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似曾相识(4k)
京都乃天下汇流之地,若有人问及京中其他琐事,多半叫人难以作答——只因可说道的实在太多。
譬如问起京都最负盛名的才子是谁,或是最显赫的大族是哪家,答案向来众说纷纭。
可若问“认不认识王承嗣”,那便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会笃定答一句:“认识!”
原因无他,这人实在是“抽象”得难以言说。
他是琅琊王氏嫡长子,身负中古第一世家继承人的身份,无数矜贵名头都压在他身上。
按常理说,即便他不学无术、只做个闲散贵胄,也无人敢置喙。
可偏偏他既无半分才学,还爱四处招惹是非:今日砸了某位王公的古玩字画,明日说不定就偷了街边小民的鸡鸭,连当朝天子都曾被他折腾过。
这事还是三年前的旧闻了——彼时藩属进贡了一只珍禽,羽色五彩斑斓,尾羽轻扬如薄纱,端的是绝美罕见,深得天子喜爱。
天子特意在大宴之上让人抬来,供群臣一同观赏。
天子也早防着这厮又突发奇想的惹事,特意将其座位安排在最远的角落,宴中倒也相安无事。
可谁料宴会刚散,麻烦就来了。
这厮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混进珍禽所在的御花园,竟与那只天子的心爱之物互相看不顺眼,当场打作一团。
等内侍听见动静赶过去时,只见琅琊王氏的嫡长子与那珍禽一左一右倒在地上,双双不省人事。
内侍们一时竟僵在原地,不知该先救人,还是先拿人。
你说救吧,人家都私闯御花园还把天子的珍禽给打成这样了。但你说拿吧,琅琊王氏的公子都生死不知了,你一个内侍怎么敢看着不管的?
况且他惹事的地方,还不止内城与皇宫,就连百姓们居住的外城也常被他搅得鸡犬不宁。
他倒不是那种带着一群狗腿子上街欺男霸女的纨绔,若是那样,他的风评说不得反倒能强上一些。
毕竟“二世祖”总比“惹不起的傻子”好听不是?
可他偏要干些匪夷所思的事来,记得他少时不知从哪弄来一头野牛,偷偷带进了京都。
那野牛受惊后狂奔,一连挑翻数十名禁军,踏毁三条街巷,最后才被左门将军一箭射杀。
事后追查起来,竟然发现他不是故意惹事,只是觉得这野牛稀奇,家里人和京中百姓都没见过,想弄来让大家一同瞧瞧。
结果便是,三条街的百姓把他和那头牛记了一辈子;左门将军则直接被免职,理由再简单不过:
这么大一头野牛从你守的门进来,你不免职,谁免职?
说小了今天是混了一头野牛进来,说大了,你明天是不是就该让乱军进来了?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不少,以至于百姓提起他,要么说“那个弄牛的”,要么说“那个偷鸡的”,或是“那个半夜不睡觉、去人茅房里找蛐蛐的”。
正因如此,杜鸢一提起“王承嗣”,在场众人脸色都忍不住微变。
京都之内,连天子都吃过他的亏,他们这些理论上与他更亲近的世家子弟,自然也没少被他折腾。
一个看起来模样正常,行事却疯癫离谱的人,实在太能惹事了。
见众人这反应,杜鸢自己都忍不住问道:
“这位王公子,莫非在京中风评不太好?”
崔实录张了张嘴,往日里素来玲珑八面的他,此刻竟也有些语塞,只能反复斟酌着道:
“额。他、他其实还好,毕竟,嗯,连百姓家的狗都能和他打成一片呢!”
最终,实在说不下去的他又转而问道:
“不知先生打听他,是有何缘由?”
“他此前曾去青州游历,后来又去了西南历练,还先后见过我两位朋友。我那两位朋友都说,他.”
说到这里,杜鸢忽然顿住,竟不知该如何往下说——说自己对他观感颇佳?还是说他竟在西南做出了一番实绩?
这话若是说出口,京中这些人,真的会信吗?
“他难道去西南和青州惹事了?”
