郑和等不少太监都保持着相对友好的关系,但除了郑和这种的确有功绩的人之外,其他的都保持着审视的态度。

  夏原吉感受到了李显穆的这种政治倾向,于是他愿意放下一直以来的文官内阁各派系间的争端,和李显穆携手同进。

  心中这般想着,被召进宫中的大臣,已经进入了奉天殿中。

  一看到皇帝议事的大殿,群臣便是一阵肃然。

  当初太祖皇帝议事是一直在奉天殿,处理政务也在奉天殿,大朝会等事自然更是在奉天殿。

  但太宗皇帝靖难功成时,奉天殿随着建文焚毁了,于是就在华盖殿议事,后来就一直固定在华盖殿,奉天殿只有大朝会等极其重要的场合,才会议事。

  今日皇帝陛下选择这里,绝对不是一件意外情况,而是有意为之。

  ……

  群臣入殿后,李显穆自然站在群臣班列之前的位置,其后则是吏部尚书蹇义以及户部尚书夏原吉,而后内阁一众以及其他众臣各自站定。

  殿中的氛围有些凝重。

  因为上首皇帝的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待众人都到齐之后,朱瞻基便径直开口道:“既然诸卿都到了,那朕就说两句。

  今日早间时候,诸卿围聚在宫门之前,闹得人尽皆知,将朝廷的脸面踩在脚下,可真是威风的很呐!”

  朱瞻基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怒气,他想过臣子们会反对,但反对到这种程度,真的是让他有些没想到,当时他在皇宫之中,听到这些大臣竟然聚在宫门前反对,当即就是眼前一黑。

  让下面的百姓知道这件事后,他们会怎么看他这位皇帝,被这么多大臣反对,难道说他是个昏君吗?

  几位尚书听到皇帝隐隐含着怒意的言语,当即就是心中一冷,知道这件事是真的有点惹怒皇帝了。

  “臣等有罪!”

  皇帝登基以来,从来都没有这样和大臣们讲过话。

  许多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群臣之前的李显穆身上,只见李显穆微微眯着眼,一幅事不关己的姿态,既没有得意,也没有凝重,就好像他真的置身事外一般。

  但他可是这场政治风波的核心人物啊!

  若是内阁得到了这么大的权力,那最大的受益人自然就是李显穆,以皇帝对他的信任,他真的就和宰相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种时刻,李显穆却这么淡定,让人不由的敬佩又惊疑。

  李显穆虽然脑海中在疯狂的构思稍后的争辩,但他是真的不太在意,因为争辩的本质就是说服旁观者,这个旁观者就是皇帝。

  可惜这一步他已经提前完成了,内阁制度的优势和劣势,李显穆已经掰开了揉碎了,彻底给皇帝讲过了,那些反对的人翻不了天。

  朱瞻基可不是那种傀儡皇帝,臣子们根本就拿捏不了,就算是所有BUFF加身的李显穆也拿捏不了朱瞻基,只要朱瞻基想,他就能做成所有事。

  这是一场并不公平的争论,裁判是他的人,这还能输?

  那他不如直接把乌纱帽摘了。

  见到下面众人齐齐自称有罪,朱瞻基心中更是有些堵,这一刻他更理解为什么要提振内阁权力了,就皇帝每日面对这些大臣,不被气死都算好的。

  还是召集亲近的大臣入阁,而后让阁臣去对付这些尖牙利嘴的大臣更好,想到这里,朱瞻基心中更是坚定。

  他望向了李显穆,他相信李显穆不会让他失望,必然能够让这些反对的大臣哑口无言,如果李显穆真的能做到,他就送给李显穆一份大礼。

  想到这里,朱瞻基迫不及待的开口道:“你们的奏章朕都看到了,你们都是不赞同朕给内阁票拟权的,对吧?”

  礼部侍郎第一个站出来,振声道:“启禀陛下,臣不赞同此事,这是违背祖制之举。”

  杨荣和李显穆对视一眼,径直走出,淡淡道:“李侍郎说这件事违背祖制,却不知道违背了什么祖制?”

  “太祖皇帝在皇明祖训中明确说过,后世子孙不得恢复宰相制度,这难道不是违背祖制吗?”