崔实录脸色瞬间一变,坏了,这厮怎么京都还祸害不够啊!
我五姓七望出了个他真是造孽啊!
五姓七望,连根错节,以至于颇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相。
有二世祖不怕,世家大族就没见过没这玩意的。
但有个这么抽象的,那真的脸都丢光了。甚至于,因为他母亲是自家出去的,所以关系上他和对方还是姑表兄弟。
弄得每每提起这厮来,他都是胆战心惊,生怕被其连累名声。
“啊,这个倒不是,他,怎么说呢,他在青州不太见长,但在西南还是做下了不少功绩的,想来西南几十万灾民,都有不少记得他的。”
“啊?!”
崔实录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不是他终于变了,而是:
“先生您是不是弄错人了?他,他。额。我这个表兄,不太像是能干出这番事业的人啊!”
“表兄?你们是表兄弟?”
杜鸢有些惊奇,这都有层关系?
崔实录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拱手说道:
“我姑母是他生母,自然是表兄弟的。所以您真的不是弄错人了吗?”
杜鸢摇头笑道:
“我还不至于连这些事情都弄错,除非琅琊王氏还有一个王承嗣。”
闻言,众人皆是大惊,这真的是那个王承嗣吗?
且在这个时候,忽然一骑快骑策马而来,一见了崔实录便飞身下马,快步上前,朝着他耳语道:
“公子,您姑母回来了,夫人叫您回去给人见礼呢。”
会这么说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他那嫁到琅琊王氏的姑母。
这叫崔实录心头一惊,才说道我那表兄,居然姑母就回来了。
但他也没多想,只是道了一句:
“我要陪着这位先生,你先回去替我告罪一声,说回头我自然会找姑母亲自道歉。”
来人略显怪异的看了一眼旁边的杜鸢,随即问道:
“公子,这位是?”
崔实录朝着他摇摇头道:
“你回去不必多言,只说我安排好了这位先生后,自然会过去的。”
“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告退。”
对方当即如来时一般,匆匆而去。
随之,崔实录便也陪着杜鸢继续迈步向前。
看着那早已消失的快骑,杜鸢笑着问了一句:
“公子的长辈回来了,当真还要继续陪着我这个外人?”
崔实录起初没有多想,只是笑着应了一句:
“先生与鄙人,怕是就今日这么一点缘分,可姑母我却是想见随时都能见的,自然先陪着先生要紧。”
才说完,他便心头一惊,刚刚我们还离着几步,又是低声耳语。
这位先生居然也悉数听了去?
想到此处,他心头愈发笃定杜鸢身份定然不俗。
天下间到处都是流言蜚语,他清河崔氏虽然本家不在京都,但哪怕是京都留守的这一支,也还是个消息灵通。
作为嫡长子,他自然清楚各地异变,甚至他还隐约察觉族中长辈似乎也在接触什么。
所以他私下里分外想要把握住一点机缘。
适才远远望见杜鸢之时,他便觉得此人在人群之中异常扎眼。
以至于路过之时便忍不住翻身下马,亲自攀谈。
一番接触之后,他便惊觉此人或许就是他想要找到的机缘!
这些天里,他可是什么地方都试过了,就是死活找不见一点奇异之事。
故而才和朋友外出巡猎散心,不曾想,回来的时候却是撞见了!
这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
与此同时的内城之中,京都第一名楼——水月楼里。
诸多豪门子弟正围坐在华服公子身旁。
他们都听着华服公子对着他们侃侃而谈。
天南海北,人文志怪,无所不谈,又无所不奇。
随便一段,都叫他们大呼过瘾。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贵公子问了一句:
“王兄,我此前去过一趟济北,我在那里听一个说书人讲过一段十分精彩的故事。每每想起,我都回味不觉,畅想万分。”
“但这不重要,因为这些故事已经传遍大江南北,只是我好奇的是,那说书人说他的故事,来源于青州青县郊外的一位说书先生。”
“王兄你既然去过青州,不知可见过这位先生?”