  “李侍郎觉得此举是恢复宰相制度?李侍郎觉得有了票拟的内阁就是宰相政事堂?

  若李侍郎真的这么认为,在下认为李侍郎还是不要高居庙堂之上了,回乡下去吧,毕竟你的见识也就和那些盲流差不多了。”

  杨荣的话还不曾落下,殿中就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之声,其笑声中的讥讽,显而易见。

  礼部侍郎顿时脸涨得通红,立刻就开口回击,却没想到杨荣根本就没给他机会,说话又快又急,但是却清晰可闻。

  “六部是内阁的下属机构吗?六部是听从内阁命令的吗?历代历朝的宰相机构,哪一个没有六部听令?

  内阁大学士正五品,历朝历代哪朝的宰相品轶这么低?”

  杨荣一道道质问,“历代历朝的宰相都有决定事务的权力,我且问你,内阁就算是有了票拟,可有决定的权力吗?

  守正公在提前这项制度时,就明确的说过了,一切决定的权力收归于陛下,只有陛下批准的,我们才去执行,只要陛下不同意的,就全都不作数!

  内阁始终是为陛下而效忠,你将内阁比作宰相机构,到底是做何居心,难道是认为我内阁诸人,想要做胡惟庸那样的奸臣吗?”

  杨荣的质问又严厉有苛刻,他平日里虽然不以威严持重而著称,但到底是在三朝老臣,此时一旦板起脸来,也颇有几分威严,尤其是说话有理有据,让人不由畏惧。

  在礼部侍郎出声时,蹇义就觉得不妙,因为内阁明显是和宰相机构不同的,用祖制这顶帽子必然会出问题。

  但此刻礼部侍郎已经这么开团,蹇义眼看他节节败退,只能出声顶上去,“杨学士倒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李侍郎只是说话不太严谨而已。

  苏洵写六国论时,曾有如此一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太宗皇帝时期,内阁权势远不如当今,一步步却成为了如今的权势机构,又如何能让人不担心呢?

  是否有朝一日,内阁会成为宰相机构呢?李侍郎所担忧的不过是这件事罢了。”

  李显穆终于缓缓睁开了眼,蹇义真不愧是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老官僚,果然有本事。

  轻描淡写的就将杨荣的所有论点都驳回,而他用的,却是“可能”二字,这二字最是无敌。

  因为未来有无数种可能,在真实的明朝历史上,内阁直到大明灭亡,也没能成为宰相机构。

  但又知道,会不会在另外一条时间线上,内阁真的成为了真正的宰相机构呢?

  针对这样的质疑,若是顺着对方的意思去反驳内阁不可能成为宰相机构,那就落入了自证陷阱,“可能”二字,那是无论如何都反驳不清楚的。

  李显穆自然不会那样愚蠢,他制止了杨荣再出言,望向蹇义,表情郑重,“那显穆也要恭喜蹇尚书了,担任天官三朝,门人弟子遍布天下,不弱于狄仁杰,甚至可能及得上后汉末年,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了。”

  李显穆这话一出,殿中众人脸色顿时又是一变,内阁一方自然是叫好,六部这边则有些脸色难看。

  狄仁杰自然是大唐忠臣,桃李满天下也是对他的赞誉,但桃李满天下的结果是神龙革命,是武则天被赶下皇位。

  那汝南袁氏就更别提了,虽然不像是曹操那样被人所诟病,但也决定说不上是忠臣。

  这二者在这个场合中,以李显穆的这种语气说出来,更像是说蹇义在窃取君权,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培植自己的势力。

  “守正公这话实在过分,蹇尚书一心为公,怎容……”

  “是啊。”李显穆打断了吏部侍郎的话,依旧漠然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一句‘可能’就能戳入人的脊梁骨,甚至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世上的每一件事,都有无数种可能,正如我在这里随手抛落一枚石子,它可能落在任何地方。

  显穆觉得,在这种场合中,‘可能’这种话就不要说了,蹇尚书觉得呢?”

  殿中寂然。

  唯有李显穆的声音在回荡。

  蹇义只觉自己被堵的异常难受,可他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郑重道:“李尚书所言有理,方才是我不对了,还望诸公见谅。”

  蹇义认错,殿中形势又是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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