华服公子闻言,缓缓放下手中的金丝折扇,转而看向那人笑道:
“你说的这人我也听过,但没见过,想来,应该也该是个有点缘法的人。”
这般奇诡,却又在分外契合曾经大世之余,偏偏处处都对不上的故事。
想来想去,都只能是一个知道一鳞半爪的幸运儿自己编撰出来的。
又因他对青州避讳万分,故而,才开口,便转了话题道:
“唉,不谈外人,我们诸位兄弟许久未见,今日啊,不醉不归!”
京都好啊,这些人说都是草包,自然污蔑,但称得上翘楚的也就寥寥几人,可就是这么一群人。
他们居然都身负了莫大气运,只要大世一至,便有一遇风云就化龙的机缘。
如此之地,往昔他是避之不及,只因沾染因果过甚。
如今他只觉得眼前的众人,个个都是那么叫人欢喜!
其余世家子弟纷纷响应,正欲起身。
却见这位王兄才站起来举杯呢,忽然就又放下酒杯道:
“抱歉,抱歉,家里来人,我得先去应付应付。”
众人回头方才看见一个黝黑汉子立在他们身后,没见过这人,但既然王兄都说是家里来人。
那显然也是琅琊王氏的人,且身份应该不低。
故而众人纷纷拱手行礼。
对方却看也不看,叫众人一阵尴尬,待到华服公子入了隔壁厢房后。
跟进去的黝黑汉子便捏碎了一枚符箓后沉声说道:
“出事了。”
华服公子无奈揉眼:
“我说了,你们的事情,我真不想参合。”
对方依旧不理,只是自顾自道了一句:
“老大先生被昨夜被人打成重伤了。如今已经躺入神源疗伤。”
华服公子瞬间瞪大了眼睛道:
“谁受伤了?”
“老大先生,昨夜重伤,凶手至今不知是谁。”
华服公子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他知道京都危险,所以特意赶来好避开那两桩天大因果。
但没想到,才回来没几天,就惊闻这般事情。
老大先生是谁,他也知道,那是大剑仙之一,昔年曾与春风剑主并称春夏二杰。
这已经是山上人中的山上人了,没想到,他居然被人重伤.
不过至此,华服公子还是没有多想。
毕竟京都这地方,鱼龙混杂过头。
所以,他依旧摇头道:
“是叫人意外,不过,这是你们自家的事情,和我无关。”
黝黑汉子突然看着他笑着道了一句:
“我知道你想避开因果,可既然你来了京都这地方,那就说明外面有你招惹不起的因果。”
“如此,我觉得我们还是好好合作要好些。毕竟,京都太平下去,对你,对我们都有好处。”
华服公子于此依旧摇头:
“我如今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我真不明白,你们既然已经落下了琅琊王氏这枚子,为何还要追着我这个小虾米不放?”
自从回了琅琊王氏,他方才惊觉琅琊王氏成为他人布子的时间远比他想象的要早的多得多。
黝黑汉子笑道:
“呵呵,你可不是什么小虾米,你可是家的当代传人啊!”
“先不说我家一脉都被去除十家之列了,再说了我只是家一脉的分流传人,不是正统。你找我作甚?你去找正统啊!”
诸子百家,不是真有一百家,或者说不是真有一百个诸如名家,法家,兵家,乃至于儒家,道家这般的大家。
而是在九流十家中由不同脉络的诸多小家构成。
黝黑汉子依旧好笑道:
“家一脉自从被剔除十家之列,便愈发不济,到了大劫之前,更是只有你们这一分流还能入眼。不找你,找谁?”
说罢,汉子更是补了两句:
“再就是,我还得告诉你,昨晚被重伤的可不止老大先生一个人。此外光是老大先生知道的,便有足足五人!”
“且这五人,几乎都与老大先生伯仲之间不说。你可还知道,连同老大先生在内的六位大修,全都是被同一人打伤的?”
至此,华服公子方才是挑了挑眉毛。
这般强悍之辈,有点超出预估了。
而且这一幕怎么感觉时曾相识呢?